9 9顆糖

“音音,好久不見啊。”

陸承亦依舊穿着白襯衫黑褲子,斯斯文文的模樣,只是俊朗的面容稍微有些憔悴,可見最近這段時間為了囤貨費了不少精力。

“你跟你爸媽說我把你騙到M市了,可把我冤枉的夠嗆。”

陸承亦盯着桑音音,眼底隐隐有着怒火。

他沒有刻意掩飾聲音,廣場上的人都能聽見。

剎時,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目光筆直的朝他們這邊望來,看熱鬧不嫌事大。

桑音音沒說話,只是垂下眼,再擡頭時眼眶就紅了一圈,眼角含着淚,一副被陸承亦這番話傷透了心的表情,“亦哥,你就這麽讨厭我麽?”

這話一出,圍觀人群嗑瓜子的速度都慢了下來,看到津津有味。

——前段時間,桑家小丫頭是怎麽倒貼陸家那小子的大家都有目共睹,前兩天桑家一大幫人還跑到陸家鬧過,讓他們把女兒還回來。

當時鬧的很兇,估計是擔心女兒被騙也顧不上名聲和面子了,罵架持續了一下午,整個村子都傳開了,都知道桑音音跟陸承亦私奔去了。

現在一個說冤枉,一個很委屈,可見內幕不小。

陸承亦被桑音音用這樣委屈的眼神一看,心底的怒火竟也詭異的消散了幾分,他神色緩和了一點,也意識到周圍這麽多人在看着,他直接發飙影響不好。

和桑音音不一樣,他還是要臉的,本來今晚也沒打算真的和她撕破臉,只是驟然看見她,一時之間沒控制住情緒。

只是陸承亦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桑音音又開口道:“亦哥,既然你這麽讨厭我,那我們還是分手吧。”

陸承亦:“???”

他淺棕色的瞳仁裏滿是詫異,眉頭緊皺,“我們什麽時候在一起過?”

一直不都是她在倒貼嗎?

誰料他這話一出,不僅人群嘩然一片,桑家父母露出了憤怒的表情,眼前的小姑娘更像是被打擊到了一樣,整個人都站不穩了——

桑音音白皙纖弱的手掌扶着一邊的楊柳樹,嬌美的小臉先是蒼白,緊接着又漲得通紅。

她鬓邊的烏發被細密的汗水潤濕,眼尾紅了一片,長睫上的淚凝成了淚珠,我見猶憐。

“原來……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桑音音淺色的唇輕顫,目光望向陸承亦,三分決絕四分失望兩分留戀還有一絲祈求,第一次開口喊了他的名字,“陸承亦。”

“以後,就當我桑音音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農村天黑的晚,今天天不好但偶爾還能看見一兩縷夕陽順着雲層落下,正好落在桑音音和陸承亦兩人中間,像一條泾渭分明的楚河漢界,伴随着晚風一點點消逝,再加上男帥女美,妥妥的電視劇抓馬狗血劇情。

一些小年輕都看呆了,四周嘩然一片,議論紛紛。

不遠處,高大的男人雙眸黑沉,視線從桑音音紅彤彤的臉頰一路梭巡到她纖弱的腳踝,又落到她淚汪汪的眼尾,漆黑的劍眉下潛藏着難以言喻的陰郁。

聶根舌尖抵了抵犬牙,松開了對狼崽子的禁锢,粗糙的指節敲了敲的它的腦袋,一個“去”字從喉間碾出,像浸了硫磺的火星子。

小灰嗷嗚一聲,撒着腿朝兩人奔去,擋在桑音音前面,對着陸承亦狂吠不止。

桑音音正愁不知道該怎麽結束這段狗血又尴尬的劇情,見狀彎下身拉起了小灰脖子上的狗繩,只留給了陸承亦一個決絕的背影。

聶根眸光幽幽,邁步跟了上去。

陸承亦還站在柳樹下,呆呆地看着那一道從天邊灑落下來的夕陽一點點消散。

他望向桑音音離開的方向,心底隐隐有些悵然若失,而身後人群的議論聲也越來越大——

“唉,陸家小子後悔了吧,音音腦子不太好,可又癡情又能幹,長得還漂亮,還要啥自行車。”

“早知道不會有啥好結果,人男孩子明顯沒那個意思,玲子,你家小姑娘開竅了啊,我家小子年紀也大了,不如讓他兩湊合一下?”

“哎喲李姐,你兒子可是大學生,還在城裏工作吧?我沒說音音不好,可我看他兩沒啥共同話題……”

“是啊,長得再漂亮又有什麽用,還不是跟人私奔過?”一個中年男人啧啧兩聲。

“現在都21世紀了,誰還沒喜歡過幾個渣?心安理得享受人家女孩子的好,我看陸承亦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個小姑娘憤憤不平道。

陸承亦聽到這話,臉色難看了起來,他本來還想去找桑音音,這下心底的傲氣也被激起來了,目光淡淡地掃了眼方才說話那人,在心底瘋狂冷笑——

等着,都等着。

桑音音是吧?說他是渣是吧?敢當衆讓他沒臉,看等末世來了,可千萬別求到他頭上!

……

被陸承亦這麽一鬧,陸玲月有心帶着桑音音提前回家,可恰好電影放映,桑淮看見了今晚影片的名字——

《玉米地裏的愛情故事》

“卧槽。”

桑淮忍不住罵了句髒話,對上陸玲月刀子一般的眼神,死皮賴臉地說今晚一定要留下來看電影。

一直不怎麽說話的桑楠想到下午桑音音的‘夢’,也開口道:“媽,還是把電影看完吧,現在帶音音回家,豈不是随便別人議論?”

大兒子一開口,陸玲月瞬間改了主意。

也是,現在回家,正主不在,陸承亦還在這兒,鬼知道這群長舌婦會把她家閨女編排成什麽樣,還不如留下來,看他們怎麽說。

“去,把你妹妹帶過來看電影,別在樹後面哭了。”陸玲月說。

“哦。”桑淮應了聲,起身朝廣場最邊上的一顆香樟樹走去,剛剛他看見桑音音牽着狗朝這邊跑了。

可等他走到這兒,卻沒看見人。

桑淮一下急了,正想喊人,兜裏傳來嗡嗡的震動聲。

一接通,聽筒裏就傳來了桑音音略帶啞音的聲音,“二哥,我最多十分鐘就回去,你……嗚,在原地等我。”

桑淮皺着眉,隐約還聽到了狗叫聲,他沒多想,只當妹妹是真的傷心壞了,也就在原地等着她了。

可他卻是沒想到,此刻外頭的大屏幕上正放着“玉米地裏的愛情故事”,不遠處的一片黃澄澄的玉米地裏,桑音音軟坐在地上,大反派盤膝坐在她對面,握着她纖細的腳踝,黑沉的眸子裏聚滿了星火。

他薄唇帶笑,一手夾着根煙,語氣卻壓抑着說不清的喑啞情緒,“有喜歡的男人還摸哥的狗子,遭報應了吧?”

桑音音:“……”

她挂斷了電話,疼的紅了眼,心裏萬分後悔剛剛沉迷撸狗,沒能在擺脫陸承亦後及時回家,反而跟着小灰跑進了這片玉米地。

誰知道小灰不知道是不是太過亢奮,往前沖的猛了一些,她一個沒留神,直接被帶到地上去了,兩個胳膊都破了皮,臉頰上也被刮了一下,摔得很慘。

最慘的還是她的右腳,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沒流血,卻瞬間紅腫了起來,崴了。

“很疼?”

聶根見她不說話,只紅着眼尾忍着淚,只覺得那股煩躁的火燒着燒着就變了味。

他粗糙的指腹輕蹭着桑音音細嫩的腳踝,一寸寸往上,蜻蜓點水一般觸了一下她紅腫的皮膚。

桑音音疼的蹬掉了一半涼鞋,眼睫洇濕了淚。

聶根腦袋一嗡,呼吸不知不覺變得滾燙,只覺得指腹下皮膚又軟又滑,有火星子在他身上亂竄。

男人滿是厚繭的手掌握着受傷的腳踝,力氣不小的不斷按壓,桑音音疼的快要靈魂出竅,哽咽道,“聶根哥,別捏了,疼……”

話音一落,火星子炸了。

聶根手裏的煙一下掉在了地上,他脊背一顫,丢魂一樣猛地站了起來。

偏偏他沒來得及松開桑音音的腳踝,這麽一擡又一方,幾秒鐘的功夫,該看的不該看的全都模模糊糊的看見了。

眼皮一抽,渾身感官沖着某個地方彙聚,聶根低頭看了眼褲子,像只炸了毛的貓,“……操。”

他在桑音音擡頭看他之前,脫下褂子把她整個腦袋罩了進去。

猛地被砸了下腿又被蒙住了腦袋的桑音音:“……”

她這下是真的疼哭了,胳膊也疼,一時之間沒辦法把聶根的衣服扒下來,呼吸全都是淡淡的煙味,嗆得她難受。

要不是先前聶根真的把她從F城帶回來了,她都以為大反派是忍無可忍打算殺她滅口了。

“聶根哥,你是不是……嫌我煩?”

總算緩解了一點兒疼痛,桑音音把男人的褂子從腦袋上扒了下來,擡頭一看,大反派已經沒影了。

“汪~”

小灰繞在她腳邊,讨好地舔了舔桑音音的手指。

桑音音:“……”

她低頭看了眼多了幾個指印的腳踝,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在原地等了幾分鐘,聶根還是沒有回來,桑音音讓021注意四周,取了點靈泉水洗了洗傷口,從包裏拿出了雲南白藥粉末和紗布,給自己做了個簡單的處理。

這些東西是她出門之前就放在背包裏的,打算應急,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做好這一切,桑音音給桑淮打了個電話,被自家哥哥嘲笑了一番,扶着回了廣場。

大家似乎已經議論過幾輪她和陸承亦的事了,見到她,倒沒說什麽,王嬸子還給她留了個觀影不錯的位置。

“怎麽搞得?”陸玲月看見桑音音胳膊上的創可貼和腳上的紗布,問了句。

“不小心摔了一跤。”桑音音說着,把小灰牽的更近了點。

李大狗她婆娘認出了小灰,笑道,“诶這不是聶根家的小灰嗎?”

陸玲月的臉色一下難看了起來,想到先前聽到有關聶根的傳聞,“你牽人家狗幹什麽?”

桑音音連忙說,“剛剛多虧了它幫我解圍,我打算把狗還給聶根哥,但是沒看見他人。”

桑楠也說,“先拴在這吧,現在人多,萬一解開繩子沖到什麽人就不好了,等聶大哥過來,我去把狗還給他。”

陸玲月哼了聲,沒說話。

桑音音朝自家大哥露出了一個多虧你了的眼神,摸了摸小灰的毛毛。

人多的時候狗子還是很安靜了,趴在她腳邊看電影。

《玉米地裏的愛情故事》講的不是現代的鄉村愛情故事,而是清末民國,戰火紛飛的時候。

一個知府家不谙世事的千金大小姐化名進了戲園子,在一個鄉村裏意外邂逅了一個窮小子,大小姐天真嬌氣,窮小子痞氣十足,偏偏都愛一出霸王別姬,幾場戲唱下來,倆人成了歡喜冤家,又過了一段時間,兩人就在玉米地裏定了情,許了彼此一生一世。

到這都還挺甜的,可好景不長,兩人相戀的事被發現了,知府要将大小姐嫁給老王爺,大小姐抵死不從,央求窮小子帶她走,可誰知第二天夜裏,窮小子卻失約了。

多年後再相見,玉米地變成了高聳的城牆,知府爹和老王爺都成了過去,亂世來臨,大小姐穿上戲服,成了京城第一花旦,被日軍拿槍逼着在城樓上唱戲。

彼時窮小子成了軍人,拉着土槍土炮,身後跟着一幫兄弟,只是瞎了一只眼,丢了兩根手指。

太君笑着說這不是那晚玉米地裏被他和兄弟們打死的家夥嗎?怎麽又活了,真是打不死的小強。

大小姐這才知曉那晚他并沒有失約,只是失了憶。

她笑着在城頭為他唱了最後一出戲,不是霸王別姬,而是牡丹亭。

曲罷,大小姐穿着鮮紅的刺繡霞帔從城樓一躍而下,珠翠鳳冠碎了滿地,當了回真虞姬。

戲腔一起,明明是吳侬軟語,卻總有股子散不去的悲傷。

桑音音耳邊也響起了一陣嗚咽聲,她擡頭望去,不少小姑娘都哭紅了眼,有些小夥子趁機給心儀的小姑娘遞紙巾。

晚風徐徐吹起,不遠處路燈亮起,時不時飛過一兩只蚊子,灰塵滿天,卻顯得這一幕寧靜又浪漫。

桑音音看了眼時間,八點半了。

她有點擔心大反派,看見聶根頭發濕漉漉的從遠處走來,不知道為什麽換了條褲子,眉宇之間滿是揮之不去的煞氣,看着就不好惹。

轟隆隆——!

天邊電光閃爍,和大屏幕上的炮火融為一體,狂風四起,雷聲驚落,豆大的雨水頃刻間倒了下來。

桑音音一下緊張了起來,不只是她,知曉了那個預言的桑淮也剎那間出了戲。

雨點密集地打在地上,惹得抱怨聲一片——

“怎麽下雨了!”

“這電影還有三十分鐘呢!”

“算了算了,這麽虐,看什麽看,回家打游戲去。”

人群一片騷亂,桑爺爺緊緊握着桑奶奶的手,老兩口倒沒急着起身,現在人群亂了,亂走容易摔跤。

“大家別急!”陸承亦高聲道,“我看前兩天下雨,擔心今晚也下,特地帶了不少塑料布,誰來幫我一把,把棚子搭起來咱們就能繼續看了。”

“你還帶這東西了,真有你的。”不少人自告奮勇地朝他跑去,也有一些人覺得麻煩,想着回家算了,反正廣場離家也不遠。

桑音音從包裏拿出三把雨傘,家裏七個人,兩人一把,正好有一個人沒有。

桑楠牽起從剛剛就一直叫個不停的狗子,“聶大哥來了,我把狗還給他,小妹你和桑淮打一把傘吧。”

桑音音卻是一把搶過狗繩,“二哥太高了,我跟他打一把傘還不如直接淋着。”

桑淮:“……”

陸玲月打着傘,剛想說些什麽,腳下突然卻一軟。

桑父扶着她,一家人還沒緩過來,就覺得眼前的大屏幕在晃。

“怎麽這麽晃啊?”有人在喊,“唉,你踩我腳幹嘛?”

“又不是我要踩,明明是你撲過來,不對,快看,那房子好像裂開了???”

人群靜默了片刻,不知是誰先喊了聲“地震了!!”,路燈和大屏幕又同時暗了下來,黑暗讓人群一下騷亂了起來,慌亂之中開始推搡。

桑家人選的位置挺好的,桑音音特地選了個靠角落靠樹的地方,人不多,只要抱着樹就沒事,可地震一來,她不知道被誰從背後狠狠推了一把,連人帶狗都往前踉跄了幾步,再回過神來,已經被卷入了人流之中。

桑音音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倒黴,她第一反應是松開了小灰的繩子。

現在這個時候,人群混亂,狗比她夜視能力好,不會被慌亂的人群踩死。

眼前一片漆黑,桑音音正打算使用成就卡,胳膊上忽的傳來一陣拉力。

把她擠得快喘不過來氣的人群被一雙大掌撥開,她腳下一輕,腰上一重,被男人抱了出來。

大地還在嘶鳴,暴雨一刻不停地打在臉上,桑音音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男人的腳步卻是穩的。

隐約嗅到了冷冽的煙草味,桑音音在黑暗中摸了摸,攀上了一個寬闊的肩膀,往下摸,又觸到了一道道縱橫的疤痕。

是聶根。

一直緊繃着、擔心陸承亦趁機幹掉她的神經松了下來。

耳邊的雨聲小了些,桑音音還沒來得及跟男人道謝,抱着她躲在了香樟樹下的男人就率先開了口。

他聲音啞的可怕,仿佛也被這場大雨浸上了水汽,貼着她耳朵,綿長性感,“別再欺負哥了。”

桑音音沒反應過來,聶根又說,“哥都哭過一回了。”

“是我之前不小心踹到你了嗎?”桑音音想了想,覺得很可能是在玉米地裏的時候她踢到大反派了。

聶根忽地低笑一聲,“嗯。”

“踹到了。”

踹到心上,把槍都踹哭了。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音音:我竟然能把大反派踹哭?

知道真相後的音音:我怎麽沒多踹幾腳?

*好肥的一更!我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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