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秦柒‘靠’了一聲,也跟着樂。

陸知寒側立着,單手插在兜裏,單臂攏着窗臺,側着頭向下看,看不清神情。

秦柒湊過去跟着一看,‘逅呦’一聲。

今兒華南是實打實的熱鬧,先有十一中蝗蟲過境似的搬過來,又有陸知寒檢讨信,現在又來了個美救英雄,C教學樓底下已經圍了小一片聞訊去看熱鬧的學生。

秦柒定睛一看,最中間五個人,前邊三,後邊倆,前邊那三穿着華南的校服,對面倆,一個穿着十一中的校服,把另一個華南的男生給攔在了身後。

“真絕。”

秦柒道。

又瞅瞅,覺得不對勁。

他眯着眼睛往窗口外邊一探頭,看清楚那裏邊的人了,瞬間‘靠’道:“那他媽不是那小企鵝嗎?”

陸知寒側靠在窗口前,低着眼,沉淡的眼底沒有一絲半點情緒。

對邊貓逗耗子似的弓着身子,滿臉不懷好意。

秦柒還在那迷惑:“不是,那小家夥看着不像是會惹事的啊,有什麽誤會?”

機械表盤折射的光線晃了他的眼睛。

秦柒閉了閉眼,再一睜開,身邊哪還有陸知寒的影子。

他琢磨了兩秒,低罵了句,緊跟着下樓。

C樓下。

陳向晚白潤的臉繃得死緊,一向軟綿綿的圓眼也緊緊皺着。

她手裏還拿着一疊素描紙,白軟的手指死死攥着紙張邊緣,卻半點沒有退縮。

正對面的男生留着利落的刺頭,瞅着如臨大敵的陳向晚笑,“我說這位‘小英雄’,您要不着也幫幫我們呗?”

陳向晚說:“你應該向他道歉。”

“道歉?”

陳向晚這倆字一說出口,不只對面的人哈哈笑起來,周圍圍着的學生都開始跟着笑。

對面的男生笑得差點直不起腰,他捂着肚子挑着眼睛看陳向晚,又噗嗤一聲,“我說這哪來的電視劇看多了的土包子,啊?十一中的?”

圍觀的學生有十一中美術班的學生,緊擰着眉毛跺了跺腳。

他豁出去的往前走了一步,拉住陳向晚的胳膊,在她耳邊快速低聲的說:“陳向晚,老師都說了來華南安穩點別惹事,你湊什麽熱鬧,又和咱們沒關系!”

拉陳向晚的是美術一班的班長鄧浩。

陳向晚一米六三的身高,體重不過一百斤,鄧浩攥着她的手臂,把她拉得踉跄了一下,竟然都沒拉動。

陳向晚就像一頭倔強的小牛一樣,那雙混着南方水霧的眼睛肅穆的、一眨不眨的盯着對面的男生,就好像審視。

那男生被看毛了,他扯着嘴角舔了舔牙,推了一把鄧浩,煩躁的說:“快他媽滾,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話是朝着鄧浩說的,眼睛盯得卻是陳向晚。

鄧浩被他推了一把,往後踉跄了兩步。

他當然知道這是對方被大庭廣衆之下當面怼搞得不爽了,只不過礙于陳向晚是個女生,所以還沒發火。

他想抓住陳向晚,只不過這次還沒碰到她,就被陳向晚往後推了一下。

陳向晚沒注意好力道,回頭對鄧浩抱歉的說了聲‘對不起’,人沒動。

她就站在最前邊,聲音不大,也不低,直直看着前方的男生說:“你應該和他道歉,貧困生穿一雙幹淨的新鞋,有任何問題嗎?”

對面男生神情更加陰翳了。

陳向晚緊繃着臉:“不管這份助學金是國家發的,或者是學校發的,都是他達到了要求自己拿到的,沒有任何一條規定,他拿了助學金,就不能穿一雙新鞋。”

站在陳向晚身後的男生全身忽然抖了下,他垂在身側的兩只手緊繃着,死死握成拳頭,壓抑着說:“這不是新的,我只是把它洗幹淨了。”

沒人聽他解釋,他們也不想聽他解釋,只是單純的看他不順眼。

而周圍看熱鬧的人,更不會在意事情的真相,只知道有熱鬧可以看。

學生期間的傷害,往往是成群聚堆的,無意間的把人紮得最深,乃至最後深鑿在土裏,哪怕長大成人,陰影都會伴随一生。

這種直白而不遮掩的針對,輕易就能把一個年輕的生命耗到最低谷。

陳向晚的聲音還帶着沒全改過來的南方的口音,綿軟,又不成熟。

她就站在那名男生身前,甚至連他都不能完全擋住。

原本看熱鬧的聲音卻變小了。

有華南的學生撇了撇嘴,沒往前站,但是也沒再繼續看熱鬧,轉身拉着夥伴就走了。

有看不過眼的喊了句:“差不多行了吧。”

對面的男生眼看着狀況急變,狠狠往地面上吐了口。

他焦躁憤怒的盯着陳向晚,忽然大步往前走了幾步,胳膊高舉起來。

陳向晚也沒料到他會突然惱羞成怒,雙眼睜圓,然後緊緊閉上。

有一陣被力道帶起來的冷風擦着她額頭飛過。

陳向晚緊緊閉着眼睛,放在身側的手緊張的握成一團,想象中的頓疼卻沒傳來。

周圍安靜了一瞬間,然後隐隐響起了一小波倒吸氣的聲音。

低低的嗡嗡聲中,陳向晚聽到了那三個熟悉的字:‘陸知寒’

“差不多就行了。”

懶散的語調在耳側炸開。

陳向晚瞬間睜開眼睛,對上那張熟悉的臉,表情瞬間歡欣的張開,像是每個細胞都在訴說着熟悉。

那男生高舉的手被輕而易舉的定在半空,男生有力的腕子微微彎着,手腕上的機械腕表閃着冷耀的光輝。

“陸知寒?!”

被扣住胳膊的男生回頭一看,陰沉又驚詫的喊了句。

陸知寒稍稍後退了一點,眼皮微動,像是被他吵到。

他松了手,那男生被力道帶得往後一趔趄,倒退了兩步才穩下。

秦柒也趕到了,剛剛圍觀了小企鵝一場大戲,這會兒抱着肩膀,冷嘲熱諷:“還真他媽有臉,對個小姑娘動手?”

那人臉色五花變換,最後咬着牙推開扶住他的兄弟,喊道:“我們走。”

“你站住,你還沒說對不起!”

陳向晚卻沒停下,執拗的說。

那男生似乎也被她執着的模樣給氣炸了,剛想撂下兩句狠話,看見站在陳向晚身側的陸知寒,握着拳頭咬牙撂下一句:

“對不起!我們走!”

他倉促離開,周圍看熱鬧的人也被秦柒招呼着散開了。

陳向晚這才站定,她微微擡頭,看到陸知寒垂下來的視線,看不清裏邊的情緒。

她手指蜷縮起來,說:“你等會兒我。”

陸知寒站在原地,看着她小跑到那名被針對的學生身前。

陳向晚不擅長安慰人,她遲疑了一下,說了一句:“你的鞋子很好看。”

那男生頓了下,有些艱難,但嘴角彎了彎。

他輕聲說:“謝謝。”

陳向晚道:“不客氣,但是我沒幫上什麽忙,差點咱們兩個就都挨打了。”

她微微彎了彎唇角,“而且這件事本身就是不應該的,所以其實你也不用對我道謝。”

男生緊握着的拳頭緩緩松開了,剛經歷一場沒成的針對,甚至後續可能也會被盯上,但剛剛迷茫甚至絕望的心情卻全都變了。

他定定看了看陳向晚,又朝着身後幫忙的陸知寒點了點頭致意,最後才離開。

離開時背影依然是挺直的。

陳向晚一直看他離開,然後背着手,轉身,面對陸知寒時,點點不好意思才又開始冒頭。

陸知寒自上而下看着她,忽然扯了扯嘴角,問她:“不是害怕疼嗎?”

擦破傷口,都要小心偷偷的舔一舔。

所以剛剛呢?

哪怕三個男生猙獰的站在她身前,她還倔強的像頭小牛,半步也不退卻。

陳向晚愣了下,她一時半會兒沒想到陸知寒說得‘怕疼’是自己什麽時候表現出來的,咬了咬唇瓣,輕聲說:

“怕的。但是最多是我和他都被暴打一頓---如果沒有人幫他,沒有人站在他身邊告訴他他是沒錯的---”

或許一個年輕的生命沒有就這麽折損掉,但是會毀掉。

陳向晚沒說完的話,陸知寒懂了。

他視線落在陳向晚身上,重新打量這個軟綿綿的小姑娘。

每一次,陳向晚都是不同的陳向晚。

秦柒趕完人,湊過來直接一肩膀挂住陳向晚肩膀,差點把她撞得一個踉跄,

“牛啊妹妹,刮目相看。”

陳向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心跳重新加劇,小心擡眼看着站立在身前的男生,視線左右飄了飄,才低聲說:“該謝謝你們才對---不然我肯定要挨揍了。”

秦柒哈哈笑,“我可真沒見過你這樣把挨揍就這麽放嘴邊的女生。”

陳向晚稍稍頓了下。

她有些緊張的蜷縮了手指。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麽不像‘正常女生’該做的事情。

陸知寒瞥了秦柒一眼,秦柒被火燒似的,連忙把胳膊拿下來了,舉着手喊:“成成成,我不在這礙眼了,走喽。”

他來得風風火火,走得也直接。

陳向晚略有些傻地看着他離開,再轉身,忽然意識到這裏就剩下她和陸知寒兩個人。

血液流速似乎又開始加快了,沖擊着陳向晚,她有些恐慌的想,臉不會紅了吧?

原本張揚五抓的小惡龍,一瞬間蟄伏起尖銳的小爪子,變成了奶呼呼的小龍崽子。

陸知寒垂着視線,很輕的笑了聲。

他說:“去上課?”

陳向晚冒煙的臉一聽到上課倆字,瞬間冷卻下來,她拍拍臉,垮下表情:“完了,我都忘了---”

很罕見的生動。

陸知寒愣了下,低笑。

陳向晚來不及思考在陸知寒面前的反應,開始慌張起來,美術課還是她第一次上,遲到的事實的讓她陷入一種面對老師解釋的慌亂中。

她趕着離開前急匆匆的介紹了一下自己:“那個,我一直沒來得及說,我叫陳向晚,是十一中美術一班的學生,謝謝你又幫了我,我會想辦法報答你的。”

陸知寒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看着那小姑娘一秒又從略有些不自在變得生龍活虎的慌張。

他覺得新奇。

怎麽會有生命是這麽精神---多變的,就好像真的是一頭精神氣十足的小龍。

“陸知寒,你是叫陸知寒嗎!”

綿軟聲音叫着的名字點醒了陸知寒,他略略擡頭,陳向晚有些不好意思,她清亮的眼睛微微看着一側,又認真的移到他身上,解釋說:“我是聽他們叫的,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名字。”

黑黝黝的小馬尾也跟在主人腦後搖了搖。

陸知寒看着,應了聲:“對。”

陳向晚緊抿着想要上揚的唇角,朝他揮了揮手臂,“那我先走啦,謝謝,再見---陸同學!”

馬尾跳的更歡快了。

不知道是慌亂,亦或者是興奮。

舌尖頂了頂側臉,陸知寒看着那道身影,淡笑着說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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