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陳向晚沒有料到, 陸知寒說的暑假見會來的這麽突然。

陳父早年因為心髒病手術掏光了陳家不多的家底,家裏親戚能幫忙的也都借了個遍。

好在當時手術順利,陳父陳母為了還債外出打工, 自己盤了個鋪面做特色小面,小面味道好, 價格又公道,陳家小鋪子的名號也漸漸打出去, 前年還清了所有親戚的債務, 這才把陳向晚接來城裏。

陳家小鋪子在胡同夾道口, 盛夏暑期來來往往, 熱鬧得全是人氣。

陳向晚前一年只來過一次,陳父陳母無意讓她接觸除了學習之外的任何需要操心的事,陳向晚之前也從來沒有想過。

但是從下半年開始,陳向晚借口學習得時間太長有些昏頭, 挨挨擠擠的追着陳父陳母來幫忙了兩次,自打那之後三五不時的就來幫忙, 暑假更是除了學習,就是在鋪子上。

“老板,來一碗山西小面!”

陳母應了聲,剛要去,端完盤子的陳向晚立刻接過點餐的單子,揚聲對陳母說:“媽我去,正好桌子收拾好啦。”

陳母一怔, 随後搖頭笑笑,擰着眉輕柔的說:“你這孩子, 看都出汗了, 說了不用你來幫忙---”

陳向晚‘哎呀’一聲打斷她, 嘿嘿笑着說:“這不是學習也費腦子嘛,休息休息正好。”

說罷,她一揚聲:“來嘞。”

“爺爺,山西小面一個,您還要點什麽?”

“還要點小美女~”

一只白皙的手臂從一側出現,懶洋洋的挂在陳向晚脖子上把她一把勾過來。

陳向晚嫌棄的把胳膊甩下去,憤憤:“不賣!”

大爺被她倆逗得哈哈笑,搖着蒲扇說:“妹兒再加一個豆卷。”

“好嘞爺。”

陳向晚幾筆幾下,甩着本子,去報給陳父,回來在門口睨着假意‘乖巧’盤手坐在攤子上的淩優優。

她把手裏的大海碗放下,“諾,特意給你的,加蛋加腸。”

淩優優誇張的‘哇塞’一聲,抱着碗朝鋪裏邊喊:“謝謝叔姨!我兩三口吃完就給您們幫忙!”

陳母撩開簾子,笑着看她們倆:“快吃吧,吃完和晚晚一塊去玩玩,我們兩個手腳麻利着,可不需要你倆幫忙。”

“那不成那不成,不能帶吃白食的。”

淩優優好聽話一連串。

陳向晚抱着肩,敲她腦殼:“幾天沒見你了,老實交代,又幹什麽去了,我電話差點被段祁琩打爆了。”

陳向晚可一點沒誇張。

也不知道段祁琩從哪裏知道的她號碼,自從知道她能無時無刻聯系到淩優優後,陳向晚的老年機基本上就沒怎麽歇過。

淩優優豪爽吞面的動作一頓,她揪出一張紙,抹了把嘴。

罕見的安靜了幾秒鐘。

陳向晚覺得不太對勁,她慢慢坐在淩優優身邊,手搭上她的手背:“怎麽了?”

淩優優擦了把嘴,擡眼看她,喃喃似的說了句:“晚晚,你說,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究竟能有多大。”

陳向晚蹙着眉,“你又看什麽小說了?”

人能吃飽喝足,除此之外,又能有多大的差距。

陳向晚截止目前的人生中體會最明顯的差距,就是在學校中。

那位傳說的林熙、嬌豔明媚的明漾、數不清的華南學生穿得比他們光鮮亮麗,但是除此之外,她們還都在同一個校園中。

念着同樣的書,下課同樣嘟囔抱怨着哪個老師好說話,哪個老師滅絕師太禿頂師爺。

淩優優一雙天生含情的美目看着她,半晌,哈哈笑出聲:“我新追的‘霸道少爺愛上我’,寶貝你都不知道劇情有多刺激---”

“我就知道。”

陳向晚嫌棄的抵住她的腦門讓她安靜。

淩優優抱住她腰,埋在她懷裏,懶洋洋的說:“對啊,你可一輩子也不要看---寫的不好極了。”

“淩優優,你躲我?”

咬牙切齒的聲音忽然在倆人背後響起。

淩優優傻住了,陳向晚也呆了。

她維持着腰間托着一個沉重的大號娃娃的姿勢,艱難的扭身。

她們剛提到的正主正目光陰森的看着她倆,以及他身後---

穿着黑色帽衫的男生。

淩優優從陳向晚腰間冒出頭,緩緩站直了,皺起眉:“段祁琩,你怎麽找來這裏的?”

段祁琩冷笑兩聲:“虧我還以為你有點良心,幸虧我留了晚妹子這個後手。”

淩優優擰着眉看他:“喂,我可告訴你別把我們晚晚拉下水。”

段祁琩被氣笑了。

氣氛微妙,陳向晚卻來不及注意了。

她微微呆滞着看着段祁琩身邊,直到男生懶散的朝她這邊側過頭。

連帽衛衣的帽子折疊在他頭上,蓋住了一些細碎的光線,那雙輪廓深刻的眼窩也就顯得越發深邃。

高高支起來的燈火噼啪響着,吃面的人們嘻嘻哈哈的時不時閑聊兩句的聲音擦耳而過,陳向晚坐在板凳上,仰着頭,看着高大的少年,好像夏日的螢火越發讓人感觸深刻,觸及到肌膚的火熱。

她忽然低下頭,手指撩着掉下來的發絲,勾到了耳朵後邊,然後再擡頭,一雙眼睛彎彎的,像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要嘗嘗我家的面嗎?”

陸知寒低着頭,視線繞過轟鳴的人群,最後落在小小的姑娘身上,他摘掉帽子,喉結随着動作微微凸起,嗓音低啞的說:“小公主請客,我怎麽會拒絕?”

段祁琩在一旁,皺起了眉頭。

他視線劃過飛蟲飛舞環繞着的大燈,又看看吵雜的人聲鼎沸的客人,最後一瞥桌面---擦得雖然幹幹淨淨的,白藍大花配色的桌布十足的彰顯着這是一片貨真價實的‘路邊攤’。

他擰着眉毛揪揪鼻子:“陸哥這就算---”

“不想吃就趁早滾蛋!”

“就在這吃。”

淩優優聲勢十足的聲音和陸知寒散漫的聲音同時響起。

陸知寒沒管身旁的倆人,他邁開長腿,往前走兩步,陳向晚同樣站起來,有些憂愁的看了眼對峙狀态的淩優優和段祁琩。

陸知寒手指掐着她的下巴,陳向晚擰着一張小臉被掰回頭,看他。

那是一雙應着人間煙火的眼睛。

陸知寒低笑了一聲,“不用管他,吃多了耍瘋。”

陳向晚微微局促的抿緊唇瓣,往後退了一步。

這個距離太近了,近到陸知寒或許能聽到她熱切的心跳聲。

她還穿着洗得幹幹淨淨的一件小圍裙,細白的手指無措的在圍裙上捏了捏,蹭着,随即低着頭快速的說:“那,那我先去給你們安排。”

彷如一只跳腳的兔子,蹦跶的飛快。

翻飛的白裙飒飒的襯着夏日的熱風。

陸知寒注視着那邊,嘴角的弧度一直到看不到人,才緩緩收下。

段祁琩還在不高興:“淩優優,你又想和我吵?!我到底哪裏惹你不順眼。”

“哪裏不順眼。”

淩優優抱肩看着他:“我看到你就覺得不順眼。”

簡直就像兩只幼稚的小孩拌嘴。

陸知寒收回視線,捏了捏耳朵,視線散漫的看了段祁琩一眼,“坐下。”

段祁琩瞅着他,像是十分不能理解,又看看眼睛冒火又冷峻的淩優優,最後頗有點委屈又嫌棄的找了個凳子,坐下了還不老實,不想把手臂搭上去,“這地方---怎麽能吃---”

“怎麽不能吃?”

淩優優忽然開口。

段祁琩見她又要火氣,連忙哄:“能---”

不過沒等他說話,女孩就像一團即将燃燒的火焰一樣,熱烈又猛烈的端起海碗,猛地往嘴裏塞了慢慢的面條,挑釁的看着他。

段祁琩:“……行,我知道了,的确能吃。”

他眼睛被逗得彎起,氣氛漸緩,淩優優看着他,手腕卻感覺到濃濃的無力。

她嚼着嘴裏的面條,自嘲的彎了彎嘴角,把碗‘咚’一聲放回桌上,面上一片平靜的又坐回去,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陳向晚手忙腳亂,陳母看看她,又掀開簾子看看外邊,有些操心的講:“晚晚,外邊坐着的都是你的同學嗎?媽媽要不要去見見的好。”

“不,不用了!”

心虛差點蹿到喉嚨。

陳向晚緊促的回答,然後在陳母疑惑的眼神中結結巴巴的解釋:“額,外邊,外邊是淩優優的朋友!我就只是見過幾面而已—媽媽,我去給他們送面了!”

說完,她掀開簾子跑似的飛奔出去。

陳母怔楞了一秒,然後看着閨女的背影,回頭看看抻面條的陳父。

陳父揚揚下巴,:都是年輕人,咱們湊個啥熱鬧,給晚晚同學們多上點好菜就行了!”

陳母又回過頭,看着不遠處女兒背着手,站得直挺挺的身影,以及她身前高挺的男生,緩緩的抿了下唇,眉心蹙着,最後搖搖頭,放下碗筷,遲疑着說:“對啊,都是年輕人。”

陳向晚小心翼翼的端着面條,陸知寒要接過,她一躲,瞅了他一眼,哼哼道:“別上手,我來就好了,碗很熱的。”

煙火氣十足的小姑娘,連眉眼都生動了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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