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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長霁坐在寬敞的馬車裏, 垂着眼,頭上帶着黑紗帷帽,從頭頂一直到腳, 遮擋的嚴嚴實實的, 隐隐能看到身形, 但看不到裏面人的模樣。
他身上穿着寬大的衣袍,外面披着大氅,但依然能看到高高隆起的肚子。
因為看不到模樣妝容,加上不出聲,只會讓人誤以為是身懷六甲的夫人。
他們此刻乘坐的馬車就在顧朝的都城前排隊準備進城。
景長霁離開汴京時還是八月底,如今卻已經是第二年正月初, 這一路他只聽說大衛朝是二皇子即位, 霍相成為攝政王。
至于睿王與武老将軍自從太子逃走後也很快消失無蹤。
景長霁能單獨待着的時間不多, 能打聽到的消息也寥寥無幾, 加上天氣冷下來後,景長霁雖然盡量讓自己在趕路的途中放松心情, 但颠簸難免還是讓他精神不佳,臉色發白,愈發的消瘦。
加上前幾日下了一場雪,他更是窩在馬車裏不想動彈, 甚至對顧都一點好奇心都沒生出來。
衛殷不會無緣無故失蹤,除非是……霍相對他下手了。
景長霁沒忍住掩唇低咳一聲,吸了口冷空氣更加不适,他這咳聲引來黑袍男子看過來, 對方也是一襲大氅, 将整個身形完全遮擋住, 再往上,則是一張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面具。
大概是聽到景長霁的咳聲,對方依然是腹語:“很快就能進城了,最近邊關不太平,不少邊陲之地的商賈跑來顧都避難,查起來也嚴了不少。”
景長霁沒吭聲,這一路上過來他與對方的相處模式就這樣,既然躲不過那就只能被帶到這裏,但不代表他沒有脾氣,這算是無聲的反抗。
男子也不惱:“不說話也好,你如今這模樣,剛好扮作不能開口的夫人。”
景長霁:“……”
但景長霁還是忍了下來,他自己也清楚,他如今這幅樣子,如果讓外人看到,說是男子再加上肚子也沒人會信,反而會引起旁人窺探。他既然要讓孩子好好生下來,左右只剩沒多久就能誕下孩子,等到時候再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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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這一路也習慣了他的沉默,随着馬車再次朝前走,很快就輪到他們的馬車進城。
景長霁雖然不在意,但還是難免緊張,怕會被查出來自己的身份,但對方這麽淡定,應該是早有準備了吧?
外面有守門的将士上前:“什麽人?”
車夫低聲開口:“是我家公子和夫人,前段時間去夫人的娘家探親,這不剛回來。”
對方似乎又說了什麽,最後撩開帷幕似乎是想瞧一瞧,只是剛撩開一角,男子從懷裏摸出一個令牌一樣的東西遞了出去,外面刷的一下似乎有人跪下:“見過成小将軍。”
男子依然是低沉的腹語,但隔着一層不太清楚:“嗯。”
車內重新按了下來,只能聽到外面一聲「放行」,很快馬車重新開始啓動,漸漸耳邊有喧鬧聲叫賣聲傳來,景長霁終于難掩好奇,擡手撩開車簾一角朝外看去。
顧都是與汴京完全不同,但似乎更熱鬧一些,不知是不是剛過了年所以更加熱鬧喜慶一些。
景長霁看着外面時卻忍不住想到剛剛守門的将士喊的那一聲成小将軍。
對方在顧朝竟然還是個小将軍?他不記得顧朝排得上将軍位置的有姓成的,他這到底算是誰家的?
随着馬車徐徐前行,最後繞了幾條街,停在一處三進出宅子的後院門口,馬車直接駛進了後院。
男子一直沒阻止景長霁的小動作,他一直就這麽掀着簾子一角從頭看到尾,像是在記路線,但既然入了顧都,想在離開也難。
更何況,他如今這肚子一時間也跑不了。
男子再次開口:“這是我在府外的私宅,這段時間委屈你扮作我不能說話的外室,其餘的你不用管,每天會有人給你送餐,我也會尋兩個嘴嚴的小厮服侍你的日常,但最好你還是平時帶着面紗着女裝,你放心,衣服都會偏大一些,不會讓你不舒服。”
景長霁皺眉:“不行。”
男子面具下神色似乎一冷:“你沒有選擇。”
景長霁:“別的都可以,扮作啞巴也沒問題,但我不能是你的外室。”
男子沉默良久,最後似乎也是動了怒:“随你。”
景長霁趕緊道,雖然是人質,但也不能讓他清清白白的崽子突然多了一個便宜爹:“對外說我是你朋友的遺孀。”
男子隔着一層面具就這麽瞧着景長霁,半晌,像是被說服:“可以。”
景長霁松口氣。
男子再次開口:“姓氏。”
景長霁一愣,回過神說的是自己「便宜夫君」的姓氏,沉默一番,原本想跟着自己姓景。
但自己這個姓氏不太常見,萬一夏侯骞這狗賊要是也來顧朝,萬一從姓氏猜出一二就不妥了。
景長霁想了想,為了以防萬一,謹慎開口:“姓旭。”
男子一愣:“徐?”
景長霁本來懶得解釋,但想了想,到底接下來怕是還要靠對方在顧朝安安穩穩誕下孩子:“不是徐,是旭,旭日東升。我本名喚作景旭,字長霁。”
平時喊景長霁的偏多,倒是很少有人喚他景旭。
旭本來也是個姓氏,雖然少見,但姓旭至少比景不容易被懷疑。
男子似乎是無聲念了一下這個名字,許久嗯了聲,等下了馬車後,景長霁環顧一圈,是個很靜的院子,四周沒有任何人,只有一直低着頭的車夫。
男子揮揮手,對方立刻趕着馬車離開。
直到院子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男子才深深看了景長霁一眼:“我平時來這邊的時候不多,先前剛見到的時候我與你說過,我成了棄子,那麽我在顧朝的情況也不太好。這裏很偏也靜,沒人知道這裏是我的私宅,你安心待在這裏,為了不連累你,我會盡量少過來這裏。但如果有事的話,讓那個車夫給我帶話,他知道去哪裏尋我。”
景長霁聽完心情複雜,對方用的腹語,聽不出情緒的起伏,但他這一路上還是奇怪。
如果對方是想拿他來威脅衛殷,但這幾個月絲毫沒提及這事不說,甚至還将他帶到這裏,不惜費這麽多功夫護着他。
景長霁垂着眼靜靜聽着,一直等男子說完,才擡眼:“有一說一,你給我下藥導致這種局面是一回事,這次你幫了我,算是我欠你一次。”
他這人本就恩怨分明,只是等報了之後,下次再見面,如果有機會,他欠自己的,自己也會讨回來,不會手下留情。
男子直勾勾盯着他:“我不需要你償還什麽,你自己也說了,是我導致的如今這局面,那我會負責。”
景長霁也懶得跟他争讨這個,他自己心裏有杆秤就行。
但說了會報答,那他接下來承了這份照拂也算是心安理得。
男子這話沒說假,他離開後接下來一段時間都沒有再來這個小院,景長霁也落得自在。
這個院子具體有多少下人他不清楚,前院的人不會過來後院,近身在他院子裏與他照面照顧的一共有三個人。
車夫平時外出時可以充當車夫,平時就守在內院外不許任何人靠近。
在院子裏則是兩個小厮,應該是被特意提點過,看到景長霁這情況并未露出任何異樣不說,甚至連話也很少,只沉默做自己的事。
景長霁落得自在,他如今肚子月份大了,也不出院子,另外一方面也是能盡量低調少惹事安心生下孩子才是要事。
因為他接觸的人少,待在院子也只見到這麽三個人,所以外界的一切他也不清楚。
就這麽安心待了半個月,離孩子九個月還剩幾天的時候,這天晚上他早早就歇下了,只是睡到一半的時候,景長霁隐隐嗅到有血腥氣傳來,他不動聲色繼續保持着躺着的姿勢沒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那血腥味離得越發近了,他保持呼吸平穩綿長,只是放在薄毯下的手已經攥住了一把匕首。
來人站在他床榻前并沒有往前,終于擡步朝前,景長霁也趁着這機會直接擡起手臂刺了過去。
只是對方雖然沒有防備,還是警覺在匕首刺到脖頸前一刻攥住了景長霁的手臂,黑暗裏,男子出聲:“是我。”
景長霁聽着這辨識度極高的腹語,這才手上動作一松:“你有什麽毛病?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別人床頭站着?”
男子沒說話,黑暗裏倒是慢慢松開了景長霁的手腕,只是景長霁突然又是朝他脖頸刺去,對方立刻去擋。景長霁卻只是虛晃一下,竟是探身朝他腰側一拽,竟是出其不意将他腰間大氅下衣袍腰間挂着的一個香囊給拽了下來。
男子全身因為景長霁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一僵,大概沒想到景長霁會有此動作,或者因為知道景長霁這麽做的目的渾身輕微顫了一下,很快僵着身體站在那裏沒有動彈。
景長霁的手指勾住香囊後就緊緊攥着掌心。
黑暗裏他看不清男子的模樣,但對方剛剛的反應他還是察覺到了。
即使真的不願往那個方向想,可在這一刻,景長霁心裏已經有了七八成的确定,他臉色也發白不太好看,但還是咬着牙吐出那個名字:“巫、寂。”
景長霁這一路上想過很多,對方明面上說是因為自己給他下藥所以負責,可一個要讓成賢帝父債子償不惜在赈災途中搞那麽大陣仗的人,再次抓到他後絕口不提過去的恩怨不說,甚至為了保護他不惜将自己藏在這麽一處地方,怎麽看都太過違和。
沒有一個人對一個人質這麽好,他可不認為對方善心大發,或者真的良心發現?
再不然對他一見鐘情?他可不認為自己有這麽大的目的。
那結果就只剩下一個……對方與他早就有接觸,甚至還是頗有好感或者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
可他朋友本就少,加上這一路上他只聽到關于太子、霍相、武老将軍,甚至衛殷的消息,卻唯獨沒有國師。
成賢帝突然駕崩,尤其是先前的吐血,能這麽在成賢帝眼皮子底下給他下毒的,除了太子……還有一個得成賢帝信任卻一直低調不太顯眼的人。
景長霁因為第一世先入為主巫寂對他的幫助從未懷疑過巫寂,可這一路過來,他排除了所有人,甚至連太子都猜過,但太子與顧朝絕不會有牽扯,那最後……似乎只剩下最不可能的一個人。
景長霁白着臉,饒是對方将香囊裏平時常用的香也換了,但國師殿祈福用的香囊外面繡着的祈福符文總歸不會變。
所以思前想後,他借着那股子血腥味對方似乎受傷出其不意拽下這個香囊。
雖然看不到,但景長霁曾經得過巫寂所贈的香囊,上面的紋路他都記得。
他在黑暗裏慢慢摩挲着,等确定的确是相同的紋路,他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如何,只覺得心頭生出一股無力感:“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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