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說服

幾日後,城郊青山碧月湖。

一人身披黑色大氅,閉着眼睛坐在湖邊垂釣。

一人身穿深藍色狐裘,站在一側。

“冬日寒冷,魚兒沉寂,先生何故在此垂釣,不怕沒有魚兒上鈎麽?”

“怎會沒有,面前不就有一條。”

謝彥逍笑了,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板凳,坐了上去。他在此觀察了一個時辰,此處只有誠郡王一人,但卻有兩個板凳。很顯然,誠郡王猜到了他會來,特意等在這裏。

“先生垂釣已有一個時辰,一條魚未曾釣上來。您何故在此執着,不如挪個位置。”謝彥逍道。

謝彥逍話外之音是請誠郡王出仕。

誠郡王盯着平靜的湖面,道:“天氣寒冷,湖面結冰,此處沒有魚兒,別處也未必有。換與不換又有什麽區別呢。”

聖上沉迷煉丹,只想長生不老,無暇顧及朝政,下面的皇子鬥得烏煙瘴氣,整個大歷一片混亂,如同寒冬。他出不出去做官又有什麽區別呢?

“先生自幼習武,後師從智聖,熟讀兵書,文韬武略樣樣精通,又有滿腔的抱負,難道不想做一番事業,打破這寒冬嗎?”

誠郡王緊了緊手中的魚竿,頓了頓,道:“物極必反,否極泰來。冬日終會過去,春日也會來臨。入不入局,無關緊要。”

謝彥逍沒答話,一直盯着結冰的湖面。他從地上撿起來一塊石頭砸向了湖面。湖面依舊平靜,毫無變化。接着,謝彥逍又拿起來一塊石頭砸向了剛剛的位置。湖面濺起來一些碎冰。随後,第三塊,第四塊,當謝彥逍第十次拿起來石頭砸向湖面時,冰碎了,湖面解凍。

“誠如先生所言,冬去春會來。但,若是力量彙集多了,春天亦可早日到來。”

誠郡王眼神變了。

他的确是特意等在這裏的,雖然遠離朝堂,但他也知曉這幾日朝堂上有人提到了他。他胳膊受傷,就是個廢人。父王又遠離朝政,根本沒人會想起他,又如何會有人提及他。

怕是有心之人。

他想看看對方究竟有何目的。

他轉過頭去,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謝彥逍。眼前的這位兒郎雖然看起來很年輕,但整個人的氣度卻非比尋常。

眼神堅毅,身姿如松。

沒想到浮躁糜亂的京城中竟還有這樣一位好兒郎。

他實在是猜不出對方的身份。

“你究竟是何人?”

“我父親是武安侯。”

武安侯掌管着皇城衛,是皇上信賴之人,不屬于任何一派。

不對,犯了事的曹侍郎是武安侯妻弟,又怎會……好像世子是前侯夫人所出。

“曹侍郎是被你拉下來的?”誠郡王問。

謝彥逍看了誠郡王,平靜地道:“不,是被他自己所累。若非他做過那樣的事,任誰也不能把他拉下來。”

誠郡王的眼神徹底變了。

錢國舅的小舅子當街打死他家奴仆最終卻被刑部定為奴仆撞在他先,他是正當還擊,無罪釋放。他親自找上刑部,卻連刑部尚書的人都沒見着。

“我想為我女兒報仇,只要能把錢國舅拉下馬,我可以為你做事。”

曹侍郎背靠伯爵府和武安侯府都能被他拉下來,可見此子并非普通人。這亂世何曾講仁義道德,無權無職只能任由人欺辱。

晚上,謝彥逍回了瑤華院。

此時已是亥正,蘇雲遙白日裏睡多了,有些走覺。聽到外面的動靜,立馬閉上眼睛,轉身面向裏側裝睡。

很快,床幔被人拉開,身上的被子也被人掀開,床外側微微一沉。

謝彥逍今日怎麽突然回來了?蘇雲遙滿腦子疑惑。正想着呢,腰上突然多了一條手臂,她頓時一顫。

謝彥逍本打算就此睡了。只是身側之人身上淡淡的桂花香絲絲縷縷入了鼻間,讓人心癢。察覺到裏側之人并未睡,他有些意動,動作利索地把人扯入了懷中。

黑暗中,看着謝彥逍這一張臉,蘇雲遙瞪大了眼睛。這人怎的這般厚臉皮,上回兩人明明吵過架,她還故意氣他,他都忘了嗎?

看着謝彥逍身子壓低,蘇雲遙張了張嘴,道:“你……”

謝彥逍也沒給蘇雲遙拒絕的機會,熱烈的吻落了下來。

蘇雲遙推了推他。

“院子裏種兩棵桂花樹可好?”謝彥逍啞聲道。

蘇雲遙微怔。幾年後,院子裏的牡丹花全都盡數拔掉了,種了許多桂花樹。那時她歡喜極了,以為他終于知曉了她的喜好,把她放在了心上,然而沒過幾日,依舊宿在了府外。

“嗯?”

蘇雲遙抿唇不語。

“那便随你,想種什麽種什麽。”謝彥逍道。接着,人又壓低了些。

蘇雲遙再次推了推他。

謝彥逍不解。

“你……你輕點。”蘇雲遙閉了閉眼,從了他。

罷了,想想那一萬兩銀票,她忍了,一萬兩銀票可是能在鄉下買幾百甚至上千畝田地,或許次數多了他也能有些進步。

謝彥逍看着身子之人視死如歸的神情,怔了怔,頓覺意興闌珊。

見謝彥逍久久沒有動作,蘇雲遙睜開了眼。

看着這一雙清澈的眼睛,謝彥逍躺了回去。

見狀,蘇雲遙立馬往裏挪了挪,轉身背對着謝彥逍。

瞧着她的動作,謝彥逍臉色又黑了幾分。

第二日一早,蘇雲遙去請安時曹氏拿出來一個帖子。

“三日後是湘王長孫的周歲宴,湘王府給咱家下了帖子。”

三少夫人周氏一聽這話,臉上露出來笑容:“湘王府的海棠開得極好,這回又能看一看了。”

以前曹氏出門的話都會帶着一個兒媳,幾乎每次都是周氏,大少夫人姜氏很少會跟着出門。聽到周氏的話,姜氏也有些意動。不過,她一向不得婆母喜歡,婆母也不喜帶她。

“三弟妹可要好好看看,回來與我說說。”

周氏笑着道:“沒問題,回來我跟大嫂細細說說。”

蘇雲遙對這些宴席并不感興趣,一提到宴席,她就想到前世那幾年受到的冷嘲熱諷,着實不是什麽美好回憶。她就聽着大家的話,坐在一旁喝茶,靜靜發呆。

曹氏見狀,瞥了她一眼,問:“老二媳婦兒不想去嗎?”

蘇雲遙道:“我那小院還沒規整好,三弟妹去就好了,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周氏看向蘇雲遙的眼神很是滿意。她這個二嫂雖然出身好,但也不像想象中那麽難相處。她決定了,以後分給他們瑤華院的東西要比大嫂院子裏的好些。

曹氏看向了三個兒媳。姜氏一臉羨慕,周氏一臉欣喜,蘇氏臉色淡漠,看上去很是和諧。她們三個人若是報團了,那這個府中哪裏還有她和兒子的位置。

“按照齒序,應該帶着老大媳婦兒。”曹氏開口了。

聽到這話,姜氏眼裏閃過一絲驚喜。

“不過,老大如今要考文試,源哥兒也還小,無人照料。老三媳婦兒也常常随我出門,去慣了的,各府的規矩都熟悉。”曹氏緩緩說道。

姜氏眼中的驚喜散了,微微瞥了一眼周氏。

只見周氏下巴微擡,一臉得意。

姜氏手中的帕子攥緊了些。

聽着曹氏的話,蘇雲遙明白曹氏這是又要作妖了,這些都是她前世慣用的伎倆,讓她們三房鬥,她在一旁看戲。曹氏的弟弟如今還在大理寺獄中關着,朝堂上日日有彈劾他的折子,也不知曹氏怎麽還有心情搞事情。

接着,就聽曹氏下一句話就涉及到了她。

“只是,湘王府給了兩張帖子,一張給了我,一張給了老二媳婦兒。”

姜氏和周氏全都看向了蘇雲遙。

蘇雲遙心中一陣冷笑。曹氏本可以一上來就說清楚,湘王府的帖子請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這是規矩體統,誰都逾越不過去。且湘王是她親舅舅,給外甥女下帖子是正常的。姜氏和周氏心中也就不會有怨言。可她偏不這樣做,她要先給姜氏和周氏希望,然後再打破。

這樣一來,姜氏和周氏都要感激曹氏,轉而恨她。而她也沒做錯什麽,無緣無故被兩個人嫉恨,自然心生不快。

曹氏一下子就激起了三個人的不滿。

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一遍,蘇雲遙卻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她了。如今又豈會再受她的挑撥,她瞥了一眼春杏,示意她把帖子拿過來。

接過來春杏手中的帖子看了一眼,蘇雲遙看向了坐在上位的曹氏。

“母親,以前我沒嫁過來時湘王府給的帖子有明确說讓母親一個人去,不許帶人嗎?”

曹氏正看着戲,聽到這話微微一怔,看向了蘇雲遙。一時之間她有些不明白蘇雲遙是何意。見蘇雲遙又問了一遍,略一思索,道:“不曾。”

蘇雲遙合上帖子,道:“那便好,我剛剛看了帖子,我這上面也沒寫,這樣事情就簡單了。咱們家一共兩張帖子,母親一張,我一張。就如母親從前的做法一般,一張帖子帶一個人。咱們婆媳四人都可以去。”

曹氏直直地看向蘇雲遙,眉頭蹙了蹙。

蘇雲遙也不懼她,把問題抛了回去。

“所以,母親想帶大嫂還是三弟妹呢?您選一個,剩下的我帶着。”

曹氏不是想挑撥兩位妯娌跟她的關系嗎,她偏不讓她如願,她挑撥,她也挑撥。

曹氏在怔愣了片刻後回過神來,臉上帶了笑,道:“是我糊塗了,從前去湘王府做客都是兩個人去,如今你也嫁過來了。還是你面子大,湘王府還特意給你下了帖子,這在從前都是沒有的事,你大嫂和三弟妹都沒有這樣的殊榮。既然有兩張帖子,那咱們就一起去。”

還在給她挖坑?

蘇雲遙笑了。

“湘王和我母親皆是先帝所出,是親姐弟,湘王也是我親舅舅。我作為他外甥女,若是不給我下帖子才比較奇怪吧?”說完,她又看向了姜氏和周氏,“大嫂和三弟妹覺得呢?舅舅府上有事,咱們做外甥女的去不是常事嗎?”

姜氏和周氏不是傻子,經過這幾個回合,已經明白過來了。這是婆母和蘇雲遙在鬥法。

姜氏明哲保身,沉默了。

周氏本是站在曹氏那邊的,可惜曹氏今日不想帶她,要不是蘇雲遙開口,她怕是去不成了,所以她也沉默了。

蘇雲遙也不管她倆是什麽态度,轉頭看向了曹氏,一臉驚訝。

“難不成舅公家有事都不給母親下帖子的?以前我在鄉下的時候舅公家有事都會親自來府中說一聲的,沒想到舅公家竟會這般……”

不懂規矩!

連鄉下人都不如。

後面的話蘇雲遙沒說出來,不過,聽那語氣也知道要說什麽。

曹氏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好心情頓時消失。只是,蘇雲遙的母親是長公主,不像另外兩個兒媳一樣娘家弱好收拾。她冷着臉道:“自然是要下帖子的,過幾日咱們一起,都散了吧。”

姜氏和周氏看着曹氏的臉色都不敢說什麽,也不敢動。

蘇雲遙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假裝不知道曹氏是被她氣着了,道:“母親也不必為此事感到傷心難過,這樣的親戚何必在意。兒媳就先退下了。”

說完,帶着春杏回去了。

姜氏和周氏也默默退出去了。

幾人一走,曹氏把桌子上新換的茶具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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