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解夢

謝彥逍睜開了眼睛。

此刻不到卯時, 天色暗沉,屋內沒有一絲光亮。

三月的天,乍暖還寒, 淩晨尚帶着幾分涼意,此刻他的後背卻被冷汗浸濕。

剛剛的夢太真實了, 真實到像是親身經歷了一樣。

他擡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那裏仍舊劇烈跳動着。轉頭看向身側,睡夢中蘇雲遙臉色蒼白, 眉頭緊蹙。

想到剛剛那個夢, 謝彥逍屏住呼吸,擡手朝着蘇雲遙的鼻間探去。他向來冷靜自持, 此刻手卻微微發抖。直到有溫熱的氣息打在指尖, 這才松了氣。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謝彥逍頓時清醒過來, 掀開被子下床了。

蘇雲遙醒來時已經是巳時, 謝彥逍早已離開, 身側的床位也空了出來。

想到昨晚的事情, 她臉色微沉。

這時, 桂嬷嬷從外面走了進來。她先打量了一下自家夫人的臉色, 随後問道:“夫人, 您身子如何了,肚子可還疼?”

蘇雲遙搖了搖頭,啞着嗓子道:“不疼了。”

桂嬷嬷松了口氣。

她琢磨了一下,試探地問了一句:“您跟世子昨晚……”

她昨晚服侍夫人喝了紅糖水便去睡下了。聽值夜的小丫鬟說昨晚夫人哭過、鬧過, 世子今早離開時的神色也很難看, 甚至沒晨練就直接去了外院書房。

想到昨晚得知的事情, 蘇雲遙眸色微暗, 沉聲道:“沒什麽,起吧。”

見夫人不欲多說,桂嬷嬷識相地閉了嘴。

蘇雲遙這一整日都神色恹恹,整個人看起來沒什麽精神,也不說話,就坐在榻上發呆。

桂嬷嬷見狀很是擔心,午睡過後,她笑着道:“牛嬷嬷又在教大家種地了,她們都學得有模有樣的,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今兒外頭暖和了些,夫人要不要打開窗子瞧一瞧?”

蘇雲遙眼眸微動,看向了窗邊。

桂嬷嬷連忙給小丫鬟使了個眼色,小丫鬟去打開了榻上的窗戶。

蘇雲遙看向了窗外。

三月的天,屋外比屋內暖和些。窗外春和景明,時不時響起鳥叫聲。院子裏的地上有幾個人正彎着身子種菜。

這場景讓蘇雲遙夢回幼時,心情漸漸舒展了些。

謝彥逍應該是在他們第一次争吵的時候發現曹氏在院子裏藏了毒,所以他第二日讓人來給她診脈。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重生者,曹氏幼弟貪墨軍饷一事之所以會提前數年,是因為謝彥逍的報複。

因為她記得前世這件事也是發生在院子裏的花被清理之後。

花是在她嫁過來之前就放在了院子裏,曹氏想對付的人是謝彥逍的夫人,不管那位夫人是誰她都會這樣做。确切說,她真正想對付的人是謝彥逍。

曹氏想讓謝季琮成為世子,不想讓謝彥逍過早得有繼承人。

曹氏可真是夠狠的,前世不僅假意拉攏她挑撥她跟謝彥逍之間的關系,還藏了毒,雙管齊下,把她當成一個傻子耍。

蘇雲遙眯了眯眼,冷哼一聲。

想讓謝季琮成為世子?她做夢!前世她都沒成功,這一世也休想。

酉時左右,衛嬷嬷來了瑤華院。

衛嬷嬷是謝彥逍的人,上回謝彥逍發現了花盆裏有毒就讓衛嬷嬷來過,這一次來是為了何事蘇雲遙也明白。

昨晚聽了謝彥逍的話後她就有些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本就打算宮宴那日去外面找個郎中看看,如今倒是不用了。

診完脈,衛嬷嬷神色輕松了些。

“夫人身子無礙,許是受了些影響這次月事才會這般,吃些藥調理一下就好了。”

蘇雲遙想到前世那幾年來月事常常痛,問道:“以後還會像這次一樣疼嗎?”

衛嬷嬷搖頭:“不會,調理好後就跟從前一樣了。”

蘇雲遙揉了揉肚子,道:“那就好。”

一月痛一次,當真是讓人受不住。

衛嬷嬷又道:“幸好夫人此時并未有身孕,不然孩子會流掉,又或許生下來體弱多病。不過夫人放心,您身子康健,孩子很快就會來的。”

桂嬷嬷心裏經歷了大落大起,聽說不影響生育,大喜。

想到昨晚聽說她可能懷孕時謝彥逍的态度,蘇雲遙抿了抿唇,沒說話。

雖然昨晚謝彥逍沒明說,但她聽明白了,他是怕曹氏下的毒會導致她流産所以才會神色凝重。若不是她昨晚那般對他,他怕是不會跟她解釋這些。

對謝彥逍了解得越多她就越發現這個人身上秘密多,心裏有什麽事都喜歡憋着。

衛嬷嬷收拾好東西便打算離開了。

蘇雲遙回過神來,道:“能不能勞煩嬷嬷給我院中的嬷嬷和婢女也看一看?”

前世受了此罪的可不止她一個人,這些人都跟着她吃苦了。

聽到這話衛嬷嬷微微一怔,擡眸看向了蘇雲遙,那一雙向來冷靜如枯木的眼神微微有了些波動。

蘇雲遙前世也跟衛嬷嬷接觸過,一直探不透這人的脾性。想到衛嬷嬷可能以前伺候過宮裏的貴人,興許不願給府中的下人看病,她連忙道:“今日辛苦嬷嬷了,春杏,送一送嬷嬷。”

她還是改日讓春杏的爹去外面找個郎中給院中的婢女號一下脈吧。

衛嬷嬷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道:“夫人把她們都叫過來吧,排好隊,一個一個看。”

蘇雲遙怔愣了一下。

衛嬷嬷重新打開了手中的藥箱,低頭說了一句:“夫人待下人心善,将來定有福報。”

她有些明白少主子為何這般看重夫人了。

這話着實有些怪,蘇雲遙看向了衛嬷嬷。

衛嬷嬷卻并未多說,拎着藥箱去院中給下人把脈看病了。

當晚,謝彥逍回了正院。他躺在蘇雲遙身側,盯着她看了許久才緩緩閉上眼睛。這一晚他又做了昨晚那個夢。這一次,他夢到她還活着,喝了一杯茶睡下了,大火燒起來時,她掙紮了許久卻沒能下床。

謝彥逍再次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那杯茶,那一場大火都是人為。

夢中的她是被人害死的!

只是,這夢究竟是現實還是什麽。

第二日一早,聽桂嬷嬷說昨晚謝彥逍回瑤華院了,蘇雲遙沒什麽反應。

曹氏在沉寂了數日後,又恢複請安了。

蘇雲遙一進門曹氏便開口指責。

“聽說你那院子裏施了糞肥?味道也太沖了些,這幾日熏得人都睡不着覺,趁早把那東西鏟出來倒掉。別什麽髒的臭的東西都弄到侯府來,這不是你從前待的鄉下了。你也不嫌丢人!”

說實話那味道并不重,也就第一日有些味道,離得遠了也聞不到。這都過了好幾日了,早就沒什麽味道了。在他們瑤華院都聞不到,更何況是正院。

那日謝彥逍說說便也罷了,畢竟在一個院子裏,曹氏當真是故意找茬。

想必又是她們院中的人又跟曹氏說了什麽。

今生自從嫁入武安侯府,蘇雲遙便跟曹氏不對付。如今知曉了她□□一事,心中更是恨透了她。若是此刻是她得知真相的第二日,她撕了曹氏的心都有。

如今緩了幾日,她也冷靜了些。

蘇雲遙冷着一張臉,淡淡地道:“是嗎?母親竟沒睡着?我們院子裏的人離那麽近睡得還挺香的。只是不知母親沒睡着是因為我們院中施的肥,還是因為四弟的事情。”

自打蘇雲遙進門,曹氏就諸事不順。先是娘家的事兒,再是兒子的事兒,最近搞得她焦頭爛額。此刻聽到蘇雲遙陰陽怪氣的話,頓時就怒上心頭,拍了一下桌子,斥道:“放肆!”

見曹氏發火,姜氏和周氏都站了起來。

春杏吓得哆嗦了一下,看向了自家夫人。

若是從前,蘇雲遙可能就跟她們二人一般站起來了。如今蘇雲遙依舊坐着,面色沒有一絲變化,也未曾因曹氏的發火感到畏懼,說出口的話越發犀利:“謝季琮确實放肆!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在府中的花園裏□□我院中的侍婢,改日再見到兵部尚書夫人時我可得好好與她說一說。”

曹氏眼神瞬間變得淩厲。

“你敢!”

蘇雲遙扯了扯嘴角。

她有什麽不敢的?

“我願意息事寧人那是給你和父親面子,你也莫要以為我是什麽好欺負之人。這事兒本就是謝季琮做的不對,你也別把氣都撒在我的頭上,有這個功夫倒不如好好教育教育你那不成器的寶貝兒子,別成天做些丢人現眼的事兒。”

如今知曉了前世的事情,蘇雲遙是看一眼曹氏都覺得惡心。

若非此事傳出去會讓人把她和謝季琮聯系到一起,髒了自己的名聲,她早就散播出去了。

此刻她也絲毫沒給曹氏面子,說完這一番話便站起來,敷衍地福了福身,出去了。

春杏回過神來,匆忙跟上了。

主仆二人剛走到門口,她便聽到裏面的斥責聲和茶具落地的聲音。

“反了天了!”

“反了天了!”

蘇雲遙臉上的神情絲毫沒變,離了正院,朝着瑤華院走去。

回到院中,桂嬷嬷問起來請安的事,春杏跟她說了。說完,她小聲道:“嬷嬷,您有沒有覺得夫人出嫁後脾氣……脾氣大了些。”

說的時候看了一眼正房,還生怕被蘇雲遙聽到了。

剛剛在正院的時候真的快把她吓死了,她沒想到夫人竟然敢那般跟侯夫人說話,還敢給侯夫人甩臉子。

這跟出嫁前的夫人相比簡直就是兩個人。

桂嬷嬷确實也有這種感覺。出嫁後,夫人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性子變得強勢了,人也更有威嚴了。

她曾勸過幾次,未果。

如今她也想通了,脾氣大總比沒有脾氣好,沒脾氣就只會讓人欺負。

只要夫人跟世子關系和和美美的就好。總歸夫人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只要不是鬧了什麽捅破天的事兒,任誰也不敢拿他們夫人怎樣。

“你說夫人最近脾氣大了,夫人可曾對你發火?”桂嬷嬷問。

春杏搖了搖頭:“那倒沒有,夫人對我一如從前。不對,夫人待我比從前更好了。”

以前夫人出嫁前還會跟海棠她們親近,現在大大小小任何事都交給她。如今她可是夫人身邊最信賴的丫鬟,除了桂嬷嬷就是她了。

桂嬷嬷道:“那不就行了,你好好服侍夫人便是,別的別多想。”

“嗯,知道了。”

曹氏那邊對蘇雲遙的厭煩在今日達到了一個新的頂點。

瞧瞧她剛剛說的話!

她一個新婦竟然敢這般跟她這個婆母說話!

還有沒有規矩體統,還有沒有王法了!

越想越氣,一揮手,一刻鐘前新上的一套茶具中的一個茶杯又摔爛了。

“夫人,您消消氣,世子夫人就是個鄉野村婦,咱們沒必要跟她一般見識。”月嬷嬷在一旁勸道。

“消氣,消氣,我如何能消得了氣!她嫁過來快兩個月了,眼見着跟老二的關系越來越好了,老二來後宅也勤了些。再過些日子,怕是孩子都要懷上了。侯爺本就不待見琮哥兒,到時候這府中哪裏還有我們娘倆的立足之地!”

這次她本以為可以借着給她丫鬟的理由塞進去一個眼線和一個麻煩,沒成想這個麻煩不僅沒給瑤華院造成麻煩,反倒是給自己惹了天大的禍事。星瑩的确是她給蘇雲遙的,如今卻成了她送到蘇雲遙手上的把柄。蘇雲遙又是個不管不顧的,萬一惹着了她,說不定宮宴上她就能說出來。

想想剛剛蘇雲遙的态度,曹氏氣得手握成拳捶了捶桌子。

月嬷嬷連忙道:“這孩子哪裏是說懷就懷上的。再者說,世子跟世子夫人的關系未必就像您想的那樣好。”

曹氏冷哼一聲:“我看他們二人好得很,那日老二都護上蘇雲遙了。”

月嬷嬷從一旁拿過來一個新茶杯,往裏面倒了些水,遞給了曹氏。

“世子夫人縱然再不濟,那也是世子的夫人,在外人面前護着也無可厚非。不過,我昨日聽侍畫說,這些日子世子和世子夫人都未曾同房過。”

曹氏一聽這話心情頓時好了不少,接過來月嬷嬷手中的茶杯,問:“當真?”

月嬷嬷點了點頭:“自然是真的,成親這兩個月,世子和世子夫人就同房兩次。”

聽到這話曹氏堵在心口的那口氣終于順了,端起來茶杯喝了口茶。

“我就說麽,有了事事都優秀的婉姑娘做對比,老二應該是看不上蘇雲遙那個空有長相的蠢貨。”

不管他們夫婦二人表面上裝的有多麽和睦,沒同房那就證明有問題。只要有問題,她就能找着機會對付他們。

月嬷嬷小小拍了個馬屁:“夫人料事如神。”

喝了兩口茶後,曹氏想到了什麽,放下茶杯看向了月嬷嬷。

“她可曾來過月事?”

這個她指的是誰主仆二人心知肚明,月嬷嬷笑着說:“來了,前幾日剛來過,來了好些日子了,到現在還沒走。”

曹氏想到了之前放過的毒,眼前一亮。

或許是因為她放的毒起了些效果?

“那就好!”

月嬷嬷道:“前幾日大半夜的聽說世子夫人不舒服,還跟世子鬧了。”

曹氏臉上頓時浮現出來笑容。

月嬷嬷把那日蘇雲遙晚上哭鬧,以及謝彥逍第二日沉着臉從屋裏出來的事情跟曹氏說了說。

喝完杯中的茶,曹氏心情好多了,眯了眯眼,道:“等我忙完手頭的事情,看我怎麽收拾她!”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三弟的事情。三弟被關押了一個多月了,刑部、大理寺已經審理完,就到最後的量刑了。看在他們曹家以及武安侯府的面子上,三弟絕對不會入獄。只是,他們仍舊希望三弟的仕途不會因此葬送,想再活動活動,争取降職處理。

晚上,喬謙和跟謝彥逍說起和昭國使臣接觸的事情。

“主子所料不差,當我讓人跟昭國提及此事時,使臣的反應非常微妙,很快便答應賣些皮毛。”

謝彥逍點了點頭:“接着跟進此事,試試看能不能從他們手中簽下更多。”

“是,主子。”

說完正事,謝彥逍想起昨日的夢境,開口問道:“喬叔,你對夢境可有研究?”

“夢境?”喬謙和有些疑惑,“屬下只粗略看過一些相關書籍,并未有深層研究。您若是想了解這方面的知識,我去給您找些精通此事之人。”

謝彥逍擡了擡手,沉聲道:“不必,只是随口問問。”

聽到此話,喬謙和斷定此事應于他們的正事無關。看着少主子的神情,問道:“主子最近可是被夢境困擾了?”

想到那個夢境,謝彥逍眼眸微暗,點了點頭。

“不如您與我說說,看是否能為您解惑。”

謝彥逍擡眸,道:“若我夢到一個人被大火燒死了,心如針紮,并且身上有灼痛感,是為何?”

喬謙和琢磨了一下,約摸猜到了這人是誰。日常他從孫管事的話中也能知曉少主子和少夫人之間關系似乎不太融洽,少主子又特別在意夫人。

少主子這般冷峻之人怕是不知該如何與夫人相處才會如此。

他想了想,道:“許是此人在主子心中非常重要,您害怕失去她才會如此。”

謝彥逍眼眸微沉,沒說話。

他不知該如何跟人解釋,他做的那個夢特別真實,真實到像是真正發生的一樣。就連此刻想起來也覺得那不是一場夢境,而是親身經歷。

他能感覺到大火的熱度,能觸摸到懷中的人。

他平日裏偶爾也會做夢,但卻從沒像這一次這般真實過。

“屬下覺得,主子若真是害怕失去,不如平日裏多關心關心她,好好相處,這樣就不會因為害怕失去而坐噩夢了。”喬謙和頓了頓,又說得更加直白了些,“比如,現在已是子時,您覺得時辰太晚了,怕回去會打擾到夫人休息,但夫人未必會這般想,她雖然可能會被您吵醒,但更多的是會因為您回去而開心。”

謝彥逍擡眸看向了喬謙和。

喬謙和覺得自己今日說的多了些,識趣地道:“啊,天色不早了,屬下去睡了。”

謝彥逍獨自在書房中坐了片刻,腦海中浮現出來夢中她獨自一人坐在窗邊往外看的情形,擡步回了瑤華院。

聽桂嬷嬷說昨晚謝彥逍又回來了,蘇雲遙臉色沒什麽變化。不過,心中倒是有些奇怪,謝彥逍最近回來得頻繁了些。這個念頭在心裏一閃而過,她便去換衣裳了。

今日是宮宴。

宮宴跟普通的宴席不同,是不能多帶人的,帖子上寫的是誰就只能是誰去,旁人都不許去的。所以,對于這次宮裏只給曹氏和蘇雲遙發了帖子,不能姜氏和周氏,她們二人都沒什麽異議。

這次出門曹氏和蘇雲遙并未坐同一輛馬車,兩個人一人一輛。

不多時,馬車到了皇宮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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