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天師
謝彥逍擡手, 把蘇雲遙的手拿開了。
蘇雲遙收回來看向蘇雲婉的視線,瞥了謝彥逍一眼。
謝彥逍輕咳一聲,沉聲道:“大庭廣衆, 注意影響。”
蘇雲遙看了謝彥逍一眼。他這話是何意?這是嫌她當着蘇雲婉的面故意與他親近嗎?她正欲出口,瞥見了謝彥逍手腕上的齒痕。
這是她那晚咬的?
蘇雲遙抿了抿唇, 看了看葡萄, 又看了看手邊的茶。
“是你先不規矩的。”
謝彥逍深深地看了蘇雲遙一眼,端起茶來抿了一口, 沒再說話。
二人又沉默不語, 各自看舞。
等到冗長的宴席接近尾聲時,德成帝終于來了。
“皇上駕到!”
德成帝一身明黃色的衣衫, 大步走進了殿內, 在他身後跟着一個看起來年約二十歲的年輕男子。
“參見皇上!”
一番見禮後, 德成帝坐到了最上面的位置, 言天師坐在他的身側。
說起來德成帝已經四十多歲的年紀, 現在看起來只有三十左右, 跟坐在下首的太子比, 不像父子, 更像是兄弟。
蘇雲遙已經有幾年沒見過她這個舅舅了。她記得前世最後一次見是在兩年前, 那時舅舅蒼老了許多, 看起來像個五六十歲的老者,遠不如現在這般年輕。
而舅舅之所以能這般年輕,都得歸功于一人,那便是此刻坐在舅舅身側一臉高深莫測的言天師。
這位言天師身着寬大的道袍, 頭發豎起, 手中拿着拂塵。即便打扮得如此素淨, 也難掩清俊的長相。眉眼細長, 鼻梁高挺,唇色殷紅。眼神清澈又空靈,看起來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很是能迷惑世人。
若是換身衣裳,說他是哪家的公子都不違和。
蘇雲遙正盯着言天師看,這時耳邊響起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言天師今年五十有二,比驸馬還要年長幾歲。”
蘇雲遙瞥了謝彥逍一眼。
這人莫名其妙的,幹嘛突然說言天師的年紀,她又沒問他,也不關心這個問題。
不過,五十有二?說他二十有五都是多的。她記得這人死的時候還不到三十,今年約摸二十二三歲吧。
謝彥逍似是看出來蘇雲遙的懷疑,解釋道:“夫人有所不知,言天師只是看起來年輕,實則年歲已經過了五旬。”
“哦。”蘇雲遙敷衍地應了一聲,收回了目光。
他究竟是五十二還是二十二,跟她也沒什麽關系,她也沒必要告訴謝彥逍。
不一會兒,上面響起了德成帝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使臣說他多大了?十八歲?”
使臣一臉懵,不知德成帝為何要笑。不僅德成帝在笑,一側的皇後和諸皇子和公主也在笑。他在心裏反複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說出口的話沒什麽問題。
“不知我哪裏說錯了?”使臣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太子看了一眼德成帝,為使臣解惑:“天師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
昭國的使臣和琉璃公主全都是一副驚訝的神情。
“當真?”使臣盯着言天師看了許久還是不敢信。
“自然是真的。”太子道。
一開始大家對言天師還有所懷疑,但是,随着德成帝的臉越來越年輕,衆人漸漸對他深信不疑。後宮中的娘娘以及諸位大臣、貴婦人等全都想得到言天師的丹藥。可惜言天師的丹藥極難煉制,且只供奉給皇上,旁人誰都別想要。
“貧道今年五十有二。”言天師的聲音響了起來。
聽着這話,蘇雲遙看着衆人的眼神,扯了扯嘴角。這人看起來仙風道骨人模狗樣的,實則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過不了幾年他就要被拆穿了。
言天師說完這話便閉口不再說話,臉上也沒什麽多餘的神情。
他越是這樣,衆人便越發覺得他高深莫測,有神仙模樣。
昭國使臣對他着實好奇不已,跟德成帝和太子探讨了許久。
言天師聽着耳邊贊美的話,面上沒什麽神情,然而心裏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剛剛特意瞥了一眼琉璃公主,從面相上看,琉璃公主分明是個長壽的模樣。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生辰八字和面相相反之人。
或許,是他離得太遠沒看清楚?
沒過多久宴席就要結束了,結束前,皇上終于想起來琉璃公主的事情,他在殿內找了找蘇雲遙的身影。在看到武安侯府的位置時,目光停留下來。
“雲遙!”
蘇雲遙看向了坐在最上面的德成帝,站起身來。
“皇上。”
“聽說是你救了琉璃公主?”德成帝說話的語氣還算溫和。
蘇雲遙道:“舉手之勞罷了。”
德成帝點點頭,道:“你今日做得不錯,賞!”
曹氏并不知此事,聽到這話,轉身看向了身後的蘇雲遙,手中的帕子都快撕爛了。
蘇雲婉也投過來嫉妒的眼神。
蘇雲遙福了福身,道:“多謝皇上。”
說完此事,德成帝看向了昭國使臣,有意要結束了。
這時,琳琅長公主開口了。
“皇兄,今日婉婉跳了霓裳羽衣舞,非常精彩,您沒見着真是可惜了。”
蘇雲婉站起身來,面帶笑容,等待着德成帝的贊賞。
沒想到德成帝瞥了蘇雲婉一眼,語氣平淡:“哦,也不錯。”
說完,看向使臣。
“幾位大人,去太極殿吧。”
蘇雲婉臉上的笑頓時沒了。
琳琅長公主看着德成帝離開的身影,喚道:“皇兄!”
德成帝回頭,不耐地問:“還有事?”
今日丹藥全毀,此刻德成帝心情很糟糕。若不是昭國使臣來訪,他今日不會見任何人。
看着德成帝的神色,琳琅長公主猜測他遇到了煩心事,沒再提給蘇雲婉賞賜之事。
“沒事。”
“沒事就先回府吧。”
言畢,帶着使臣離開了宣合殿。
見琳琅長公主吃癟,皇後開心極了,不過她沒表現在臉上。等皇上的身影消失在宣合殿,道:“大家都散了吧,回去時注意安全。”
“多謝娘娘。”
待皇上皇後和昭國的使臣公主離開,衆人也朝着殿外走去。
曹氏沒等謝彥逍夫婦倆,她去找刑部尚書夫人了。
一個內侍過來找謝彥逍,謝彥逍也不知去了哪裏。
蘇雲遙瞧着人多,待了一會兒才起身。
今日這宴席沒白來啊,皇上的反應着實爽到她了。
等她離開時,殿內已經沒多少人了。穿過一座座宮殿,宮門口就在眼前了。這時,身後傳來了琉璃公主的聲音。
“雲遙妹妹!”
蘇雲遙停下腳步,回頭看了過去。
琉璃公主快步走了過來。
“雲遙妹妹,你這是要離開了嗎?不能再待一會兒嗎?”
“見過公主。”蘇雲遙朝着琉璃公主行禮,“宴席已經結束,我要回府了。”
琉璃公主眼神中有濃濃的不舍。
“我還能再見你嗎?”
蘇雲遙笑着道:“當然可以,我就在武安侯府,公主若是想找我可以去府上說一聲。”
琉璃公主眼中一亮,道:“好,到時候我給你下帖子!”
“靜候公主!”
這時,言天師從旁邊走了過來,他朝着琉璃公主行了一禮,盯着琉璃公主看了起來。
他剛剛本已經跟着皇上離開,待皇上去處理政務接見使臣,他便出來了。一出來就看到琉璃公主的身影。他不是個愛多管閑事之人,只是實在是好奇琉璃公主的命數,忍不住過來了。
他沒看錯,琉璃公主從面相上看的确是個長壽之人,可生辰八字看分明是個短命之人。
“真是奇怪,實在是太奇怪了……”
琉璃公主被言天師盯得有些不适,退後半步,蹙了蹙眉,問:“天師可有事?”
言天師像是沒聽到琉璃公主的話一般,繞着琉璃公主走了兩圈,嘴裏嘟嘟囔囔說着什麽,手時不時在那裏掐算。
對此,蘇雲遙心中只有四個字。
裝神弄鬼。
“公主,你的生辰八字是什麽?”言天師問道。唯一可解釋的就是琉璃公主的生辰八字和文昌侯府姑娘的一樣,給皇上的是錯的。
可又覺得不太可能。
公主畢竟是來嫁人的,昭帝肯定告知正确的生辰八字。
若這話是問的大歷人,大歷人定然立馬把生辰八字告訴言天師。
畢竟,這位可是位能讓人延年益壽的神仙一樣的人。
可他問話的對象是昭國的琉璃公主。
旁邊還有一個對他不信任的蘇雲遙。
這二人都對言天師不熟悉,心裏也沒有崇拜。
蘇雲遙怕琉璃公主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訴言天師,立馬道:“生辰八字是姑娘的隐私,怎可輕易告知旁人!天師這話着實逾矩了。”
大歷的人如今都相信他,再過幾年可就不會這樣了,人人得而誅之,誰知他問這個問題是不是有什麽壞心眼兒。
這人不光是個騙子,還不是個好人,沒少在皇上身邊撺掇,攪亂朝局。
言天師這才注意到琉璃公主身側還有其他人。
一看之下,頓時愣住了。
這女子的面相怎得如此奇怪!他竟然無法從她的臉上看出來她的命數。這要比琉璃公主的還要令人不解。
言天師已經忘記琉璃公主了,他此刻只想好好研究面前這個女人。
“你是誰?你的生辰八字是什麽?”
剛剛在大殿中言天師一直沉浸在琉璃公主生辰八字和面相不符這件事中,并未注意到其他事,也就沒聽到德成帝喚蘇雲遙,不知她的身份。
蘇雲遙真的要笑出聲了,這位天師可真會故弄玄虛,演技拙劣,也不知是如何騙了皇上這麽多年。
“天師難道不知女子的生辰八字是隐私,不能告知旁人嗎?”
言天師盯着蘇雲遙皺眉,繼續問:“你究竟是何人?”
蘇雲遙沒答,一旁的琉璃公主回答了。
“天師,這位是武安侯世子夫人,勞煩你放尊重些!”
武安侯世子夫人?也就是長公主那個在鄉下長大女兒。對了,他剛剛看過她的生辰八字。也是個短命的。
面前這兩個短命鬼怎得命數都變了。
難道世上有比他師傅更厲害的高人?那是不是說……他的命數也能改了?
言天師四下看了看,擡了擡手,讓一旁的內侍和宮女離得遠遠的,面色凝重,低聲問:“你們倆是不是找人改過命數?”
越來越離譜!
蘇雲遙和琉璃公主互看一眼。
蘇雲遙本就知曉言天師不靠譜。
琉璃公主今日第一次見言天師,她覺得這人跟傳聞中不符,也極不靠譜。
“找誰,全大歷不就是天師您最厲害麽,難道找你呀?”蘇雲遙諷刺道。
言天師眼神中的疑惑越發濃了。
“不對,不對,你二人明明是短命之人……這不對,不對……”
蘇雲遙聽到了言天師的話,心裏咯噔一下。
他怎麽會知道的?
難不成這人并非是個騙子,有真本事?可若有真本事,前世怎麽會死得那麽慘。
“天師這般會算旁人的命數,可算過自己的?”
言天師看向蘇雲遙。
他算過,但是算不出來。
蘇雲遙接着道:“你可知若是你再這般招搖撞騙,過不了幾年也會沒了命。”
言天師不僅沒惱,還特別激動,他雙手握住蘇雲遙的手,道:“你怎麽知道我過幾年就會死?你果真遇到了高人?還是說你就是那個高人?”
怪不得師傅讓他北上都城尋找能改變他命數之人,原來竟在此處!
蘇雲遙心中更疑惑了。這人當真是奇怪極了,明明知道自己幾年後會死,怎麽不避開呢?
“天師!”
一聲略微低沉的聲音響起。
言天師擡眸看向了來人,臉上流露出來讪笑,松開了蘇雲遙的手。
這也是個面相奇怪之人。
怎麽今日都聚在了一起?
“抱歉,尊夫人面相着實奇怪,貧道多看了兩眼。無意冒犯!”
謝彥逍沉着臉沒說話。
就在這時,內侍過來找言天師了。
“天師,皇上在四處尋您。”
言天師見眼下不是說話的好時機,看了蘇雲遙一眼,跟着內侍離開了。
言天師走後,琉璃公主也跟蘇雲遙告了別。
蘇雲遙見謝彥逍臉色不好看,解釋了一句:“這言天師今日非常古怪,非要拉着我和琉璃公主問生辰八字、看面相,我沒理他。”
謝彥逍應了一聲:“嗯。”
兩人朝着馬車走去。
一掀開簾子,蘇雲遙就看到了裏面的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這裏面竟然躺着一位姑娘,這姑娘就是那個與蘇雲婉有七分相似的舞姬。
她剛剛聽說這舞姬被皇後娘娘攆出了宮裏,沒想到竟然被謝彥逍給帶走了,還放到了她的馬車上!
他到底想做什麽!
蘇雲遙回頭看向了謝彥逍。
謝彥逍低聲道:“先上馬車。”
蘇雲遙不想讓人看笑話,她忍住了,掀開簾子進去。
謝彥逍随後也上了馬車。
一路無話,謝彥逍讓馬車駛入了一處偏僻的院落,敲了敲門,裏面出來兩個人,把受傷昏迷的女子擡下了馬車。
随後,馬車離開了偏僻的院落。
兩個人沒有人開口講話,馬車就這樣安安靜靜駛離了這裏,回到了武安侯府。
剛到侯府,皇上的賞賜也到了,賞賜很多,幾乎擺滿了正房。
桂嬷嬷開心極了,招呼着人把賞賜擡到一旁的庫房去。不過,她開心的倒不是東西有多少,而是皇上對夫人的重視。
熱鬧過後,屋內只剩下蘇雲遙和謝彥逍二人。
“言天師是皇上最信任的人,皇上又多疑,太子和諸位皇子都不敢跟天師有多過的接觸,夫人以後見到他離他遠一些。”
蘇雲遙簡直要被氣笑了。
謝彥逍問都不問她一聲就把一個舞姬接到了別苑去養着,此刻他竟然還有臉指責她。
長得像蘇雲婉。
會跳霓裳羽衣舞。
被謝彥逍接回別苑。
蘇雲遙已經猜到這個舞姬的身份了。這不就是未來倚紅樓的花魁麽!沒想到前世這個時候她就出現在了謝彥逍身邊。
“你把犯了錯的舞姬接到別苑去,就不怕皇後娘娘知道了會不高興嗎?”
謝彥逍皺眉。
“此事夫人莫要往外說。”
蘇雲遙本對謝彥逍沒什麽期待了,可還是被這句話氣着了。他竟還有臉讓她不要往外說。既然害怕,他就不該把這個女人接回來。
“你也害怕皇後娘娘?那為何還要冒這麽大的風險把她接回來養着?是因為她那一張臉嗎?”
這個問題她憋了兩世了,前世沒問出口,今生實在是沒忍住。
謝彥逍沒說話。
這般态度更像是默認了蘇雲遙話中之意。蘇雲遙心底微冷。不管她問或者不問,他從始至終都沒想過給她一個解釋。
“我乏了,你先出去吧。”
謝彥逍站在原地沒動。
随後,蘇雲遙去了裏間,沒再理會謝彥逍。
謝彥逍站了片刻,離開了。
謝彥逍走後,蘇雲遙坐在了榻上,看向了窗外。
關于舞姬的事情,她憋了兩世了。前世她沒敢問出口,生怕得到的答案是自己不想聽的。今生她終于沒忍住問了出來,可謝彥逍卻沒有回答她。
要麽,他默認了這件事情,要麽,他并不想跟她解釋什麽。
不管是哪一個答案,都讓人心寒。
剛剛在宮中,他的舉動曾讓她有過片刻的動搖,結果不過一個時辰,他又做了讓她不悅之事。就像是前世,那兩年,他明明待她極好,京城中的流言蜚語卻也不斷傳入她的耳中。
每當她對他抱有希望和幻想,他都能很快打碎。
離開瑤華院後,謝彥逍去了書房。閉上眼,他想到了蘇雲遙剛剛的反應。
不多時,喬謙和過來了,二人開始商議正事。
等忙完,已經過了亥時。謝彥逍本打算宿在外院,琢磨了一下,還是朝着內院走去。
瑤華院已經熄了燈,謝彥逍蹑手蹑腳上床。
剛一上床,蘇雲遙就轉身面向了裏側,一副不想多言的樣子。
謝彥逍閉上了眼,又睜開,沉聲道:“這件事是四皇子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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