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孟勤勤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 她雙腿發軟，一個踉跄，差點撲地上。她立刻咬住嘴唇，用疼痛找回意識, 然後迅速跟上推車, 只匆匆看了一眼推車上的人，就繼續核對資料。這種時候, 她絕對不能軟弱, 不能出錯。

到達手術室外，推車由手術室護士和工友接過, 孟勤勤跟進手術室外間, 以極快的語速向主刀醫生交代初步診斷。

交代完成，主刀醫生讓孟勤勤去辦公室接收并打印手術知情同意書, 然後找家屬簽字。

出了手術室，孟勤勤飛奔到辦公室，等着接收主刀醫生的知情同意書。她現在完全憑着本能在做事, 沒有絲毫的情感，一旦放任自己的情感，她估計會當場哭得不能自己。

孟勤勤打印好同意書，讓護士去手術室外找家屬來簽字。護士卻跑回來告訴她，手術室外沒有周寒的家屬。孟勤勤頓時心疼得不行，周寒生死難測，居然沒有一個人陪着他？

她眼眶紅了起來，只能拼命咬住嘴唇。混着血腥的刺痛感傳來, 讓她暫時保持住理智。

不一會兒，護士帶了個矮胖男人進來，是上次跟周寒在一起的那個男人。

男人跑進辦公室，氣喘籲籲。一擡頭，看見孟勤勤，他又愣住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斷斷續續道：“辦住院手續去了。”

“周寒的家人呢？”

“我來簽字，”矮胖子邊說邊掏出一張紙，“我有授權同意書。”

“他的家人呢？”

“姑娘，什麽事晚點再說，咱先簽字好不好，阿寒等着救命呢。”

孟勤勤把知情同意書遞給他，簡要地解釋各項危險。各種并發症，各種難以預料的情況，總結起來，只有幾個字——他可能死在手術臺，他可能成為植物人，他可能感染出現并發症。

孟勤勤念着念着就發不出聲了，她努力控制，但眼淚怎麽也停不住了。

矮胖子簽了字，把同意書和授權書一同交給手術室護士。

孟勤勤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逼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去了手術室外。

坐在外面等候的矮胖子看了她一眼，好像自言自語似地說：“阿寒不讓來這間醫院，救護車拉來的，我也沒辦法。”

“周寒的家人呢？”

矮胖子似乎有些驚訝，挑眉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他爸爸早過世了，從我認識他起，他媽就是植物人。讓誰給他簽字去？”

“你說什麽？阿姨她怎麽了？”

孟勤勤抓住矮胖子的手，瞪大了眼，她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是真的。

矮胖子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降低了聲音，“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認識他時，他媽就那樣了。”

孟勤勤幾乎要崩潰了，這些年周寒到底過着什麽樣的日子。

幸好，還有那個短發姑娘陪着他，孟勤勤對她突然生出一些感恩。這些年，短發姑娘陪着他，只要周寒好好的，只要周寒開心，什麽都行。

“沒通知他女朋友？”

這次換成矮胖子瞪眼，難以置信，“阿寒哪兒來的女朋友？這麽些年，沒見他交過女朋友。他只說他有一個幸運女神，叫琴琴？”

孟勤勤愣了，周寒的幸運女神叫勤勤。

她突然望着矮胖子，伸出了手，“你好，我叫孟勤勤。”

這次周寒肯定沒事，他的幸運女神在門口守着他。

經過七個多小時搶救，周寒暫時脫離危險，送入重症監護觀察。他沒有顱內出血症狀，頭部遭受重擊，導致神經功能失調。兩天後，各體征恢複正常，從重症室出來，轉入普通病房。

這兩天，孟勤勤基本不知道自己怎麽過來的。她申請了醫院的宿舍，幾乎整晚守在重症監護外，白天仍堅持上班，她怕少看周寒一眼，他就消失了。

周寒從重症出來這天，她終于病倒了，大概沒了支撐，一下就垮了，高燒近四十度。她從醫院拿了藥，請了一天假，在宿舍休息。

她吃了藥，就窩在床睡覺，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早晚，不知道時間。晚上，退了燒，終于清醒一些，她去醫院外的小飯店吃飯，打開錢包，看見一張名片，是周寒搶救那晚，矮胖子給她的。那晚，她還有工作，沒有多問。這幾天，全副心思都是周寒的病情，完全忘了找矮胖子聊聊。

她看了看名片——金曉峰，紅鷹搏擊俱樂部經紀人。她坐在小店裏，撥通了金曉峰的電話。

“喂，你好。”

“喂，金曉峰嗎？我是孟勤勤。”

那邊愣了一下，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叫我胖子就行，你一叫我名字，我都沒反應過來是誰。孟醫生有事嗎？”

“我想問問周寒的事，方便嗎？”

“阿寒啊？行，他睡着了。你等半小時，我去拿點東西，我們醫院旁邊那咖啡館見。對了，最好上二樓包間。”

孟勤勤吃完飯，去了咖啡館，等了快一小時，胖子才邁着小短腿跑進來，仍舊的氣喘籲籲，仍舊的滿腦門汗。

胖子坐好，邊沖着孟勤勤邊笑邊擦汗。

“你是周寒經紀人？”孟勤勤猜測。

“對，他是我們俱樂部的拳手。”胖子收起手帕，猶豫了會兒，“我能問一下，你跟周寒具體什麽關系嗎？”

孟勤勤有些愣，她也說不準自己跟周寒是什麽關系了。

“以前是他女朋友，現在是他的醫生。”

“就這麽簡單？”

“不然呢？你知道跟周寒同居的那個女孩兒吧？”

“因為她？”胖子一副扼腕嘆息的模樣，“那是任苗，你了別信了她的邪。這些年，她趕走了多少想接近阿寒的姑娘啊？她就是阿寒給他媽請的看護。”

“看護？”孟勤勤有點不太相信，看任苗在周寒家得心應手的模樣，确實不像單純的看護。

“她對阿寒有意思，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阿姨一直住醫院，請了何苗專人看護。利用照顧阿姨的便利，要鑰匙，一會兒給阿姨拿衣服，一會兒給阿姨拿毯子。去的時候，帶點吃的用的，順便給阿寒收拾屋子，慢慢的就開始在阿寒那兒進進出出了。”

“那……周寒不介意？”

“阿寒一大男人，心思沒那麽細，再說了，他一心只想着打拳和掙錢，經常在俱樂部幾天不回去，別人怎麽樣他都懶得管。他只要有一口飯吃，有一張床睡，其他的完全不在乎。”

“周寒說，任苗是他女朋友。”

“他那不是為了趕跑你嘛？你可別信他的。”胖子說着頓了會兒，似乎有些不知道怎麽辦，“其實我特別糾結，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阿寒瞞着你，是為你好，但是阿寒一個人實在是太苦了，我看着心裏難受。他這些年實在太不容易了，我跟着他一路過來，确實不忍心，自私的希望有人能陪陪他，讓他開心一點。你能理解嗎？”

孟勤勤鼻頭有些泛酸，她稍微側過頭，盡量控制眼淚。她當然能理解，一夕之間，父親離世，母親成了植物人，他從一個衣食無憂的富家少爺變成衣食無着的流浪漢，這中間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才能讓自己和張芳活下來，并且還一點點歸還債主的債務。

孟勤勤覺得自己沒看錯人，當年周寒的玩世不恭只是外表，他其實是一個敢擔當的純爺們兒。

孟勤勤晃神的瞬間，胖子已經拿出了一個文件袋交給她。

孟勤勤打開文件袋，從裏面拿出一疊紙，數十份合同。她快速浏覽了一下，整個人愣了，合同內容大體一樣，類似古代的生死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互不追責。

她張着嘴，一句話說不出來。

胖子有些擔憂地看她，等了一會兒，終于慢慢解釋：“他參加的拳賽，好聽點說，叫無限制格鬥。說白了，就是玩兒命。贏了，大把的鈔票，輸了，只有兩個下場，死或者殘。”

孟勤勤覺得大腦嗡一下，像是被誰打了一拳。她知道，胖子說得還算委婉，簡單直白說，叫黑市拳。

胖子還在繼續，“他剛來我們俱樂部的時候，窮困潦倒。他肯定也掙紮了很久才決定入這行，他真的是山窮水盡了，大概連吃飯錢都沒有了，整個人都特別瘦弱。剛來的時候，他只是打雜，勉強混口飯吃，後來為了供阿姨醫療費，他開始給拳手們當人肉沙包，那段日子，他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好皮肉了。”胖子似乎都有些不忍心了，喝了口咖啡緩緩神，“後來我提出，讓他打比賽。他雖然學過，也很有天分，但跟長期打無限制格鬥的拳手比起來，還太弱，所以沒有經紀人肯收他。我看他太可憐，就收了他，借他一筆錢，供阿姨的住院費，讓他專心練習。”

胖子想起過往還是很唏噓，“那段時間，全俱樂部都在嘲笑我們，笑阿寒是廢物，笑我是廢物經紀人。但是我沒看錯阿寒，他特別有天份又特別努力，訓練一年多，第一場比賽，就在第一局ko對手，爆了大冷門，讓老板賺得盆滿缽滿。接下來的比賽，阿寒就沒輸過。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別說嘲笑他，只要他掃一眼，所有人連屁都不敢放，他現在幾乎成為圈內說一不二的人物了。圈內對他的評價：血豹周寒，速度夠快，夠狠，殺手锏高位掃腿，一招ko對方。”

孟勤勤有些恍惚，感覺這一切都特別不真實，周寒的艱辛屈辱，周寒的風光榮耀，她都無緣參與。她已經離他很遠。

胖子見孟勤勤一直不說話，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這番話說得對不對。或許知道了周寒的職業，這位光鮮亮麗的女醫生，會打退堂鼓？

“周寒這次……是因為比賽？”孟勤勤聲音有點抖，難過和震撼，讓她沒法控制自己。

“不是，他贏了，然後被報複了。他從第一次比賽到現在，還沒輸過。他媽的，這次碰上賤人了，事後報複。”

胖子停了一下，認真看着孟勤勤，“看着躺在醫院的阿寒，你應該知道他為什麽要趕走你了吧？跟他在一起，只有危險，他寧願自己承擔。”

孟勤勤雙手緊緊握着杯子，微微有些發抖，杯裏的咖啡輕輕晃動。

胖子垂下眼，神情有點失望，“怕了？”

她不怕，是心疼，難以名狀的心疼讓她說不出話。周寒的苦，她連一點點都未承擔過，她覺得遺憾和負疚。

“不怕，”她擡起頭，笑了，挺自信的樣子，“他的幸運女神來了，以後不會有危險。”

作者有話要說： 膽小又慫的老宸：關于周寒的職業，點到即止哈，不敢寫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