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周三, 下起了雨，天空陰沉沉的。

孟勤勤中午休息，掏出手機，給胖子發微信。

孟勤勤：到了嗎？

胖子：俱樂部休息呢。

孟勤勤：問周寒, 沒問你。

胖子：阿寒也在（可憐）。

過了一會兒, 胖子發了個小視頻過來——

鏡頭裏是扇門，然後門被推開, 房間很小, 衣櫃書桌一張床。鏡頭晃晃悠悠的靠近床邊，看見周寒趴在床上睡覺, 臉龐模糊, 然後……視頻就完了。

胖子：請我吃臭豆腐，我給你拍。

孟勤勤發了個十塊的紅包過去, 寫了一句話“兩份臭豆腐，拍露、點的”。

胖子：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女神！

沒過一會兒，孟勤勤收到了胖子發過來的視頻聊天, 她趕緊接通——

鏡頭緩緩靠近，鏡頭裏周寒睡得正香，長密的睫毛垂下，乖巧溫順的樣子。他趴在枕頭上，蓋着薄被，手臂伸了出來。然後鏡頭裏出現胖子粗肥的手，他悄咪咪地捏住被角，輕輕掀被子……

孟勤勤捂着嘴, 忍不住要笑，胖子還真打算拍點少兒不宜的。

視頻仍在繼續——

被角被掀開一點點，周寒的背露出來一點，接着……周寒動了一下。視頻裏傳來胖子低低的聲音——卧槽，藥丸。然後鏡頭一晃，對準了周寒的臉，他已經睜開了眼，迷迷糊糊看着鏡頭，還有些懵。

胖子的聲音再次傳來，弱弱的，“阿寒，你聽我解釋。”

孟勤勤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現場四目相對的尴尬。

周寒終于清醒了，眼睛瞪大，嗖一下坐起來，立刻炸開了：“卧槽，死胖子你幹什麽呢？！”

然後鏡頭瘋狂晃動，接着是胖喊救命的聲音，以及混亂的腳步聲。

鏡頭應該是對向了地面，孟勤勤看不見什麽情況，但能想象，場面必然十分混亂。

接着，視頻被挂斷了，孟勤勤有些擔心。

她等了一會兒，剛準備給胖子打電話，就收到了他的微信。

胖子：女神，我為了你，可是鞠躬盡瘁了。卧槽，阿寒差點沒把我殺了，以為我觊觎他的美色！！！

孟勤勤笑得直錘床，她笑了半天，冷靜了點，正準備回信息，胖子的微信又來了。

胖子：女神女神，你千萬別發語音，我躲器材室一個紙箱子裏，阿寒就在外面。讓他找到我，我就死定了！！卧槽，這一把，你必須記我一個大功，阿寒的掃腿，可是能要人命的。

孟勤勤：讓你吃臭豆腐吃到吐！

胖子：不行，阿寒不讓吃那麽多，他嫌臭，要揍我。

孟勤勤：（笑哭）周寒沒那麽□□吧，吃臭豆腐也不行？

胖子：呵呵，他就是個暴君，我就是被壓榨的老百姓。當然，你不一樣，你是獨得專寵的妖姬。

天天活在周寒這種暴君的陰影下是怎樣一種心情，孟勤勤默默給胖子流下兩行同情的眼淚，然後發信息——頂住，別供出我。

下午，還有幾分鐘下班，孟勤勤又收到胖子的微信。

胖子：女神，快出來，別拿傘！

孟勤勤不太明白什麽意思，但還是照他的話做了。外面還下着雨，淅淅瀝瀝的，不算大，但沒有停歇的意思。

孟勤勤冒着細雨，一路往外跑，剛到醫院門口，看見了許達的車，她剛準備過去，手機突然響了，是胖子。

“喂？”

“孟醫生？你是不是在醫院門口呢？我好像看見你了，沒帶傘，我剛好來醫院，送你一段吧？”

孟勤勤停下腳步，大概猜到胖子的意圖了。她張望了一下，看見一輛黑色奔馳打開了副駕的門。她立刻跑了過去，鑽進車裏。

周寒坐在駕駛室，握着方向盤，目不斜視看着前方。胖子一人躺在後座上，占了所有空間，不能坐第二個人了。這一波操作很溜，孟勤勤真想給他點個贊。

“你們怎麽來醫院了？”孟勤勤明知故問。

胖子還沒來得及配合演戲，周寒的衣服扔到了孟勤勤身上。

他仍舊不看她，微皺着眉，“把衣服穿上。”

孟勤勤有點懵，沒反應過來。

周寒幹脆俯過身，将她的背稍微扶起來一點，把自己的外套給她穿上，然後仔細把拉鏈拉上。

孟勤勤這才反應過來，她穿的一件白色雪紡衫，淋了點雨，貼在身上，幾近透明。

孟勤勤微紅了臉，偷看周寒一眼，他正兒八經地準備開車。

胖子在後座哼唧起來，“我今天肚子疼，來醫院看看。剛好碰見孟醫生下班，真巧哈？”

孟勤勤配合的關切詢問：“沒事吧？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他是閑的！”

胖子還沒開口，周寒從牙縫裏擠了一句話出來。孟勤勤扭頭，看見胖子躺在後座，明顯打了一個寒戰，大概又要被揍了。

到了小區外，周寒停下車，拿了一把傘給孟勤勤。

胖子在後座，立刻喊了起來，“就這一把傘，孟醫生拿走了，我們怎麽辦？”

周寒回頭，挺嫌棄地瞪他一眼，“這傘不拿走，也沒你的份，你急什麽？”

“呃……我是一個被無情對待的經紀人……我是擔心你淋雨啊，阿寒！要不你送孟醫生去樓上，再把傘拿回來？”

周寒沉默了會兒，拿過孟勤勤手中的傘，打開車門出去了。他走到副駕外，撐起傘，打開門，等孟勤勤出來。

孟勤勤下了車，周寒把傘挪過去，遮在她頭上，自己則淋着雨。

胖子在車裏看着，狠狠呸了一口，對着周寒的背影道：“你就使勁裝吧！”

“你不冷嗎？”走了一會兒，孟勤勤終于忍不住了，周寒站得離她八丈遠！

“沒事。”

孟勤勤想了會兒，開始脫外套。

“你幹什麽？”

“衣服還你，我也不冷。”

她脫了外套，塞進周寒懷裏，然後大步往前走。

周寒一手撐着傘，一手要幫她穿衣服，還得跟着她的步伐給她擋雨，手忙腳亂的，有些煩躁。

“孟勤勤，你非得弄死我對不對？”

“那你站過來點。”

周寒抿着唇猶豫了會兒，終于靠了過去。

孟勤勤笑嘻嘻穿上衣服，然後停住腳步，擡手用衣袖給周寒擦了擦額頭，“都淋濕了。”

周寒愣一下，然後側頭躲開。孟勤勤也不在意，自顧走了，周寒乖乖跟在旁邊，給她撐傘。

孟勤勤嘴角不自覺上揚，這種感覺挺好，風雨來，有他在。

孟勤勤回了家，沒一會兒，就收到胖子的微信。

胖子：這一波助攻給多少分？

孟勤勤：一百分，少一分都不行！

胖子：還有一波助攻，後天晚上阿寒有比賽，電子票給你？

孟勤勤：來來來，請你吃臭豆腐宴。

沒一會兒，胖子就把二維碼和地址發了過來。

周五晚上，醫院有點突發情況，孟勤勤快七點半才下班，她匆忙收拾了一下，立刻出醫院去找許達。

比賽的地點比較偏僻，而且是晚上八點開始。那片交通不便，晚上不好打車，所以孟勤勤讓許達送她過去。

兩人開車出了市區，沒多久到了一片爛尾樓。三年前，有風聲說這片要開發，好多開發商買地蓋樓，誰知道後來市政規劃改了，開發商們及時止損，都撤了，這裏留下一片爛尾樓。夜裏，這片地方鬼城一般，陰森恐怖。

許達将車開進爛尾樓區，孟勤勤坐在副駕，沒一會兒就看見胖子站在樓外張望。

孟勤勤下了車，胖子立刻迎過來，“可算來了，快要到阿寒了。”胖子說着話，看見了孟勤勤身後的許達，神情警惕了起來。

“這是我朋友，送我過來的，能一起進去嗎？”

胖子一掃平時逗比模樣，嚴肅道：“這個不行，規矩不能壞，我也做不了主。”

孟勤勤還想說什麽，許達先開口了，“你去吧，我在這邊等你，有事給我打電話。”

孟勤勤點點頭，跟着胖子走了。兩人又走了一段，繞過幾棟爛樓，才走進一棟樓的地下停車場。

走到入口處，兩個穿迷彩的壯漢攔住了兩人。胖子出示了證件，孟勤勤掃了二維碼，壯漢才放兩人通行。兩人往裏走了一會兒，又有安檢，過了安檢，應該走到停車場內部了。眼前出現好多豪車，穿過這片豪車，走了一段路，出現一片空地，喧鬧聲一浪一浪傳來。

很快，人海出現。

數十輛無頂越野圍成巨大的圈，每輛車裏都站了四個壯漢，應該是所謂看場子的。汽車圍成的大圈裏，是搭的簡易看臺，看臺上擠滿了人。

人海的包圍圈裏，有一個高臺，上面是八角籠，巨大的射燈照在籠裏，籠裏的一切纖毫畢現。

孟勤勤跟着胖子，穿過看臺隔出的甬道，進入最前端，那一片是各個俱樂部的看臺。

孟勤勤跟胖子坐好，認真看着臺上。

正好是一局完，一個拳手倒在地上，鼻子和嘴邊流出很多血，躺在地上，微微抽動。裁判宣布另一位拳手獲勝，看臺上爆發出海嘯般的叫罵。

大意是有內幕，地上的拳手不可能輸，他是故意輸拳，爆冷門，替俱樂部圈錢。

叫罵聲一浪蓋過一浪，孟勤勤聽得頭昏腦脹。

醫療隊沖上臺，将地上的選手擡上單架。孟勤勤清楚看見，他的小腿變了形，大概腿骨都折了。

她有些難以置信，這是多野蠻無限制的比賽。

很快進行下一場，舉牌女郎走了出來。這個跟五年前孟勤勤在體育館看的不一樣，這個舉牌女郎穿的不是短裙短t恤，她穿的是系帶式比基尼，就是剛剛能遮住，靠一根細帶吊着的那種。

腿長胸大的舉牌女郎走到場中，然後撅起屁股扭了扭。現場立刻爆發出口哨聲和起哄聲，似乎完全忘了剛才所謂的“黑幕”，氣氛十分熱鬧歡快。

孟勤勤低頭，看見八角籠裏還有剛才那位拳手留下的血跡，還有很多陳舊的血跡。她似乎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在血腥味裏，人們縱情歡呼。

孟勤勤覺得有些頭暈，她閉着眼，揉了揉太陽穴。

“這組完了，阿寒下組。”胖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孟勤勤閉着眼，點頭。

兩位拳手進了八角籠，看臺上開始吶喊。瘋狂的，宣洩式的吶喊，熱鬧的氣氛幾乎點燃空氣。

孟勤勤睜開眼，回望看臺，幾乎眼暈。人們像打了興奮劑一樣，瘋狂尖叫吶喊，滿臉泛光，雙眼發紅，興奮到了頂點，聲嘶力竭，有些癫狂。好像在他們眼中，八角籠裏的不是兩位拳手，而是鬥獸，看客們急不可耐地等待着一場厮殺。

那一瞬間，孟勤勤的心跳亂了起來，害怕或者恐懼，不受控制，襲遍全身。

八角籠內，比賽已經開始。

孟勤勤擡起頭，眼睜睜看着一個拳手，抱住另一個拳手，速度極快地來了一個倒頭樁！對方拳手頭朝下撞在地上，孟勤勤似乎能聽見咔嚓一聲，頸骨骨折的聲音。

倒頭樁，致死致殘率最高的招數。

一瞬間，孟勤勤頭皮發麻，她緊捂住張大的嘴，幾乎要窒息。

看臺上爆發出劇烈的歡呼，是興奮的吶喊，不是害怕的尖叫。

孟勤勤覺得喘不上氣，她大口呼吸，漂浮在空氣中的血腥氣似乎都湧進了她鼻腔，她胃裏一陣陣抽搐。她做過很多實驗，參與過很多手術，按道理說她不會懼怕鮮血和血腥，但現在她怕得要命，渾身都在抖。她所見識的血腥，和眼前的血腥，兩者是背道而馳的。

孟勤勤忍不住要嘔吐，控制不住想逃跑的欲、望。她拿起自己的包，從看臺甬道沖了出去。吶喊還在身後，她忍不住幹嘔。

胖子緊跟了出來。

“對不起，我……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孟勤勤說完，忍不住又幹嘔了一聲。

甬道裏，尋找胖子的周寒站在黑暗處，看着孟勤勤幹嘔的模樣，不由捏緊雙拳，紅了眼。

他就是困獸，困在八角籠裏的鬥獸，供人觀賞取樂。每當他站在八角籠裏時，就覺得自己是困在籠子裏的野獸，人性都會消失大半。

他不怨孟勤勤，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惡心。他現在一點也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