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捉蟲)
許嘉玄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麽心情說了好看二字,但他能聽見新房裏衆人壓抑的低笑,還有那遮遮掩掩的打趣目光。
好在他平時兇名在外,在場的人都不敢放肆,氣氛略略一凝就過去了。
他被喜娘拉着坐到梓妤身側,梓妤此時正拿袖子半遮着唇笑,他餘光一瞥,見到她臉上的厚粉都要起褶子了。
許嘉玄忙移開視線,看向一邊長案上燃得正亮的龍鳳燭,那紅光把周邊照得十分喜慶,讓他意識到自己就那麽娶妻了。
還是娶了一個有舊怨人家的表姑娘。
“——新郎新娘合卺,從此恩愛相守。”
喜娘此時高唱一聲,系着紅線的兩杯合卺酒就呈到兩人面前。
兩人分別各執一杯,低頭抿一口,喜娘又笑吟吟喝道:“交杯共相飲,一生情更濃。”
就有人上前幫着兩人相互換了杯子。
許嘉玄依舊低頭抿酒,在唇碰到杯沿時卻是微微一頓。他抿到一絲絲的甜香味,不是來自于酒,而是……他正好抿到她先前喝酒時留下的胭脂。
他面上不顯,把酒一口飲盡,可辛辣的味道也沖不散舌尖上那絲甜,就像那日他靠近她時直鑽入呼吸的味道一樣。讓他略微不自在。
合卺之後是撒賬,什麽琴瑟和鳴、百子千孫,一句句喝詞落入他耳中,也不知怎麽的就帶了旖旎的味道。
好不容易等到成禮,他站起來頭也沒回說出去招呼賓客。
梓妤沒在意他的匆忙,可能是因為許嘉玄本身有煞神之名,居然也沒有人敢來鬧洞房,只有許家幾房的女眷和劉氏娘家人與她略說兩句,就通通走個幹淨。
安靜下來的喜房就變得空蕩蕩的,李媽媽見新夫人安靜坐在床上,堆起笑上前說:“老奴姓李,往後就在少夫人跟前伺候,您有什麽盡可吩咐老奴。”
許嘉玄身邊有個奶娘在管事,她在嫁進來前劉氏跟她說了,因此也婉拒了外祖母要撥身邊的婆子陪嫁過來,如今見李媽媽憨厚的樣子,更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她也不客氣,摸了摸壓得脖子疼的鳳冠問:“可以把這個解下來嗎,壓得我不好擡頭。”
李媽媽從剛才就覺得她極沉穩老練,一聽這個帶點孩子氣的問話,當即樂了:“成禮了,有什麽不能的。”
說罷親手去幫她摘下鳳冠,還聽到她長長舒了口氣。
新夫人的性子好像比自己想得要活潑一些,李媽媽便又說:“您要沐浴嗎,老奴去把您身邊的綠茵姑娘喊來,少夫人稍等。”
梓妤颔首,見人出了屋,自己也站起來四處看看。
這寝室是一明一暗,最裏處這邊是放床的地方,外邊有用多寶閣隔開的另一處,靠着南邊的窗子下是炕,正對面有書架和書桌。看樣子是許嘉玄平時處理事情用的。
她發現這屋子即便有她新打的家私放進來,也很難掩蓋住原先主人的風格,原先的東西都是簡單得連雕花都少見,而她的妝臺和千工床繁複奢華,形成泾渭分明的對比。
好像是她的到來,破壞了這屋子原有的韻味了。
她看了幾眼,綠茵那頭高高興興地進來,喊了她一聲少夫人。她手裏正拎着站着小東西的鎏金架子,因為她成親,小東西脖子上也被戴了紅綢紮的小花,見到她扯着嗓子喊:“小魚,想你了,想你了。”
梓妤這頭被逗得彎腰笑,随後進來的李媽媽哎喲一聲:“這小家夥居然會說話。”
“它會瞎學兩句,口沒遮攔。它以後說了什麽不中聽的,媽媽莫跟這麽個不通性的計較。”
梓妤跟她說小東西的品性,李媽媽樂呵樂呵的:“少夫人言重了,小家夥還能學什麽不中聽的。”
于是小東西就被挂在寝室明暗分隔的梁下,梓妤去了淨房舒舒服服泡過澡,換上一套大紅寝衣,随意披着小襖坐到長案前放置的圓桌邊。
桌上已經擺好吃食,外頭是喜宴,熱鬧聲不斷,她便坐在明亮的燭火下自己慢慢用飯。
許嘉玄從出了新房就一直板着張臉,衆人本就怵他,到最後也沒有幾個人敢鬧他喝酒的,只有方景铄灌他。結果方景铄自己先喝迷糊了,被人扶着走時都七歪八扭的。
新郎就沒有多留客的意思,一應來恭喜的走走過場溜得比誰快,許嘉玄回房,正好撞到梓妤還在吃飯。
梓妤正夾了一筷子雞肉,聽到腳步聲回頭,見到他逆着燭光半明半暗的一張臉。
他五官深邃俊朗,偏不愛笑,濃眉一壓便顯得一張臉兇神惡煞的,把挂在邊上的小東西吓得瑟瑟發抖。
梓妤愣了愣,心想怎麽那麽快回來了。
她正猶豫着要說什麽,李媽媽先前去問他有沒有喝多,要不要沐浴一類的話。她索性就繼續吃,慢悠悠把雞肉放到嘴裏嚼,突然發現自己沒想過以後要怎麽跟他相處。
許嘉玄說要沐浴,李媽媽就又忙前忙後去了,他就發現自己新婚妻子還很悠哉地吃飯。剛是夾的雞肉,這會夾的是肘子肉。
她看着身板瘦弱,倒是能吃肉。
許嘉玄淡淡掃了一眼,想移開視線去淨房,目光又莫名地停留在她臉上。
只見燈燭下的少女眉眼沉靜,洗去脂粉,本來就叫人驚豔的五官越發明媚。眼角逶逶上揚,能依稀看出她笑起來的風情。
梓妤察覺到有人盯着自己看,微微側頭,顧盼間那雙靈動的眼眸光華潋滟。
她見到是許嘉玄還站在原處,正盯着自己,略一思索,帶着善意地朝他微微一笑。
許嘉玄果然見到方才自己所想的風情,那樣的笑再平常不過,可她就能笑出如同三月桃花的灼豔嬌媚。
他終于移開視線,快步往淨房去,甚至沒發現自己咽了咽唾沫,喉結正上下滾動着。
梓妤未聽到他與自己說一句話,回憶着他剛才那種不明的神色,咬了一下筷子。
許嘉玄泡在熱水裏,閉着眼,鬓角被水氣潤濕,他此時在想往後要怎麽與那個表姑娘相處。
兩人見面數次還寥寥可數,說話也不過那麽幾回,且都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她真有那麽絲邪乎,跟玄真子有得一拼。
這還是賜婚,如若待她冷淡得明顯,被好事的人知道還得往上參一本。
他左思右想,都覺得這個表姑娘就是燙手山芋,父親婚前相勸的話又隐隐在耳側。最終他面無表情睜開眼,站起身穿上亵褲,把長袍往身上一套出了去。
李媽媽是過來人,在聽到淨房開門的聲音就把綠茵往外拉,笑吟吟給兩人還關上門。
綠茵被拉得一步三回頭,皺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梓妤本想等他出來的,可在漱口後就被李媽媽塞到床上,她就只好窩進大紅的被子裏。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早,這一沾床,她發現自己眼皮很重,在快要睡着的時候被床板發出的吱呀一聲又驚醒。
她側頭,是沐浴好的許嘉玄上床來,正掀開被子,見到她轉頭動作一頓。
兩人沉默地對視着,氣氛變得略微尴尬。梓妤眨眨眼,擁着被子坐起身,見他袍子也沒系,裏頭也不見有中衣,露出還沾着水珠的胸膛。
她是第一回見男人的身子,肌肉線條壁壘分明,是一種帶力量的沖擊美感。她又眨了眨眼,遲疑着打破這一陣尴尬:“你……不脫了外袍睡?”
許嘉玄低頭看看自己,嘴角動了動,表情有幾分古怪,下刻卻真把袍子脫了。心裏想着,也罷,她既然都提出來了,自己拿捏着也沒什麽意思,新婚之夜真不碰她,她明兒也不好見別人。
他是不喜歡陳家,卻也沒有要為難女人的嗜好。
梓妤睜着雙大眼看他精光的上身,又猶豫了片刻說:“你不穿中衣晚上不會凍着嗎?你中衣放哪裏,我去給你拿來吧。”
決定獻身的許嘉玄就一愣,那雙銳利的眼眸看向她。
——什麽意思,欲擒故縱嗎?!
他就扯着嘴角笑笑,身子往她那邊傾。她瑩白的小臉近在眼前,還有他先前聞到過的甜香味,再度纏在他鼻尖,攪得他心跳居然有些快。
可他面上再鎮定不過地說:“穿上還得脫,要那麽麻煩嗎?”
梓妤皺眉,這……意思是他從來不喜歡穿中衣睡覺?
她便錯解地‘哦’一聲,對他的靠近并沒有察覺,反而正兒八經跪坐好,跟他說道:“我知道你娶我是因為聖意,你對我外祖家有誤會,對我肯定也不多喜歡,我心裏都明白。因為新婚,所以就委屈你幾晚,等過了時間,我搬去別處住,不給你添麻煩。”
說罷,她打了個哈欠,困得淚眼朦胧,再度鑽進被子裏就那麽閉上眼:“——那我就先睡了,我可能睡相不太好,盡量不動。”
她是真的很困,這會都是強打起精神跟他說話。
許嘉玄見她說睡還真是睡,鑽進被子不過片刻就呼吸綿長,他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不是耍欲迎又還的招數嗎?
怎麽就睡了?
剛才那些話是什麽意思?還委屈他了?
許嘉玄此時也不知道是什麽感受,一張臉青了白,白又轉黑,突然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感覺身上涼飕飕的。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裸着的上身,黑着的臉又有些火辣辣地發燙,居然有種可恥的羞惱。
而他打噴嚏也沒驚醒身側的人,可見她睡得有多香!
許嘉玄一咬牙,扯過被子躺好,決定明早看熱鬧。他倒要看看新婚之夜沒有同房,究竟是誰要受委屈!
作者有話要說: 許嘉玄:明天你哭我也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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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妤:本文又名《夫君總是被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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