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濁玉臺:七

将至正午, 阿箬對雲城不熟悉,謝随又是瞎子,找路并不方便。

天氣太熱, 謝随流了一頭的汗, 他又問了阿箬一遍:“可瞧見了金瓦圍牆?”

阿箬的眼神朝四周瞥去:“沒瞧見。”

這裏大約是雲城的中心,竟不知為何會有一個巨大的院牆,四面朱紅的牆鋪着黑色的瓦, 怎麽看都不太吉利, 高聳的牆面遮蔽院中一切, 連枝花都沒從牆角探出來。

阿箬帶着謝随在這處繞了有三圈了,謝随問她有沒有看見首飾鋪,她瞧見了, 又問她有沒有看見鳳臺樓, 阿箬朝左手邊紅牆盡頭的高樓看去,也答看見了,謝随便有些急躁。

他道:“不可能, 不可能的!就在這兒,分明就是這兒, 沒有金瓦玉白的圍牆嗎?”

“只有烏瓦赤面圍牆。”阿箬頓了頓, 又問:“這牆是何時砌的?”

謝随正欲回答,忽而一窒,像是反應過來般:“他們騙我。”

阿箬也猜到謝随大約是被人騙了, 這牆看上去時限不久, 應當砌在謝随眼盲之後。那些人也不知處于何種目的, 告訴謝随這四方圍牆是玉白和金瓦的, 渲說得幹淨剔透的模樣, 實際上朱紅的牆面上還用黑漆描了邊, 一圈一圈,像束縛的鎖鏈。

不管謝随是不是被人騙了,他們此刻至少已經到了謝随要帶她來的地方。

阿箬再一次打量面前的圍牆正門,朱紅的小門上黑瓦遮出了一塊陰地,有光聚集于那入門的陰地上,斑斑駁駁,圓形的方形的都有,全是從四周高樓飛檐上挂着的銅鏡折射而來,便是有風,銅鏡的方向也對着這所院子。

“這是什麽地方?”阿箬問謝随。

朱紅的小門沒鎖,半開着,分明是大白天,裏頭卻黑漆漆的什麽也瞧不見,阿箬還沒進去便察覺到了一股沉悶之氣,陰森寒涼地直往人的骨頭裏鑽。

阿箬突然提問,謝随回神道:“此地為清玉臺,是雲城家家戶戶出資所建的供聖院。院內可見八面臺階,直上清玉臺,臺上有一座白玉雕像,那雕像刻的是……”

謝随的聲音忽而堵住,阿箬已經往供聖院的小朱門走去,見他突然停了話,不禁疑惑地回頭看去。謝随還站在原處,烈陽之下的男子将手中折扇捏得扇骨錯位,他額角冒汗,高大的身軀于此時顯出了幾分頹敗來,就連背都弓起來了。

他沒有眼睛,阿箬當然不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什麽端倪,甚至因為眼眶處兩條被線縫住的傷口過于猙獰,讓他整張臉上的情緒表現得都不夠明顯,可他仍在巨大的痛苦中顫抖着雙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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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需謝随說,阿箬也知道裏面的玉像是誰。

來前一路上她也旁敲側擊地打聽過了,清玉臺上的是慈恩聖女像,玉琢而成,供奉了雲城的百家香火。

阿箬讓謝随就在院外等着,她直覺這裏面有古怪,不想帶謝随進去,以免發生意外她顧不上對方。謝随也沒有進去的打算,他雙手緊捏着折扇,一句話也不說。

推開小門,迎面而來的森寒氣息便讓阿箬的雙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沒忍住牽緊了寒熄的手,下一瞬便察覺到寒熄的手指也同樣有力地扣在了她的手背上。

阿箬有些驚訝地回頭看去,她牽寒熄已然成了習慣,只要手中有這個人,她便能夠安心,寒熄忽而回握,叫阿箬的心頭猛得跳動了兩下。只可惜,那張狐臉面具上實在看不出什麽端倪,阿箬動了動嘴唇,一聲神明大人被她吞了回去,再轉身,繼續朝裏走。

圍牆過高,便是正午時分靠着牆角也能遮陰,院內沒有植物,明晃晃的太陽從頭頂上曬下來,阿箬步入陽光下便眯起了雙眼,她朝前看,頓時震驚于原地。

她原以為這所院子是四方的,四面開門,至少也算通透,可真正走進來阿箬才發現這個院子竟然是八角的,八卦陣下,每一塊石頭的擺放都極為講究。

難怪方才謝随在外面說,裏頭是八面臺階,石塊鋪就而成的道路從八面牆的中段往正中心的高臺而去,而這個八角院落的主要物件,正是玉砌的人像。

那的确是個女人的玉像,盤着發髻,身着羅裙,看上去身形曼妙,便是五官也精雕細琢,這世間要是真有這樣的人,必定是個溫柔婉約的女子。烈陽之下,玉像通體剔透,因這裏時時有人過來,靠近玉像的臺階上還放了許多瓜果貢品,燥熱的天貢品腐壞的速度很快,昨日才送來的今日便冒着酸水黏在了臺階一角上。

阿箬來前,她以為清玉臺應當是敞于萬人面前,受人敬仰,俯瞰凡間的存在,真正到了這兒,所謂的清玉臺,原來不過是一方朱紅描黑邊壓抑高聳的圍牆裏,八角陣中鎖住的結界。

是了,這是結界。

八卦陣中無生門,唯一的出路卻正對着四面八方銅鏡投來的金光。

石塊與石塊的距離,甚至連供盤的擺放都有講究。阿箬畢竟不是真正的茅山道士,她對捉鬼的了解也僅停留在幾個捉鬼的陣法和咒語上,不會讓那些妖邪禍害了凡人便是,眼前這陣法,着實超出了她理解的範圍了。

阿箬只能看見,凡人眼中純白無瑕的玉像周圍萦繞着的黑氣幾乎将那玉像染成了墨色,每一縷都順着八卦陣中随風向或天氣改變而露出的細微破綻洩露出來,城中漂浮的黑氣,皆是從這裏出去的。

阿箬也捉過幾回鬼,見識過殺人惡鬼的怨氣,可那些怨氣,遠沒有這裏的重。

這地方叫什麽?清玉臺?清在哪裏?便是這方院子裏的每一層臺階上,都像是有一只只幹枯漆黑的手,攜帶着鬼咒,拼命掙紮着要傾瀉而出,好遍布雲城。

一陣風吹來了塊雨雲,暑夏的天說變就變,黑雲遮蔽日光,這八卦陣的院落便更顯得陰森可怖。阿箬眼前的黑氣驟然暴漲數倍,就像沒有青天白日的約束,那些鬼咒都迫不及待地借此機會沖出牢籠。

迎面而來的寒意像是一根根針戳在了她的皮膚上,阿箬往後退了半步,忽而聽見風中傳來的一聲哭嘯。

女子的哭聲帶着痛苦的吶喊,鬼泣般蔓延至八角陣中的每一處縫隙,順着阿箬的雙耳,直鑽腦仁。

她看見了一個人,在那玉砌的慈恩聖女像上,不,準确來說那不是人,而是一縷魂。

人死後,執念過深才能變成鬼。

玉像上纏繞的黑氣附着于玉石的表面,幻化成了一個幾乎成為實體的女子,那女子披頭散發,渾身上下的怨恨之氣幾乎要沖破層層束縛,沖出這朱色的八角圍牆。

她雙手痛苦地捂着頭,拼命掙紮着要出來,一聲聲尖利刺耳的痛呼聲幾乎穿破了阿箬的耳鼓,爆散的黑氣頃刻間如洪水湧洩,鋪滿大地,逼得阿箬往後退了三步。

阿箬的背後貼上了一堵溫暖的胸膛,她暫時顧不上那麽多,也未察覺自己幾乎縮在了寒熄的懷中,只是那雙鹿眼震驚地望向馬上就要沖散出來的怨鬼。緊接着八卦陣被沖至臨界點奏效,一道道赤光順着臺階而上,如千萬根鎖魂釘,将女子的魂魄牢牢釘在了慈恩聖女像上。

風過雲散,善變的天氣只是恍惚了一下衆人,雨未落下,陽光順着雲層的縫隙重新灑落大地,也覆于朱色的院牆之中。

一切歸于平靜,無風也無聲,就像方才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可阿箬的雙手還在發麻顫抖,她知道那不是幻覺。

她擡頭再細看一眼慈恩聖女像,潔白的玉像上,女子溫婉的面容依舊,她雙手交疊于胸,做出了悲天憫人的模樣,可那黏在一起的雙手鎖住了魂魄,玉像上泣出了一滴血淚,順着潔白的玉身蜿蜒而下,陽光掃過,血淚也化為烏有了。

阿箬抿嘴,這才慢慢察覺到背後貼着的溫度,拂過頭頂發梢帶着雅香的溫熱,是寒熄的呼吸。

她昂起下巴回頭看,正撞上了一面近在咫尺的狐臉面具,寒熄略低下了頭,阿箬似乎能從那條狐眼縫隙裏,看見寒熄的雙眸,他在看着她。

許久靜默,阿箬才聽見了他的聲音。

“不、怕。”

說完,阿箬的手又別人輕輕的捏了一下,她胸腔猛烈顫動,這回不是為了那陰雲之下哭嚎的怨鬼,而是因為寒熄這一句話,這一個舉動。

他讓她別怕,他在安撫她。

這個認知讓阿箬有些興奮,可剛才在這裏發生的一幕仍讓她背後發寒,她不願再在此地待下去,看清了這所院子裏的真正模樣,也就沒必要再處于一片怨氣環繞的陣法裏。

這陣法,對她亦不友善。

阿箬牽着寒熄的手,她垂眸看了一眼兩人互相牽着的手指,寒熄的指尖都透着些血色薄粉。阿箬忍着心頭莫名的癢意,手指微動,終是不敢也像他方才那般,暧昧地搓過他的手背,只能規矩地牽着,如以往的每一次。

出了朱色小門,她才覺得壓在心頭的沉悶稍微松懈了些。

謝随還站在院外,聽見動靜,他朝阿箬的方向擡頭,問道:“他們,有好好供奉她嗎?”

那裏頭還有未燃盡的香火,可見每日都有人來,但一個惡鬼,着實沒有什麽供奉的必要。

阿箬道:“慈恩聖女,真的是聖女嗎?”

謝随見她這般問,臉色蒼白了一瞬,他苦笑着搖頭。

阿箬知道的,她方才瞧見了那惡鬼的模樣,一個年過二十的小婦人,玉像雕刻得有多溫婉,她的魂魄便有多癫狂。一個将惡鬼魂魄束縛在八卦陣中的供臺,名字再好聽,香火再多,也不過是表面功夫。

城中所有離奇,皆指向了這個慈恩聖女像。

她分明是釋放鬼咒,妄圖殺死全城百姓的女鬼,可那些百姓的眼裏,卻将她當成救世的神明。

阿箬定了定神,又問: “她是你所說的魅惑人心的妖嗎?”

“不是。”謝随的聲音有些啞。

若城中衆人不是被這惡鬼的表象所迷惑,又是被誰迷惑?他們為何會将一個惡鬼當成聖女供奉?謝随又為何要問她,衆人是否有好好供奉那惡鬼?

阿箬心裏有許多疑惑,她尚未問出口,前方街市裏便跑來了一群男人,他們一眼便看見了朱紅圍牆前站定的三個人,立刻沖了過來。

“抓住二爺!別然他又幹瘋事!”

這些人的速度很快,捉拿謝随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謝随眼睛看不見,連逃跑都沒機會,在聽見聲音的那一剎只是雙腳慌不擇路地往前動了幾步,而後便站定不打算掙紮了。

“阿箬姑娘。”他被人抓住了雙手,神色已然淡定了下來:“我與你說的妖,在我府上,我等你來。”

“讓二爺閉嘴!別與人說什麽瘋話了!”

那些人要去捂謝随的嘴,他又閉嘴不說了,沉默地跟着衆人回去。

阿箬看向他們一群人離去的背影,心裏不解,謝随知不知道這八卦陣中的真相?他為何要帶她來此?

再擡頭看向天空,雨雲還未完全散去,此刻又重新聚集了起來,遮蔽烈陽,轟隆隆雷聲響起,大雨将至。

阿箬忽而想起了什麽,有些驚詫地看向寒熄的狐臉面具,心跳漏了一拍。

方才就要下的雨……是他停的嗎?

那聲“不、怕”,又繞上了阿箬的耳畔,似是一團火焰,鑽入了她的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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