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梧桐語:五

怎麽會不疼呢?

被人分筋剁骨, 被人丢進鐵鍋炖煮,被人分食,怎麽會不疼?當年阿箬跟着何桑去采藥, 被草藥葉杆上的荊棘刺破了手指都疼得直哭, 更何況他被歲雨寨分屍吞沒時,甚至在鍋裏找不到一塊完整的骨頭。

阿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得知她所食羊湯為寒熄時的恐慌和罪惡感,她痛苦得心髒抽搐, 就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摁住了她的喉嚨, 她無法呼吸, 也無法掙脫。

這些痛算什麽呢?比得上寒熄的萬分之一嗎?

若比不上,那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枉然,說成是贖罪也不夠。

阿箬不知自己此刻淚流滿面, 秋雨一陣又一陣從窗外飄了進來, 水霧灑在她和寒熄的身上,青綠衣裙幾乎染成了墨綠色,可不見一滴雨珠打濕寒熄的外衫, 他們分明離得這麽近,又好似相距甚遠。

寒熄知曉, 阿箬的那雙眼即看他也不是在看他, 她是在透過現在的他,看向過去的他。

淚水打濕了睫毛,阿箬的鼻尖與眼尾都是緋紅的, 她咬着下唇, 哭得渾身顫抖, 她不敢仔細去想, 因為時至今日她都記得寒熄的味道。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吃肉, 也是最後一次。阿箬厭惡、痛恨當時狼吞虎咽的自己, 她覺得當時的她與歲雨寨的人沒什麽不同,她加注在寒熄身上的傷害,一點兒也不比其他歲雨寨人少,她也是罪人。

“對不起……”阿箬抽泣得雙肩都在微顫。

這三個字不論說多少遍也是無用的,因為對不起不能挽回一切。

寒熄朝阿箬的方向彎腰,他遮蔽了大部分吹入窗內的雨,烏黑的發絲上沾上了一粒粒細小的水珠,阿箬看見雨水将他的身軀打濕,心下頓時一抽,慌得從小榻上跪了起來。

寒熄卻不在意那些,他任由冰冷的雨水吹亂發梢,吹亂衣袂,亦借此掩蓋他無風也亂的心扉。

他道:“阿箬。”

阿箬昂首望向寒熄,呼吸淩亂,心跳怦然。她瞧着面前越來越近的臉,她甚至能感受到寒熄呼吸出來的氣息,是溫熱的,帶着他身上一貫有的清香。

微涼的手指貼上了阿箬的臉,抹去她眼下挂着的淚水,寒熄的聲音仿若嘆息,低低地鑽進了她的耳裏,也鑽進了她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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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了。”寒熄道:“我……不疼。”

安慰起了反作用,剛擦去的一滴淚淚痕還未幹,阿箬便哭得更加洶湧。她像是個脆弱無助的孩童,不管不顧地撲進了寒熄的懷裏,暫且忘掉禮儀尊卑,只雙手緊緊地抓着他前襟的衣衫,止不住渾身顫抖地咬着下唇。

一聲聲嗚咽。

寒熄懸在半空中的手指上還有半滴淚珠,他雙指指腹摩挲,像是被阿箬的淚水燙到了般,那一股火沿着指尖燒至心上,叫他嘗到了一絲酸澀的味道。

阿箬還在哭,她似是未從夢魇中真正脫離出來,控制不住地去回憶過去。即便無人提起,阿箬也永遠不會忘記,是她導致寒熄的死亡,是她害得寒熄被分屍。

寒熄的确已經不疼了,他無奈嘆息自己如今說話不似以往利索,不能真的言語安慰阿箬,便用行動護住了她。

寒熄的懷抱很暖和,阿箬想,她的神明大人果然溫柔。

秋雨下了一夜,阿箬的精神便恍惚了一夜,她也不知自己如何又睡過去的,只是在後半夜渾渾噩噩間,她記得寒熄的手又幫她擦了幾次眼淚,而她喃喃自語的那些歉疚,無聲無息地消散在

清晨的薄霧中。

次日雨消,卻是陰天,早間陽光不重,開了一宿的木質窗棂被雨水浸透,地面上也殘留着一些水漬。

薄光透過窗棂落在窗後屏風旁的小榻上,便見少女的襪子半濕了一只,另一只腳塞進了一旁牙白的衣衫之下。

阿箬明明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也仍覺得疲憊,秋末的天晚間若不蓋被子極有可能着涼,阿箬卻覺得自己周身被溫暖萦繞,就像是睡在了剛被太陽曬過暖和的棉花被裏,蓬蓬軟軟,叫人安心。

直至陽光透過烏雲,落在她的臉上時,她才不情願地揉了一下眼,伸了個懶腰,而後左手打到了個人。

阿箬猛然睜開眼,入目所見便是斜靠在小榻外側,單手撐着額角,雙眼半睜的寒熄。

噗通、噗通——

阿箬捂着心口,一時恍惚自己是否在夢裏。寒熄擡眸朝她看去,撥開阿箬伸懶腰架在他肩上的手臂,又去撩她睡亂了的發絲。

便是這一舉動叫阿箬頓時清醒,她坐起身來,瞧見自己居然還有一只腳脫了襪子因為怕冷而塞進了寒熄的衣擺下,夾在他一雙小腿中。阿箬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整個人像是被火燒着了似的,呼吸都亂了。

她尋回了昨夜記憶,想起自己是怎麽拉着寒熄又抱又哭的,羞恥感和自責頓時将她淹沒,阿箬雙手捂着臉,留了一指縫隙慚愧的望向寒熄。

寒熄也起身,與她面對面盤腿坐着,他伸手探了阿箬的額頭,聲音微啞:“燙。”

阿箬哦了聲,連忙解釋:“這天兒……有些熱,哈哈。”

寒熄搖頭,昨夜阿箬的頭便是燙的,她在窗邊睡了個白日吹了幾個時辰的風,到了傍晚又淋了些雨,加上噩夢連連,使得天一黑她便開始燒起來,燒至後半夜甚至與他說了幾句胡話。照理來說病痛不會在她身上久留,只是不知為何清晨了她身上的熱病還未消停。

阿箬知道秋末說天熱,自己純是個腦子有病的,也就不再幹笑。

她縮回了自己的腳,摸了摸穿着襪子被雨水打濕的那一只冰涼,而她剛從寒熄衣袂下收回的那只卻是滾燙。

阿箬抿嘴,低頭穿好鞋襪,再朝坐在榻上不動聲色的寒熄看去,想了想,又道:“麻煩神明大人了,我下回……一定不病!”

倒也不必如此。

寒熄微歪着頭,眼神有些無奈縱容,又有些好笑。

病昏了頭喚他寒熄,清醒了便成神明大人了,寒熄挑眉,索性叫的都是他,看的也是他,無所謂稱呼罷。

秋末跨冬便是容易風寒的季節,湘水鎮中在這個時節病倒了一片,阿箬因仍覺得頭腦暈乎乎的,不放心又讓小二跑去藥鋪抓了一副藥吃,等小二拿了銀錢走了她才真正地從早間驚吓中清醒。

她這不死不滅的身子,吃什麽藥能管用?

小二将藥買了回來,為了不浪費,阿箬還是讓客棧後廚把藥熬出來了,然後捧着滾燙發苦的風寒藥蹲在客棧牆角長巷前吹風,等到藥冷了,再捏着鼻子一口氣咕咚咽下去。

隋雲旨從外歸來正瞧見了,問道:“阿箬姑娘病了?”

阿箬伸手揉了揉仍舊發紅的臉,再悄悄偷看一眼客棧堂內靠裏窗坐着的寒熄一眼,那扇窗戶正對着客棧後院,窗旁種了一株木槿,落了一半的葉片裏,竟還有幾朵嬌豔欲滴的紅花。

阿箬低聲道:“嗯,病了。”

還病得不清,怕是瘋了……才會肖想神明。

隋雲旨剛想讓阿箬好生照顧自己,便見阿箬突然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吓得他聲音卡在喉嚨裏,眼瞧着少女嬌俏的臉上逐漸泛起一片紅。

“你……”隋雲旨愣神片刻後,立刻将阿箬拉起:“你幹嘛要打自己啊?!”

阿箬撇嘴,打了也不死心啊……那股洶湧的妄想只要冒出一個頭便壓不下去,阿箬舌尖在嘴裏舔了舔臉頰內的皮膚,因着身體特殊,很快就不疼了。

隋雲旨還抓着她的手,垂下頭來要看她臉上的紅痕,眉心緊蹙,擔心關切盡顯。

發絲從身後揚起,寒風陣陣,吹得人頭皮發麻。阿箬抽回了自己的手瞪了隋雲旨一眼,再去看寒熄,對方仍坐在原處,雙眼直勾勾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可窗後那幾朵盛放的木槿花卻不知何時枯萎,不見了。

“找我做什麽?”阿箬問。

隋雲旨還看着她的臉,瞧見她的皮膚恢複,那麽狠的一巴掌留下的痕跡也只幾個眨眼便消失,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兒。

他道:“我早間又去了一趟遷芳街尾,那婦人出來擺攤了。”

阿箬聞言一愣,低聲道:“那我們……過去瞧瞧。”

今日正是趕集,遷芳街從清晨開始便有許多人擠在一堆,采買接下來幾日的必須品,雞鴨魚肉鋪了滿街,遠處還有賣糖糕和自釀的酒水的。

婦人擺攤的位置在遷芳街尾,位置屬實不好,賣的又是一些女兒家的胭脂水粉小挂件,更是吸引不了幾人,故而婦人坐下後,便一直與身旁的人聊天。

“你不是随你兒子上山看樹了嗎?怎才去兩日就回來了?”大嬸正是前兩日對阿箬等人熱心腸說話的那位。

婦人年近五十但保養的還算不錯,看上去與四十左右的女人沒什麽不同,只是年紀畢竟大了,身形有些臃腫,細胳膊細腿沒了腰身。她頭上盤着發髻戴着紅木釵與紫發帶,塗了淡淡的一層粉與胭脂,像是差一日便要落下枝頭的花兒。

婦人幹笑了兩下:“我在山上呆不慣,那裏寒氣重,我退腳疼,便先回來了。”

“也是,咱們年紀大了更要注意,昨夜下雨,我腿疼了一夜呢,不過我還有個老伴兒在身邊陪着,你倒是個可憐的。”大嬸嘆了口氣,又想起一件事兒,便道:“我聽說咱們鎮前頭當鋪的賬房老婆病沒了,那賬房慣會疼人呢,與你年歲相差無多,你若有意,我可為你們牽線。”

“不!”婦人聞言臉上一白,想起了什麽,連連搖頭:“不了不了,我、我這樣就挺好的。”

“孤孤單單,沒什麽好的,你那兒子也二十出頭了吧?早該娶妻了,他要照顧妻子,對你難免便不似以往上心,這話你別不樂意聽,老來還是有個伴兒好。”大嬸說完,見婦人沉着一張臉不再回話,她便知自己管多了,又道:“對了,昨個兒還有幾個年輕人要來買你的小飾品呢,瞧上去非富即貴的,我卻不知道殷嬸兒的生意做得那麽好。”

婦人聞言,愣愣擡頭,很是驚訝:“有人找我?”

“是啊!兩位公子,一位姑娘,長得各頂個兒的漂亮!”大嬸說到此,對着人群揉了揉眼,嗨一聲笑出來:“你瞧,說着便來了,就是那三人找你!”

婦人擡頭也朝人群中看去,第一眼便瞧見了身姿欣長,如鶴立雞群的寒熄,她心中漏了一拍,再朝前看,又瞧見了與寒熄牽着手,迎面而來的阿箬。

阿箬身後是隋雲旨,這位她早間已經遇見了,在她的攤位上買了一盒胭脂,這回又帶人來了。

婦人垂眸,直覺這幾人身份不簡單,她心砰砰亂跳,藏在袖子裏的手都不自覺收緊了些。

“大嬸好。”阿箬走上前,對着婦人露出一記笑顏:“我向大嬸打聽個人。”

她從懷中拿出了昨日在擺桌夾縫裏抽出的楓葉琥珀挂件,指着上面的月亮結問:“會打此結之人,大嬸可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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