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與仙醉:三

周大人家裏的事從晨竹巷傳開, 很快蔓延整個兒白月城。

此事看到的人多,知曉的人也多,故而傳言并未故意誇張。直至傍晚, 知府衙門以七夕人多維護秩序為由巡邏, 口頭警告了幾個再傳此事的人,閑話便漸漸壓下來了。

七夕佳節白日不顯,天色漸安便能瞧出來, 白月城的街道上挂滿了五彩的絲綢與各色花燈、字畫售賣。華燈初上, 一大波文人墨客執扇結伴而行, 午後的陣雨降下了大部分暑氣,臨近秋季的涼爽随晚風習習吹來。

阿箬與寒熄一直都在畫舫中,飄于湖面上, 驟雨落下的時候船只晃得厲害, 有些暈人。

齊卉走得匆忙,留下了兩本棋譜,下午寒熄便翻着棋譜, 阿箬随着船只晃悠靠在船頭上眯起眼睛睡了會兒,一覺醒來, 便是天黑。

雲湖上飄了許多只畫舫小舟, 阿箬的這艘在其中僅能算作小的,還有那些富饒子弟讓小厮包下的大畫舫,可請平樂街中一整個館子的藝姬上船表演。

微微絲竹聲從遠處的畫舫傳來, 萬家燈火于黑夜點亮了白月城的上空, 阿箬伸了個懶腰再睜眼, 看見的便是一片光彩斑斓的景象。

湖邊倒映出粼粼燈火, 像是整個兒白月城颠倒于水面, 就連天上的彎月也落在了水中。

雲湖上的畫舫船夫大多是相識的, 正巧有一艘稍大點兒的畫舫從旁邊駛過,兩個船夫遙遙揮手示意,往彼此的右邊行駛,以免過強的水浪晃動船身。

那艘畫舫上正是某家公子邀了平樂街中的幾個彈琴唱曲兒的藝姬,女子們年輕貌美,因着天熱,穿着輕薄的紗衣,紗衣下牡丹紅的裹胸勾勒着豐腴身形,腰細臀圓,顯出了些魅惑的嬌氣。

琵琶聲從畫舫內傳來,對面的畫舫中點了許多盞燈,便是畫舫外也挂了幾盞金魚燈,從裏到外都是亮堂堂的。暖黃色的光芒從窗棂花縫中照出,裏面有幾個人,那些人在做什麽,便從船身擦過的這短短一會兒看得清清楚楚。

幾名男子伴着幾名女子,除了兩個正在表演的,剩下的全都依偎在了公子們的身邊,嬌笑聲幾乎掩蓋了琵琶歌聲。

船身越來越近,幾乎并行,阿箬與寒熄一起朝對面的畫舫瞥了一眼。

只見其中一名相貌一般,但身材出衆的女子忽而解開外罩的紗衣,露出一雙白皙的肩膀手臂。她端起桌面上的銀杯,身姿靈動地旋轉了兩圈,杯中滴酒不灑,又被她穩穩當當地銜在了嘴上,壓住朱唇。

赤紅裙擺揚起,不過一個旋身的功夫,那女子便岔腿面對面坐在了一名公子的懷中,她拿走酒杯,俯身壓腰的,嘴對嘴将方才含的一口酒渡進了那名公子的嘴裏。

周圍人喝彩聲連連,也不見旁人臉紅害臊。

“紅魚姑娘好身段!”一人誇贊:“不輸若月館的銀仙兒!”

口水聲啧啧傳來,暧昧的喘氣尚未平息,那兩人因共飲一杯酒愈發動情,公子的手忍不住往女子身前探去,卻見那女子抽身,媚眼如絲地轉身坐在一旁,也不知說了些什麽,其他人紛紛大笑,又是一陣玩鬧。

畫舫擦身而過,笑鬧聲也逐漸遠去,這雲湖上的畫舫幾十艘,有不少都如方才那般,借着佳節游玩享樂。

阿箬誤會了,她聽到了琴聲歌聲便以為那一船女子都是平樂街的人,方才一瞧,卻是縷衣巷的。

她不是沒見過男女之間調情,往年捉鬼或捉妖,阿箬也去過青樓,見識過一些因情\事而死的人。于魚水之歡上,阿箬不知是否真如旁人所說銷魂媚骨,理智全無,故而自己去看能夠坦然,可她身邊還有個寒熄。

去年聽口戲,阿箬捂住了寒熄的耳朵,這回也險些捂住了他的眼。

她已朝寒熄伸手,發現手中還握着銀花折扇,便将折扇放在桌上,再想去捂寒熄的雙眼已是來不及。

寒熄見她湊近,視線從對面畫舫中收回,右手壓下了阿箬的手,目光輕飄飄地掃過阿箬的腰,又看向了她因彎腰走動而飄擺的墨綠裙擺。

畫舫遠去,阿箬卻還彎着腰有些不知該進該退。

她抿了一下嘴,恰好寒熄擡眸時看到阿箬的舌尖探出一小截,迅速舔過下唇後便收回了雙手,恭敬地坐在了一旁。

索性現在去遮掩,也無甚意義了。

遠離燈火,一條長街走到盡頭,要往城外去的那個方向的湖岸離水面近,此時那裏圍聚在一起的人最多,都是一些年輕的男女,手中捧着花燈在上面寫下七夕心願,順着湖面漂泊,再順水的流向往城外而去。

漂浮在水面上的蓮花燈堆積在了垂柳依依下的湖面,燭火忽明忽滅,遠看像是一顆顆星光,近看又是一朵朵綻放的夜光蓮花。

畫舫不往那邊去,免得打攪了旁人放花燈的興致,可架不住風向更改,幾朵蓮花燈還是往畫舫這邊飄了過來。

阿箬走到船外,風輕輕地吹過臉頰,寒熄也跟着她一道出來,看向那幾朵朝他們靠近的蓮花燈。

岸上的那些人與過去的阿箬年齡一般大,可她在他們這個歲數卻從未體會過這麽美好快樂的安逸時光,每日愁吃喝生死,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後來天地複蘇,一切都在好轉,可阿箬也喪失了那一部分屬于少女應有的天真浪漫,她在自責、仇恨與愧疚中日複一日,不曾解脫。

畫舫停下,順着湖面上的風輕輕飄動,一朵蓮花燈貼着甲板旁,被水浪拍走,又蕩了回來。

燭火要滅了。

阿箬伸手接過蓮花燈,只見蓮花燈的花瓣上寫下了一行蠅頭小字——思金秋,望君歸。

小小願望,卻能看得到寫下這行字的女子懷着怎樣的心事将情誼寄托于這花燈之上,阿箬甚至覺得,她能看見那少女含羞的笑。

她将蠟燭旁灌入的水倒掉,再重新把蓮花燈放回了水裏,心中忽起一陣美好之感,又有些悵然若失的失落。

“阿箬。”寒熄喊了她一聲,阿箬回眸,見到他便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寒熄詢問:“阿箬的,心願呢?”

阿箬一怔,夜風吹過,将那盞蓮花燈吹遠,阿箬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我想盡快找到所有歲雨寨的人,這便是我的心願。”

她想将她欠寒熄的,盡快還給他,她想讓寒熄恢複如初,她想在自己臨死前的那一刻,再見一眼過去的寒熄,那個身後背着金靈光環,披滿月色,纖雲環繞的神明。

寒熄卻在她說出這句話後,長久地沉默了下來。

阿箬沒看見他眼底有何喜色,她心中不解,這段時間的疑惑堵着心頭,可阿箬每每與寒熄說起正事時,他都像是不能理解她話中用意,往往被一些其他小事輕描淡寫地轉移了注意力。

“您不擔心嗎?”阿箬終于忍不住開口。

她走向寒熄,在離他三步的距離坐在甲板往船艙的階梯上,伸手拂過發絲,不敢去看他的臉:“您不擔心我不能把歲雨寨的人全都找回來嗎?不擔心他們用您的仙氣禍亂世間,也不擔心或許有朝一日您不能……”

阿箬說不下去,她能明顯感覺得出來,寒熄對此,一點兒也不急,甚至不太在意。

阿箬沒擡頭,故而沒看見寒熄望向她的眼神,那雙一貫溫柔的桃花眼中也有原本不應屬于他的些許落寞。

寒熄定定地看着阿箬的頭頂,看她發上竹枝随風晃動的竹葉與飛舞的發絲,看她輕蹙的眉心,看她咬着下唇欲言又止,也看到了她心中雜亂的情緒。

“不擔心。”寒熄道。

阿箬詫異擡頭,她原以為自己得不到對方的回複,因為一直以來,她與寒熄提起此事,他都是沉默的。

“阿箬,可以找到。”

阿箬可以找到他們,寒熄知道的。

他眉眼彎彎,居高臨下地望向阿箬。寒熄眼神中有着些許欣慰,就像那一瞬間他又成了枯木林中高高在上的神明,正給予焦慮的阿箬一些肯定和安慰。

“您真的知道……我在與您說什麽嗎?”阿箬昂着頭,滿眼希翼。

寒熄抿唇,片刻後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若知道,為何要帶着她四處閑游?為何要對那些不重要的小事感興趣,甚至為此花費許多時間去學,去看?為何不曾主動尋問過歲雨寨的其他人?

阿箬問不出這些話,她只問:“您難道不期待所有仙氣回歸體內的那一天嗎?”

寒熄聞言,忽而一笑,這回他沒有回答,只是過了許久輕輕嘆了一聲:“期待嗎?”

那一聲嘆息隐沒于夜風中,阿箬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是幻聽,她認真地看向寒熄,希望從他那裏再聽到一些關于他對歲雨寨所剩無多的人的去向看法,可寒熄沒再說話了。

放花燈的人逐漸散了,湖上畫舫的徹夜笙歌才剛剛開始,阿箬與寒熄在水上飄了一整天,已經沒有再玩下去的心思。他們讓船夫将畫舫靠岸,道謝後上了岸。

柳樹下的草叢裏因人群經過驚起了幾只螢火蟲,淡淡的綠尾光芒閃爍,方才在小畫舫甲板上的對話好像也随湖風吹散,停泊靠岸便似什麽也沒發生過。

阿箬牽着寒熄的手,手指不自覺地握緊。她想不論寒熄是如何想的,如何做的,她都會跟随的,即便心裏再焦急,也不會去破壞他的興致,畢竟這世上……沒有什麽比能讓神明大人開心更重要的了。

“神明大人,阿箬喜歡與你多說話。”阿箬沒敢回頭去看寒熄,她想若她常能與寒熄這般說話就好了,她可以将自己內心所想告知對方,也知道寒熄不再是當初剛化出身軀的他了。

他的神智,意識,自我正在随着歲雨寨人身上的仙力回歸而逐漸歸位,阿箬唯有與他多說說話,才能從那只言片語中知道他的想法,心事。

片刻靜默,阿箬暗自嘆了口氣,正欲拉寒熄回去客棧,手卻被對方反握住。

阿箬回眸,寒熄背對着滿湖面燈火的畫舫,街市上的燈光被柳樹枝遮掩了大半,斑斓的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與身上,叫阿箬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可她能聽見他的聲音,他道:“我為阿箬,點燈。”

阿箬愣住。

寒熄折下了一條柳枝,柳葉化成了細長的花瓣,青綠色的花燈于他的掌心迅速形成,花燈中心不是燭火,而是幾只尋着靈氣而去的螢火蟲。

他将這滿湖獨一無二的花燈推向了水中,花燈随風而去,輕飄飄地落在水面上,螢火蟲圍着花燈環繞,與它一并在水波紋路中來去。

阿箬的呼吸漏了一拍,心跳也加速得太快,她的舌尖抵着牙齒,理智讓自己不要開口,可在畫舫的光芒與螢火蟲的微光交錯下的寒熄看上去太溫柔了。他的手緊緊地牽着她,那雙眼卻落在遠去的花燈上,目送青綠花燈逐漸飄入滿湖花燈中,與其他的混在一起,又顯得那麽特殊。

“您知道人間七夕放花燈的意義嗎?”更何況是一名男子,為女子放燈。

阿箬抿嘴,心道,這是兩情相悅的人為了互許終生,才會在七夕一同放燈許願,她想寒熄一定是不知道的,所以後面的話她只悄悄在心裏念了一句,沒再壯着膽子問出口了。

螢火蟲遇見燭火膽怯,便是那柳枝變成的青綠花燈上有靈氣,它們也只能飛回來。

特殊的花燈光芒在那一瞬熄了下去,又被周圍的燭火照亮,阿箬的眼神好,她瞧見了那些柳葉中有一片上面也寫下一行小字,只是離得太遠,她實在難以分辨上面寫了什麽。

阿箬的心噗通噗通亂跳,她屏住呼吸,愣愣地看向寒熄,看了許久,直至對方将視線收回,溫柔地與她對視,阿箬才忍不住吞咽。

“您、在上面寫了什麽?”阿箬的聲音幾乎像蚊子哼出來的般。

寒熄輕笑了一下,沒告訴她。

作者有話說:

最近事多,總是更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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