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與仙醉:八

一群官差圍上來, 見阿箬是個女子,也不好粗魯動手,只一左一右地攔住她, 以防她逃跑。

阿箬見狀, 心裏大約猜到這些人找上自己或與楊家小姐有關,她蹙眉,還是問出口:“發生何事了?何故要帶走我?”

為首的官差道:“姑娘放心, 只是帶你回衙門問問話, 若你與楊家小姐失蹤之案無關, 我等也不會為難你。”

說罷,他又朝房間裏瞥了一眼,眼神示意兩個手下, 立刻就有人要往阿箬房裏鑽, 看看她有無同黨。

人多眼雜,阿箬也不願惹麻煩,且昨日楊姝跟着銀仙兒離開城去了亂葬崗到底發生何事她也想知道, 倒不如束手就擒,跟着這些人走, 還能打聽些消息。

她立刻開口道:“不必搜屋, 屋內只有我兄長,我們與你一道去衙門,官爺, 帶路吧。”

那官差見阿箬這般配合, 也好說話, 便放她進屋收拾一番,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 阿箬便牽着寒熄從屋裏出來。

到了衙門, 這些人也未太為難阿箬,審訊室有些小,裏面坐着的人卻不少。

前兩天喪妻的周大人,楊老爺與楊夫人,就連楊家的長子,那位不學無術只知風花雪月的楊公子也在場。

若月館的館主,還有齊卉坐在邊位。

齊卉見到阿箬與寒熄,愣了一下便站起來,但他還顧忌場合,心中雖驚訝卻也未開口說話。

審訊室中間只有一個位置,直面周大人,阿箬将那小椅子端到了另一側,扶着寒熄坐下後,自己站在衆人面前等待問話。

周大人清了清嗓子,問道:“姑娘如何稱呼?又是哪裏人?為何來到白月城?”

“大人叫我阿箬便可。”阿箬回答還算自若:“來白月城只是路過。”

“哦?”周大人摸着胡子道:“昨日城中發生了一件大事,楊小姐與若月館的銀仙兒連帶着若月館中幾個打雜的轎夫一并失蹤,後來被人從城外亂葬崗找到,銀仙兒渾身是血,楊小姐的身上也沾了不少,而那幾名擡轎子的男子全都死了。”

“有人說在她們二人出事之前,看見你在楊府門前鬼鬼祟祟。”周大人的目光又落在另一側坐在椅子上的寒熄身上,道:“若月館的老板娘也直言,你那位兄長早間與另一個公子去找過銀仙兒,銀仙兒見過他們二人後,便離開若月館,直至今晨被人發現與楊小姐一并昏迷在郊外。”

“啊,楊小姐出事前,我的确在楊府門前。”阿箬的目光落在齊宇林的身上:“我與齊公子碰過面。”

齊宇林沒想到她居然這般坦蕩,心中不禁生疑。

“既然你承認你昨日去過楊府,對楊小姐與銀仙兒一并失蹤之事,你可知情?”周大人擺出威嚴。

阿箬道:“是銀仙兒帶走了楊小姐。齊公子離開後,銀仙兒與楊小姐耳語幾句,楊小姐便支開了丫鬟,随後跟着銀仙兒坐轎離開。轎子越過那片荒無人煙的老城,直接到了城外亂葬崗,若非我有其他要事,應當能幫你們抓到兇手的。”

衆人見她居然将路線說得這麽清楚,頓時正襟危坐,周大人怒哼道:“怎就敢确保,你不是殺害轎夫,打暈她們的兇手?!”

“因為我沒有動機啊。”阿箬雙手背在身後,雖說身形纖瘦單薄,卻有一股叫人不敢脅迫鎮壓的氣勢。

“聽周大人這麽說,可見楊小姐與銀仙兒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既如此,請周大人回答我幾個問題,說不定我能幫你們解開她們為何會出現在亂葬崗的疑惑。”阿箬站得有些累了,且面對這麽多雙質疑的眼睛,實在有些不适。

她雙目四顧,又找到了一把椅子,也不客氣地走過去,提着椅子放正便坐上去。

“你……”周大人還是頭一次碰到這麽無視自己官威的,就連站在他身後的官差也氣惱不已,長劍未出劍鞘,指着阿箬道:“大膽刁民!竟敢無視大人!”

“有視,我這便看着周大人說。”阿箬面朝周大人方向,她這話卻弄得周大人無言以對。

說什麽?告訴她案發現場發現的一切?憑什麽?

“大人說,找到楊小姐與銀仙兒時,她們身上都有血跡,那請問誰身上的血跡多?血跡分別分布于何處?”阿箬問。

周大人愣了一瞬,周圍頓時有人喊:“你放肆!”

阿箬一記眼神瞥過去,涼飕飕的如同兩把利刃,直叫那官差倒吸一口寒氣,吞咽了一下,又有些膽怯退縮了起來。

周大人蹙眉:“怎麽?你想幫本官破案?可你自己也未洗脫嫌疑!”

“我無需為自己辯解,因為若我想殺一個人,不必見血。”阿箬坦然地笑了笑:“且若我想殺一個人,也不必把她拉到荒郊野外動手,我自有辦法逃脫。”

“哦?”

阿箬嘆了口氣,知道自己若不露出點兒本事,怕是不能問出關于楊姝和銀仙兒的事,便幹脆背過身去比了個結印,雙手于臉上覆蓋再展開,露出在衆人面前的便是一張隋雲旨的臉。

若月館的館主見到她,連忙指着她的臉道:“啊!你、你是早間來的那位公子!”

阿箬開口:“正是。”

衆人驚異不已,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當着他們的面換了一張臉,甚至連聲音都變了。不待他們再細瞧,阿箬便擡起廣袖遮蔽,手臂重新放下來時,已經恢複本來面容了。

她若有這般瞞天過海的本事,的确無需把人帶到郊外去殺,且銀仙兒與楊姝,其實都沒死,甚至身上都沒受什麽傷。

審訊室裏一剎安靜了下來,衆人的臉色都很凝重,過了許久周大人才開口:“姑娘究竟是什麽人?”

“若非要說出個身份來,你便當我是捉鬼降妖的玄術師吧。”阿箬說出這話後,周大人的臉色頓時鐵青,他目光怔怔地落在阿箬的身上,又問:“那姑娘易容成男子模樣,進入若月館的理由,便是為了捉鬼降妖?”

“周大人不覺得奇怪嗎?為何令夫人會失憶?又為何她要說自己是銀仙兒?銀仙兒為何不彈琴了?又為何在若月館裏挂上了紅牌?”阿箬問出這些疑問後,若月館的館主頓時起了一身冷汗,連忙道:“她、她近來這幾個月,的确性情大變。”

“你是說,銀仙兒是妖?”

此話一出,楊老爺與楊夫人頓時緊張道:“那、那姝兒與她碰面,是否會被害啊?”

楊公子的臉色最差,這幾個月他都可與銀仙兒同吃同睡。

“她不是妖,但不代表她與妖物無關。”阿箬微微擡起下巴:“現在周大人可以回到我先前的問題了嗎?”

“衙門的人發現她們時,銀仙兒身上的血跡更多,袖擺染紅,地上有匕首,正是那些匕首殺了四個轎夫,楊小姐的雙臂上有血,可身上無傷。”周大人道。

阿箬又問:“楊小姐與銀仙兒現在何處?”

“楊小姐在楊家休息,銀仙兒在衙門的看守裏歇着,二人俱未醒來。”一人回答。

阿箬微微垂眸:“我要去見銀仙兒。”

周大人蹙眉,沉默了許久後道:“本官帶你去。”

看來周大人的确如齊卉所說,是個不錯的官,并不自大,也不昏庸。

阿箬起身道謝,走到寒熄身邊去牽他,便拉着寒熄跟随周大人離開。

齊卉見狀連忙跟上來,還小聲地與寒熄說話,問:“公子怎會與這種官司扯上?還有你們、你們真的是玄術師?若此事實與你們二人無關,我便朝周大人開口,叫他們放你們離開。”

“多謝齊先生,此事或與我們真有些關系也說不定。”阿箬朝齊卉笑了笑,她又想起了什麽,道:“齊先生丢在畫舫裏的兩本棋譜我放在客棧了,等回去了再拿給你。”

齊卉未想到她居然還輕松地提起棋譜,一時啞言。

阿箬随周大人到了衙門的看守處,那裏的房間與審訊室差不多,一間物資只有一扇門和一扇小窗,因為現在天熱,銀仙兒躺在榻上未蓋被子,身邊是一個從若月館裏帶來的小丫頭照顧着。

屋外大雨還在下,嘩啦啦地落在地面,使得房內更加沉悶。小丫頭才給銀仙兒換下衣裳,那髒了的衣裳就放在一旁,她正給銀仙兒擦臉,阿箬便走上前來。

周大人等人跟在她身後,見阿箬抓住了銀仙兒的手,手指摸了摸她的虎口,又摸了摸她的指腹,最後從她的臉摸到了下巴一直到前胸,這才停了手。

從衣服袖口上的血跡來看,那四個轎夫都是死于銀仙兒之手。阿箬心中奇怪,銀仙兒一個弱女子,若非常年使用利刃兵器不可能在不受傷的情況下殺了四名男子,但她虎口無繭,指腹倒是有繭,是多年彈琴留下的,也未戴□□……

處處證明,她就是銀仙兒本人沒錯。至少,這具身體是銀仙兒本人。

阿箬一瞬想起了什麽,她的雙手比了個結印,入目所見濕悶的房內暗沉沉的,可窗棂那處卻有兩點漂浮的綠光,那是自然中的靈。

阿箬抓住一點閃爍的靈光,推向銀仙兒的身邊,那靈光沉沉浮浮,并未排斥。

阿箬心口跳動得有些厲害,一種怪異的猜測于腦海中閃過,可又覺得荒唐。

七夕那日,她遠遠在湖岸上看了一眼銀仙兒,當時見到銀仙兒她便覺得不适,一度懷疑對方的身份,可她從銀仙兒的身上探不到寒熄的仙氣,同時也沒有任何靈願意靠近銀仙兒的身體。

現在她看見銀仙兒不再有那種不适之感,而周圍的靈也回歸正常,不再遠遠避開她。

如若阿箬的猜測是對的,那麽現在她看到便心悶的人,應當換成了楊家小姐,浮于天地間的靈,也将遠離她。

許久靜默,讓等待的人有些急躁,周大人正欲問話,還未出聲,反被阿箬問出口。

“周大人,令夫人在失憶前,是否接觸過銀仙兒?”阿箬問。

周大人一怔,搖頭:“不曾。”

“你最好去問問令夫人的貼身丫鬟,此事關乎重大,牽扯多條人命,或許令夫人偷偷見過銀仙兒,只是從未告訴你。”阿箬說完這話,便不欲在此間屋子待下去了。

周夫人還未入葬,事情卻又扯到了她的頭上,周大人看不穿阿箬究竟想做什麽,但還是依着她所言,命人去府上找平日伺候夫人的幾個丫鬟婆子來衙門。

這回他們未将阿箬帶入審訊室,而是請入衙門待客的堂內,甚至給阿箬和寒熄奉上了一杯茶。

大約兩刻鐘,周府的丫鬟婆子被帶了上來,三個人面對周大人的問話,其中一個嘆了口氣,開口道:“夫人的确去見過一次若月館的銀仙兒,那是大人去若月館後的第三日,有人在夫人面前提起此事,她才去見銀仙兒的。”

“此事為何沒人與我提起?!”周大人震驚,他想難怪夫人在跳湖前,還精準地說出了他去若月館聽銀仙兒彈琴,說她是銀仙兒來氣他。

“夫人臨走前叫我們千萬別與大人說,只叫我們到時候去接她,我們找到夫人時她喝醉了,我們以為、以為夫人是吃醋傷心才借酒消愁,也怕大人知曉責怪,便沒與大人提起……”丫鬟說完,抹了幾把淚。

“是喝醉,還是昏厥?”阿箬問出口,那丫鬟一愣,忽而有些不确定起來:“奴婢、奴婢記不得了,奴婢帶回夫人後,她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醒來便說自己什麽也不記得了。”

“看來等銀仙兒醒來,也會忘記許多事情。”阿箬已經确定這件事的始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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