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沈含煙個子高,即便穿着平底帆布鞋,也還是比季童高,季童沖過去親沈含煙額頭時她完全沒反應過來,也沒低個頭什麽的,季童還得用力踮着腳。
盡管這樣,季童整套動作還是一氣呵成,快得行雲流水。
等季童親完腳跟落回地面,用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頻率微微喘氣,沈含煙臉上表情還是淡淡的,但其他人都傻了。
駱嘉遠呆呆看着季童。
季童說:“我是她很熟的妹妹。”她看着駱嘉遠:“我親比較好吧?”
“呃。”駱嘉遠說:“是的。”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直到有人說:“沈含煙……是不是有點喝多了啊?”
沈含煙喝多了還是很安靜,除了臉上開出一朵一朵緋紅的花,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麽區別,眸子清亮亮的。
季童輕輕拽了拽沈含煙的衣角:“沈含煙。”
沈含煙還是那副什麽都沒有的表情。
哦媽的。季童在心裏說:居然真的喝多了。
連她直呼大名沈含煙都沒質疑。
季童說:“我帶她去一下洗手間。”
她問沈含煙:“需要扶你麽?”
沈含煙:“不用。”
步子甚至都沒踉跄,只是比平時慢一點,乖乖跟着季童出去了。
季童小心的盯着沈含煙。
這時她心裏又有點高興了——喝多的沈含煙比平時溫吞一點,比平時乖一點,像只可愛的小熊。
她把小熊帶到洗手間:“想吐麽?”
她讓小熊站在馬桶前,自己站在小熊身後,輕輕拉着小熊的馬尾,小熊要是吐,就不會弄髒頭發。
但是小熊搖搖頭。
季童:“真的不吐?”
小熊又搖搖頭。
季童:“好吧,那出去吧。”這洗手間裏味道真是不好聞,一股很劣質的檸檬香。
季童帶着沈含煙走出去。
洗手間外面是個小露臺,連通上下兩層的樓梯,靠樓體外牆那兩側沒封口,一縷一縷的夜風吹進來。
季童說:“你站會兒,吹會兒風。”
她帶着沈含煙到洗手間一側,這兒有面牆,沈含煙背靠在牆上,呼吸比平時略重一點。
季童默默走到沈含煙身邊。
這位置不錯,又能吹到風,又沒對着風口,也不至于吹感冒。
沈含煙微微阖着眼,到這時,才能稍微看出來她是真有點喝多了。
她的馬尾一般梳得很利落,這時被夜風拂着,才稍微亂了一點,一絲一縷的碎發,黏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季童微微蜷了蜷手指。
她想理,又不敢。
她輕輕叫:“沈含煙。”
沈含煙沒什麽反應,呼吸頻率一點點慢下來,季童懷疑她是不是進入了一種半睡的狀态。
天空是墨水一樣的藍,星星不能算完全沒有,一顆兩顆,綴在遙遠的天邊。
季童的長發也被夜風拂動,輕輕飛到沈含煙臉上,沈含煙不知是不是覺得稍微有點癢,轉了轉臉。
季童又小聲叫:“沈含煙。”
沈含煙還是沒反應。
季童猶豫了一下,站上沈含煙腳邊的一級樓梯。
這樣,她就和沈含煙一樣高了。
沈含煙的側臉就在她眼前,她甚至能看到冷白皮膚下一絲一絲的毛細血管,像花瓣裏細密的脈絡。
別人如花是嬌豔,沈含煙如花依然清冷。
季童的嘴唇微微發顫。
到這時,她在沈含煙額頭上飛快親那一下她才回過味來。
滑膩,飽滿,很香。
季童體內,那種脊骨冒熱氣的感覺又湧出來了。
她站在樓梯上,像被夜風輕輕牽引。
她的唇,輕輕印在沈含煙的側臉上。
沈含煙的皮膚因喝酒而發燙,燙着她的唇。
季童幾乎受不住那燙,輕輕的一吻,又飛快的挪開了。
不知是天邊的星星在跳,還是她的心在狂跳。
她睜眼的時候,竟然看到沈含煙不知什麽時候也睜開了眼,正靜靜看着她。
季童傻了。
沈含煙說:“你幹嘛呀?”
季童:“我是黑騎士,記得嗎?”
沈含煙:“哦。”
又默默把眼睛閉上了,呼吸平穩而沉。
季童小聲說:“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喔。”
她從那一級樓梯上跳下來,小跑回剛才的包間。
駱嘉遠第一個擡頭看她:“沈含煙沒事吧?”
朱蔓跟着擡頭:“她又沒喝多少。”
“她喝多了。”季童瞥了朱蔓一眼,對駱嘉遠說:“我先送她回去了。”
駱嘉遠:“你知道她家在哪嗎?”
季童一笑,露出兩顆小兔子般潔白的牙齒:“知道啊,我是跟她很熟的妹妹。”
“那就好。”駱嘉遠說:“那快帶她回去吧。”
“還有件事。”季童繞到朱蔓面前,她站着,朱蔓坐着,她就居高臨下看着朱蔓:“你答應把今年的考題給沈含煙。”
朱蔓看着女孩大垮垮的校服裙子上,一團藍色的墨跡,無所謂的撩了撩自己的卷發:“不是說了喝三輪才給?剛才玩游戲她一直沒對上我,也沒喝夠三輪啊。”
季童:“三輪是吧?”
朱蔓發現這個像怯生生小兔子的女孩,眼神意外的有點清冷。
朱蔓沒放在心上:“沈含煙還能喝?叫她進來。”
她已經看出沈含煙很不能喝了,是為了要她手裏的考題才硬喝的,沈含煙越想要,她越不想給。
今天他們喝的,江湖名號“奪命大烏蘇”,特別醉人。
季童沒什麽表情的居高臨下俯視她:“不是說了,我是黑騎士嗎?”
她叫服務員:“拿三個最大的啤酒杯過來。”
然後滿滿倒了三杯:“本來喝三瓶也可以,但是太脹肚子,我快點喝,算是相抵。”
一系列動作流暢又自然,滿桌人都忘了阻止她,直到她當真端起其中一杯。
她手長腳長,小小一只,一張臉更是只有巴掌大,本來就大的啤酒杯,被她握在手裏顯得巨大。
可女孩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細幼纖長的喉頭微微起伏。
很快一杯酒就見了底。
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
周圍人都看傻了。
直到季童放下第三個空掉的酒杯,粉白的臉色沒有一絲改變,仍那樣淡淡居高臨下看着朱蔓:“現在可以給了嗎?”
周圍人更傻了。
眼前這個小姑娘是怎麽回事,這麽能喝?
朱蔓愣着眨了兩下眼睛。
季童:“沈含煙自己喝的不算,我幫她喝三輪,你可以給了吧?”
旁邊有人看不下去了:“朱蔓,你該給了吧。”
朱蔓撇撇嘴:“我也沒說不給啊。”
她瞟季童一眼:“讓沈含煙來加我微信,我發她。”
“我說了她喝多了。”季童把自己手機掏出來,翻出二維碼:“你發我吧,我轉發給她。”
朱蔓不得不加了,季童收起手機走出去。
沈含煙還在剛才的位置,乖乖倚牆站着,閉着眼。
季童咧嘴笑了一下。
喝多的沈含煙真的很乖。
她很喜歡。
她走過去,輕聲說:“沈含煙,我們要回家啦。”
“家?”沈含煙閉着眼喃喃:“什麽家?”
“回我家。”季童伸手想扶,沈含煙推開她的手,她就輕輕拽着沈含煙的衣角:“現在是我們的家。”
這時,她又很希望沈含煙真的是她姐姐了。
季童帶着沈含煙去打車。
沈含煙個子高,屈身往車裏鑽的時候,季童伸手,擋在她頭和車頂之間。
沈含煙這人真的很好笑,喝多了走路一點不踉跄,就是動作慢。
等她坐好以後,季童鑽進去坐在她身邊。
車緩緩開動,季童扭頭看了眼沈含煙,把車窗打開了一條縫,讓夜風吹進來。
夜風拂在她臉上,被她擋了一輪,才輕輕掉在沈含煙臉上。
季童手搭在自己肚子上。
她覺得胃裏很脹,啤酒這東西就是這樣,還好她今晚沒吃很多東西,不然真得撐死。
這時她肚子裏叽咕一聲,在夜色中有點響亮。
她趕緊扭頭看沈含煙一眼。
雙眼還閉着,頭發被窗口吹進的風拂得更亂了一點,像一絲一縷挂在季童心上的藤蔓,沈含煙緋紅的一張臉就是開在其間的花。
淡淡酒氣裏,依然能聞到沈含煙身上洗衣粉的味道。
季童眸子半垂,看着沈含煙的手放在座椅上兩人之間,手指微蜷,那麽修長好看。
季童的手指動了動。
像怯生生的小蟲,悄悄往沈含煙的手指邊爬。
因為垂着眸子,季童視野裏,還能看到自己校服裙子染了藍色墨水的那一塊。
髒兮兮的,很醜。
視野的另一角是沈含煙的腿,飽滿的包裹在緊身的牛仔褲裏,修長又勻稱,根本不關乎牛仔褲是貴或便宜的材質,那腿形自己就撐起了一切。
窗外夜風徐徐,季童睫毛微垂。
這樣醜陋的她,是否配坐在這樣美麗的沈含煙身邊。
手指像小蟲,還在悄悄往沈含煙手指邊爬。
可是啊。
就是這樣醜陋的她,才需要這樣美麗的沈含煙。
這時司機的出租車廣播突然響了,電流滋的一聲,然後一個粗犷的男聲伴着滋滋電流:“今晚打牌哪些人來?”
季童吓了一跳,手一下子縮回去,臉猛然轉向窗外。
打開一條縫的窗戶吹進夜風,一下子拂亂她額前的劉海,另一大半沒開的玻璃上,印出她的一張臉,還有沈含煙一個模模糊糊的側影。
沈含煙好像沒醒。
季童悄悄轉頭,飛快的瞟了沈含煙一眼——
她的沈含煙,在夜色中靜靜睡着。
她忽然想起沈含煙對莫春麗說起她的名字——“是童話的童。”
可是啊沈含煙,明明你的出現,才像一個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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