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飛升登神
“清池,師尊喚你,你快去吧。”洛雲寰不是掌控欲極強的人,徒弟長大了有些不願和他人分享的秘密很正常,他不也不刨根問底。
玉清池沖他點了點頭,走出了房門。
這是玉清池第一次踏進瑞錦居。
和瑞芸居相差無幾的室內布局,僅有一張黃梨木床,屋中一張桌,一張幾,幾上置着一盞九瓣紅蓮燈。
屋內遍植花木,故雖未焚香卻已然芬芳宜人。
當今仙道第一人焰昀仙尊正背對着玉清池靜立于室內。
“弟子玉清池,拜見太師父。”玉清池恭敬一禮。
焰昀轉過身來,細細打量自己的徒孫。
面前的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生得劍眉鳳目,鼻梁俊挺,輪廓分明,眉眼間雖還有化不開的少年意氣,卻已隐隐顯露出未來成年後俊美至極的輪廓。
“清池,玉清池,欲清遲……”焰昀嘴裏咀嚼着這幾個字,恍然道:“你這孩子,看起來是個好孩子,但這名字着實一般,是雲寰給你賜的名嗎?”
玉清池微微皺了皺眉,不知焰昀為何有此一問,只拱手答道:“回太師父,此名乃是弟子家中之名,自小就用的。師尊言,掌門嫡徒一脈無需按門中輩分排字,故未給弟子賜名。”
“呵,是了,”焰昀聞言,失笑道:“是我忘了,當年因覺着雲寰家中名字甚好,不忍改換,故随意找了個理由未給他賜名,沒想到他卻信以為真,還沿用到了你身上。”
玉清池:“……”
所以他本應該得到一個師尊親賜之名,卻因幾個甲子前太師父無中生有的“門規”而失去了嗎?
焰昀見他沉默不語,笑而不語,伸手指了指茶幾邊上的椅子示意玉清池坐下。
“清池可知,今日我為何喚你來此?”
“弟子不知。”
“那你又可知,十年前,我為何傳出掌門密令,令雲寰親自帶新弟子們下山除魔試煉?”
玉清池擡首,無瑕的美玉似的一張臉在月色的映照下顯得瑩白如玉微微反光。
他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了幾下,烏沉明亮的眼睛看到面前的仙道第一人面上露出溫柔慈愛又暗含鼓勵充滿期待的光芒,一時間心念微動,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難道,與我有關?太師父故意引師尊下山,是想讓師尊收我為徒?”玉清池雙手甚至微微發抖,緩緩說出自己的猜想,心下帶着莫名的興奮與期待。
焰昀含笑,笑容愈發慈祥,她眉毛彎彎,微笑道:
“當然不是。”
玉清池:“……”
“那天夜裏,我夜觀星象,竟測出雲寰他命中有一死劫。”
“什麽!”
玉清池聞言劇震,猛然起身,衣袖甚至帶翻了桌上的九瓣蓮花燈,燈油汩汩流出,在幾上蜿蜒而成一條小小溪流。
“清池莫急——”焰昀擺擺手示意玉清池坐下,随即廣袖一揮,桌上的油漬立時消失。
“莫慌,我當日心系愛徒之心亦如你今日心系師尊之念。我算出雲寰命中有一死劫後,立馬算出此劫可化,那就是命他适時下山,尋找自己的機緣。”
玉清池急得眼眶都有些紅了,他還瘦削卻細長的十指緊緊扣住桌角,顫聲問道:“那師尊可尋到化消死劫的機緣了?”
焰昀閉上眼,搖搖頭道:“觀星之術并非全能,我為雲寰連開兩褂已然到達極限,再往後之事,我也不得而知了。不過既然雲寰是按照我之命令下山随即結識了你,進而又收你為徒,這一切皆不是我有意安排,因此我願意相信,你就是那個可以化消雲寰死劫之人。”
“這……”玉清池垂首思考,心下逐漸明晰。
“清池,我這麽說,你可知我意思?”
玉清池尚沉靜在巨大的驚訝與不安之中,未幾細聽焰昀的問題,怔松問道:“啊?”
焰昀:“這幾年相處下來,你師尊他對你可好?”
“當然!”少年急不可耐開口,言語激動:“師尊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他風采非凡,修為卓絕,為人善良寬和,對我極好!我如今在雲海之頂修行,不能常與師尊見面,但我時常回憶起師尊曾經對我的諄諄教誨和悉心照料。對師尊,我敬之愛之。”
“嗯。”焰昀贊同地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希望在之後我登神離世的日子裏,你能長伴他身側。”
“?”
玉清池不解,“太師父此話何意?我既作為師尊的弟子,當然要永遠侍奉師尊。”
“如此甚好。清池不知,其實我也是個自私之人,我虧欠雲寰良多,本應長留他之身側,陪伴他照顧他,但我……”
玉清池皺起眉頭,越來越聽不懂焰昀所說之意。
“罷了,若有緣,你自會明白的,這個給你,好生收着。”焰昀說着,從懷中抽出一根火紅色的鳳羽,将它遞到玉清池手中,囑咐道:“此乃火鳳之羽,我在其中注入了自己的神思,他日我登神之後,你若有事想要問我,就抽出此羽以三昧真火焚之,我之神思即會出現,解你疑惑。”
玉清池雖不解焰昀今夜一番作為,但長者之賜不可推卻,只得恭敬接過。
待他拜別了焰昀仙尊回到瑞芸居時,洛雲寰正坐在案邊,以手支着下巴,見他來了,朝他招手道:“今夜遲了,你便不用回雲海之頂了,在為師這裏安寝吧。”
“師尊不問焰昀仙尊與弟子說了什麽?”
洛雲寰:“有何可問?師尊的教誨自不會錯,她說什麽,你聽着就是。”
玉清池從懷中取出焰昀交給他的火鳳之羽,放在手心,雙手捧着遞送至洛雲寰眼前。
“師尊雖不曾問,弟子亦不願欺瞞師尊。”
洛雲寰神色淡漠地掃了眼玉清池捧在手中的火鳳之羽,平靜道:“是火鳳之羽,可寄托神識,燃之則見神識之主。此物無甚稀奇,修煉雲海天城五行火卷心法至融會貫通即可召出火鳳。”
“此物于師尊而言或許稀松平常,弟子所訝異之事乃是仙尊她今日對弟子所言皆是關于師尊。”
“哦?此話怎講?”
玉清池将焰昀仙尊說的話對洛雲寰複述了一遍,又補充道:“依弟子所見,仙尊她對您除了擔憂命中死劫外,似乎還有一種弟子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愧疚之感。”
洛雲寰靜靜凝視着那片火鳳之羽,默然半晌後,輕聲道:“夜深了,休息吧。”
雲海天城掌門焰昀仙尊出關之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修仙道。雲海天城近日祥雲缭繞,衆人都說不僅焰昀的飛升之日近了,就連其嫡傳弟子洛雲寰的修為也将突破金丹後期,加封仙尊之位。一時之間,無數修仙之人紛至沓來湧入雲海天城,希望能遠遠看上一眼當今仙道第一人。
這些天,雲海天城上上下下忙得腳不沾地。
初時,來訪雲海天城的幾波人尚能得到弟子們耐心的勸返,之後人來得越來越多,縱使是修為卓著的高階弟子也沒了耐心與體力再三解釋。
“仙友請回吧,鄙派掌門雖出關但依然半步不曾踏出其居所晚楓林,就連敝派弟子也未嘗得見仙尊。”
……
“仙友何必在此浪費時間,仙尊得道飛升,千裏之外亦能得見祥瑞之景……”
……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整整磋磨了二日。
第三日一早,雲海之巅封仙坪之上,仙道修士雲集,熙熙攘攘,人頭攢動。
橫簫長老步天青淡淡微笑。
懸針長老木蘭芳一手繞着鬓邊青絲,笑着對身邊不茍言笑的持劍長老道:“真不愧是掌門的嫡徒,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高深莫測修為,竟越過你我幾個老貨,率先受封仙尊。我看呀,這孩子怕是早就該封仙尊了,只是他一直壓着修為,想等着他師尊出關,給師尊一個驚喜呢……”
持劍長老笑千秋素來板着的一張撲克臉此時看起來竟也和顏悅色不少,他撚着雪白長須不住點頭道:“雲海天城後輩如此傑出,實乃門派大幸!”
執塵長老環視四周一圈道:“時辰将至,雲兒這孩子怎地還不見蹤影。”
木蘭芳笑道:“天青,你還不知那孩子?他修為雖高,性子卻古怪着呢,最是不喜着人聲鼎沸的場合了,必是要掐着時辰來的,這不,還有半刻呢……”
橫簫長老聞言,無奈笑着搖了搖頭。
又過了片刻,只見天邊彩雲翻湧,昊光燦爛,一位仙姿俊逸挺拔,俊雅秀美之人踏雲而來!衆人翹首以盼的洛雲寰終于出現了。
洛雲寰下了彩雲,來到封仙坪上,朝衆人施施然一拜,道:“衆仙友久候,雲寰來遲了。”
他身着雪白衣袍,銀色繡雲紋的腰封束體,月白色廣袖長袍隐隐流轉着銀色微光,不俗不豔。精致華美的玉冠束起他的滿頭墨發, 更顯得他眉清目朗,不染煙塵,皎皎如皓月之華,朗朗如晨曦之光。
修為至渡劫期的修士得以受天道敕封仙尊之名號,洛雲寰一步一步踏上封仙坪之上的封仙臺,垂首站定,靜待天道降下谕令。
須臾間,之間天地間霞光萬丈,祥瑞四起,天邊隐隐出現一道赤霞光柱,光柱緩緩向四周展開,逐漸變為一塊光屏,一道如雷聲般洪亮之聲随即響徹天地:
仙道雲海天城弟子洛雲寰,天道酬勤,修己渡世,功德圓滿,今敕封為九霄仙尊”
洛雲寰跪地,垂首擡臂,恭敬接過天道所賜敕封天谕。
這時,天邊再次傳來一聲乍響,焰昀仙尊的掌門令響徹雲海之巅:
“雲海天城座下弟子焰昀,蒙天道不棄,敕封登神,今舍凡塵而去,餘座下嫡徒洛氏雲寰天資卓著,勤勉寬仁,修為人品足堪繼任雲海天城掌門一職。今,餘将掌門之位傳與雲寰吾徒,望珍之重之。”
焰昀令既出,洛雲寰上前領下雲海天城掌門一職。
剎那間,流焰般的金色華袍加身,五色彩鳳淩空而起,雲海之頂仙樂袅袅而來,迎接新繼任的雲海天城掌門。
同時,九天之上,一道耀眼的金色長階破空而來,緊緊連接起懸浮在半空中的楓林晚以及九天之上一道緩緩打開的巨門。
“是登神梯!”
不知是哪位長老先反應過來,大喊了一聲後,雲海之巅上的衆位弟子紛紛對着氣派萬千的登神之梯跪拜下來。
剎那間,天宇乍現浩浩聖光,莊嚴恢弘的九天清氛彌散于天地之間。
同時,九天之上,風雲翻湧,霞光沖宵,萬道清聖霞光照射而下,照見晚楓林中一廣袖長袍之人,面色平和,神情淡然,無牽無挂。
焰昀一拂袖,一擡足,平靜踏上那金色的登神階梯。
獨立仙道頂峰數百載,焰昀仙尊終是功德圓滿,飛升登神!
洛雲寰身着繁複華麗的雲海天城掌門法袍,随一衆門人跪在地上,他揚起俊朗無雙的面容,目不轉睛地看着九天之上,一步一步登上神階的焰昀仙尊,面容平淡似水,卻有晶瑩滾燙的液體自他微微泛紅的眼角滾落,砸在雲海之頂堅硬冷肅的地面上。
玉清池沒有像衆人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登神中的焰昀仙尊,而是側過首去,緊緊注視着他身邊的洛雲寰,只見他那雙仿佛落滿星光月輝的美麗眼眸裏盛滿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
玉清池一驚,下意識伸手欲擦去那人臉上的淚,卻猛地與對面掃射而來的一道視線撞了個滿懷。
玉清池皺着眉頭擡眼望去,只見橫簫長老的嫡徒風月此刻正直視着這裏,他的灼灼目光落在洛雲寰身上,神色莫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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