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普利茅斯

化作碎片的花盆與營養土散落在艾琳腳邊, 白色的根莖完全暴露了出來。綠植依舊透着蒼翠的生機，但如果不盡快處理的話，要不了幾天就會幹枯而死。

艾琳怔怔地看着這片如同災難現場般的場景, 不知怎的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甚至連呼吸都變得低淺了。

“這個……”她呢喃着, 指了指破碎的花盆, “要是沒躲開的話，我的腦袋會被這一下直接砸開花吧？”

花見急促地咳嗽了幾聲，胸腔疼得厲害。她歪着頭, 目光落在碎花盆上, 聳了聳肩，說：“我想, 有這種可能性。不然我就不把你拉開了。”

“你知道花盆會掉下來？你怎麽知道的？”

“唔……”猶豫了一下, 花見才不确定地說，“直覺？”

她自己也并不清楚——她其實還在迷茫着突如其來的耳鳴與柳橙氣味。她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只知道嗅到酸甜的清爽橙味的那一刻, 她感到了一陣強烈的沖擊撞向她的心間。

仿佛靈光乍現, 她意識到花盆會掉下來，并且砸中艾琳。

會有血，滿地的血。

所以她将艾琳拽到了人行道的內側。

但是，“直覺”這個答案, 似乎并沒有讓艾琳多麽滿意。她以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花見, 似是想要說些什麽, 但還是選擇了緘默。而先前那還沒來得及完全說完的話語, 她也不準備再繼續說下去了。

她們沉默着走在人行道上。

穿過兩個十字路口, 在某家連鎖快餐店旁的公共停車位，花見看到了那輛紅色的車。

正是那個夜晚, 她所看到的車——不是她的錯覺。

“1958年産的……普利茅斯複仇女神，對吧？”

花見向艾琳做着最後一次的确認。

“沒錯。複仇女神。”艾琳偷偷地摸了一下車尾處那翹起的尾鳍，語氣滿滿的都是羨慕，“真酷呢，我也想買一輛。這個紅色可太漂亮了。”

花見扯了扯嘴角，姑且算是露出了一抹勉強的笑意。她是不喜歡這種笨重的車型的，她更偏愛那種圓潤或是流線型的車。譬如中也的那幾輛車，她都挺喜歡的……

……怎麽突然就想到中也了？

花見甩了甩頭，努力把自己的思緒丢出中也存在的範圍之中。

許是為了分心，花見問了艾琳一個蠢問題。

“這臺車，貴嗎？”

“以這個保養程度，應該不便宜。”艾琳說，“它就像一輛新車一樣，誰能想到它會是1958年的産物呢。要知道，它可比我們的年齡加在一起還要大喲。”

“是嗎……”

花見小聲嘟哝着，繞着車走了一圈，順便用相機拍下了車牌號和這輛車的整體照片。車內放着一個小小的裝飾品，是小醜的模樣，蒼白到駭人的臉色與畫成了細長十字的紅色眼睛，再配上那弧度誇張的笑容，讓這個會搖晃腦袋的小醜擺件看起來有種陰森的恐怖感。

在右側的車身上，用黑色的噴漆寫上了“CHRISTINE”的字樣。其中“TINE”的這部分倒映在了後車鏡中，被那一晚的花見所察覺到了。

沒錯。這就是那一夜出現在小巷盡頭的那輛車。

“這輛車的外形有稍微改造過喲。”艾琳将幾張普利茅斯複仇女神的其他照片放到花見的面前，“這是海運的時候拍的照片。可以看到不同吧？現在這輛車的白色車頂被漆成了紅色，車身兩邊的白色橫杠也變成了紅色。所以啊，這輛車是在橫濱改造的。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我想這也許會是一條線索——之所以會說是‘也許’，其實是因為我還沒有開始着手查改造廠的事嘛！對了對了，話說起來，你不覺得現在這輛車看起來很有一種被血淋過的感覺嗎？”

花見皺了皺眉，小聲道：“別說這麽晦氣的話……你為什麽沒有去調查改造這條線索？”

“沒時間呗。”艾琳以一種理所應當的語氣說，“我才剛找到這輛車而已嘛。”

“好。我知道了。”花見收起相機，從口袋裏拿出墨鏡帶上，“所以這輛車的擁有者就在快餐店沒錯吧？”

“對。角落位置，靠窗，一個人獨自坐在四人卡座裏。”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花見和艾琳移動到了快餐店對面的唱片店。

隔了一條街，從這個距離之下，花見一眼就看見複仇女神的擁有者。

棕色長發，藍色的眼眸，穿着芭蕉葉花紋的襯衫，一手拿着快要吃完了的巨無霸，一手拿着手機，看起來很有種心不在焉的模樣，連嘴邊沾上了芝士醬都沒有注意到。

花見将自己藏在海報後，悄悄拿起相機，鏡頭對準了他，按下快門。

咔嚓——

“下午好，Miss早川。”

與快門聲同時響起的，是直接鑽入耳中的低語。

恰如那個晚上，與“回頭看”一樣的聲音，哪怕此刻并沒有人站在花見的身邊，更沒有人附在她的耳旁說着悄悄話。

花見頓時僵住了。她看向相機鏡頭中的男人。

他依舊是在啃着巨無霸，專心盯着手機屏幕，不像是在和某人對話的模樣，但花見知道，這句下午好，是從他的口中說出來的。

花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夠這麽确信——她就是知道。

“很高興見到你。之前我們就見過了吧，在小巷的時候？哦不對……那會兒咱們沒打照面。總而言之。初次見面，我很榮幸。”

巨無霸啃完了。他開始吃起炸雞塊，一口一個，嚼得咔咔響。

“你是不是覺得很驚訝？是不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會聽到我的聲音？哎呀，你的驚訝其實很正常啦。被我分享了異能的人，一開始都不知道這個異能該怎麽使用。我的老天爺啊，明明我的異能是那麽的好用。唉……”

花見一言不發——她不知道應當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的話語傳到他的耳中。

在她看來，這只是單向的對話而已。

“你是不是很困惑？好吧，其實我也挺困惑的——因為你出現得實在是有點突然了。我沒指望你這麽快來見我。總而言之，這周五下午，西區第三圖書館的恐怖小說專區，我會在那裏等你的。而且，我會回答關于你所好奇的一切。嗯，就這樣。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那麽……”

鏡頭中的男人放下了手機，站起身來，看向花見所在的方向。

他動了動唇，口型在說着“周五見”。

他離開了，唯有花見呆愣地站在原地。若不是被艾琳喚了好幾聲，她或許一時半刻是無法反應過來了。

“你搞什麽啊，突然就不說話了，一個人呆呆地站着。”艾琳用手肘碰了碰她，“那家夥上車了，要追上去嗎？”

“不用。”花見用力推開唱片店的大門，腳步與話語都是飛快，“我改回去了。我身邊沒有太多現金，所以你的報酬直接打到卡上。要是六點之前沒收到錢的話就和我說一聲，還有其他的消息記得聯系我。就這樣。”

連一句再見都來不及說，花見走得很匆忙。

一回到港口Mafia，花見就立刻把所得到的一切信息和情報中的關鍵點全部上報給了部長——包括那人對自己所說的話。

但是那人所說的什麽“分享異能”，以及詭異的單向對話的情景，花見并沒有細說。她自己都很迷茫，完全沒有搞清楚這究竟代表着什麽。

她想，也許這是只有自己才可以探詢的秘密。

花見所得到的這些信息，看似全部都是碎片化的線索，但只要深入挖掘，就能順理成章地找到一系列的信息。

譬如像是那輛1958年的普利茅斯複仇女神，它的購入者名叫羅蘭·D·勒貝，是個退役軍人。七十年代，勒貝将這輛車轉賣給了一個阿諾德·坎寧安的年輕人。他是這輛複仇女神的第二任車主，也是現任的擁有者。

這個名字和船運單上的名字一樣。而這位坎寧安先生，今年六十三歲。

“年齡不對。”花見立刻提出了異議，“快餐店的那個人，他很年輕。”

就算再怎麽長得年輕，也不至于從六十三歲年輕成二十多歲的模樣吧？

“我知道不對勁。”同僚飛快地敲打着鍵盤，發出奇響無比的噼啪聲，“所以我查了一下車輛改造記錄，馬上就……來了！早川，快過來看。”

艾琳沒有說錯，這輛車确實是在橫濱的修車廠進行了噴漆和例行的保養的。根據監控錄像顯示，将車開到修車廠的正是符合花見描述的棕發白人男性。

最重要的是，他還這家店辦了一張免費會員卡。

“呃……免費會員卡？”

花見真的很想發出一聲吐槽，但在這麽緊張的時間節點，吐槽什麽的，實在是太過不合時宜了。花見默默地收起了這番不正經的心思，問同事：“既然辦了會員卡，那肯定就留下了會員信息，對吧？”

“沒錯！”

又是一記重敲鍵盤，同事調取出了會員卡登記表的影印件。

“美國人，二十歲，緬因州人。名字叫……

“斯蒂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