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紀念之日

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刺鼻的消毒水氣味讓花見覺得很難受。不過，比起十幾分鐘之前，她現在的狀況确實是好一點了。

但也只是好了一點點而已, 上腹部痛感并沒有任何減弱。她無法大口大口地呼吸——哪怕只是這種幅度的動作, 也會讓她的疼痛加劇。

很顯然, 這已經不是忍一忍就能過去的程度了。

所以就算再怎麽讨厭醫院, 花見還是被中也拽來了這裏。

不過，自己究竟是怎麽過來的，花見已經記不太清了。最開始, 她應該是習慣性的逞強了一下——沒錯, 她肯定說了幾句類似于“我沒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之類的話。

然後中也說什麽了？她想不起來了。只記得他抱住了自己，話語中滿是緊張。

再然後, 花見怎麽也沒辦法逞強了。她掉了幾滴眼淚, 小聲說自己真的很疼。

再再然後……他們就在這裏了。

急診科的消化內科診室。等前一位病人診斷完畢，就該輪到花見進去了。

中也将病歷卡和零零散散的幾張挂號單捏在手中。在來到醫院之前，他并沒有想到, 原來夜間的醫院也會有這麽多的病人。尤其是一樓的兒科發熱門診, 大聲哭嚷的小屁孩簡直是吵到快把整棟醫院大樓給掀翻了。

幸好，在八層的消化內科部，不會聽到太多小孩的吵鬧聲。

他攬着花見的肩膀，讓她倚靠在自己的身邊。她一直都是一聲不吭, 什麽都不說, 中也難以知道她現在的情況究竟如何。

十幾分鐘前的她看起來實在是太糟糕了。有那麽一個瞬間, 中也甚至擔心她會不會暈倒過去。

幸好沒有——但這其實也并不是什麽非常值得他慶幸的事情。

醫院的空調似乎有點威力不足, 花見的額上出了一層薄汗。中也用紙巾輕輕為她擦拭去汗水, 小聲問：“感覺怎麽樣？”

花見縮了縮身子，眼眶還是有點紅紅的。

“還是有點疼……”

說話間, 廣播裏叫到了花見的號碼——輪到她看診了。

花見坐起身，慢慢走入診室，中也在一旁攙扶着。

其實她完全可以獨自行走，但中也就是放心不下她。這樣的關心反而讓花見覺得有點不太好意思。

先是描述病情。在這一環節，花見稍微卡了一下。她也很難判斷自己的胃疼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她只覺得疼而已。最後還是醫生給她列出了一長串不同類型的疼痛名稱，她才總算是勉勉強強給自己的疼痛下了一個定義。

是脹痛。

描述完了病情，醫生又問了她很多別的問題，譬如像是吃了什麽藥之類的。花見逐一誠實回答，包括丢人的感冒藥配伏特加事件。

中午時吃了一顆止痛藥的事，她當然也告訴了醫生。

“是什麽止痛藥？”

“布洛芬。”

意外的，花見居然記住了這種小事。

“布洛芬對胃疼沒用，下次別吃了。”

醫生飛快地在病歷卡上寫下了潦草的幾句話，又從一旁的打印機裏抽出幾張單子，交到花見的手上，讓她先去二樓驗個血，然後再把驗血的報告單拿給他看。

胃痛和驗血之間究竟存在着怎樣的關系，其實花見完全沒有搞懂。她甚至覺得驗血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主要是白白讓手臂挨上一針毫無意義。但既然醫生都讓她去驗血了，那麽還是乖乖地照做吧。

花見不常來這家醫院，對于這裏的構造不免有幾分茫然，如果不是有中也在身邊，她懷疑以自己這迷迷糊糊的狀态，很有可能在并不大的二樓迷路。

找一個看起來面相最溫柔的護士小姐姐，在她的面前坐下。花見伸出手臂，看着護士将一根暗黃色的橡膠軟管綁在她的手臂上。

護士的力氣有點大，這一下勒得花見手臂疼。她悄然屏住了呼吸，指尖不自覺地顫抖着。

當碘酒和酒精擦在她的皮膚上時，她還能勉強保持冷靜。但看到護士拿起針頭的那一刻，她真的有點害怕了，抖動幅度變得肉眼可見的明顯。

看起來很溫柔的護士并沒有溫柔地安撫她。花見甚至懷疑她可能正在嘲笑自己的膽小。

沒錯……她就是膽小沒錯……她不會否認這一點的……

“見見。”

中也喚了她一聲。

花見擡起頭，不解地眨了眨眼。

“怎麽了？”

中也餘光瞥見到針頭馬上就要戳進她的血管裏了，急忙說：“你晚飯想吃什麽？”

“唔……現在不是很想吃東西。沒什麽胃口。”

“等身體舒服了就能有胃口了。快想你要吃什麽。”

“就算是讓我現在想也……”花見感覺到護士扯掉了橡膠帶，“咦？抽好了嗎？”

她一點都沒感覺到疼，恐懼感也因為分心而消失無蹤了。

按照護士的囑咐，花見輕輕按住壓在針孔上的酒精棉。她不好太用力，以免弄疼傷口。

驗血報告要等待二十分鐘才能拿到，這段時間也就只能等待了。

找一個消毒水氣味最淡的地方坐下，花見默默等待着二十分鐘走到盡頭，中也也并未說什麽。這份沉默持續了一會兒，花見忽聽到中也說。

“身體不舒服為什麽不告訴我？”

理所應當的問話，花見并不感到多麽驚訝。

她只覺得有點羞愧而已。

“我以為很快就能好了，不太想麻煩別人，所以……”

“別總是忍着。”中也的語氣似乎添了幾分惱怒，“你又不是獨自一人。我在你身邊啊，有任何事就告訴我，這難道能算是麻煩嗎？”

“唔……不是。”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如果懷孕了的話，我絕對會承擔起身為父親與丈夫的負責。這一點你放心。”

語氣信誓旦旦，仿佛煞有其事。

花見被這話吓到了，一瞬間連胃疼感都消失無蹤。她蹙眉看着中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麽。

她是不是聽到了“懷孕”這個詞？

可是他們不是在說胃痛的事情嗎？怎麽就……

但中也表情如此誠懇，誠懇得仿佛他的手中拿着的不是病歷卡而是b超照片，花見頓時就明白了，他是真的很認真——認真地胡思亂想着。

這就很尴尬了。

“呃……我只是胃疼而已。是胃疼。不是這裏疼。”花見将手放在小腹上，很認真地解釋着，“而且我的生理期很正常，所以是絕對不可能懷孕的。”

這下尴尬的變成了中也。

他慌忙別開頭，躲開花見的認真注視，沉悶地應了一聲“哦”。

“我……我只是以防萬一而已。”他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着，然而心情依然複雜。

犯蠢了。居然說了這麽蠢的蠢話。

從胃疼聯想到懷孕，他這是被花見那可怕的腦補能力傳染了嗎！

太丢人了。中也想逃。

“而且……”花見喃喃着，像是呢喃自語，“我吃了太多藥了……”

“……啊？”

中也一時沒明白她在說什麽。

“感冒藥、消炎藥、止疼藥……我真的吃了很多藥。所以就算是真的‘萬一’了，大概也……”她的聲音一點一點輕了下去，恍惚間，中也好像聽到了幾分低落，“大概也不會是你期待着想要擁有的健康小孩。”

中也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點。他也才知道，原來花見所考慮到的事情，比他想的要多太多了。

好像一不小心開啓了不太好的話題。

中也抿了抿唇，有點後悔剛才說出懷孕的蠢話了。現在再想要挽回，好像也有一點晚了，嘴笨的他只能說：“反正我也就是随便一提。你別放心上。”

“哦……”

花見這麽應着，然而下一秒卻又說：

“前輩，你就這麽想要孩子嗎？”

“……我沒有！”中也急急地為自己辯解着，“我都說了，我只是以防萬一！我這麽年輕我幹嘛急着要孩子啊，而且這種事情難道不是順其自然就好了嗎！”

他慌張自證的模樣意外的有種分外可愛的感覺。花見看着他那越來越紅的臉，忍不住笑了。不過這種時候，似乎并不适合露出笑容。

她斂起笑意。胃痛稍許緩解一些了，雖然依舊磨人。她看着中也，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嗯？”

“我是說，剛才在家的時候，我想和你說的話，還沒有全部說完。可是我現在一不小心把想說的話忘記了。”她小聲說，“我只知道我很喜歡你。我想成為你的女朋友。”

“你不已經是我的女友了嗎？”中也故作惱怒地捏了捏她的臉，笑罵一句，“笨蛋。”

花見翹起嘴角，用力點頭：“嗯！”

這反應可有點出乎中也的意料。

“這次怎麽不反駁我的這聲笨蛋了？”

“我實在是沒臉反駁。”花見撲入他的懷中，“我就是笨蛋沒錯……所以你不生我氣了吧？”

“我沒生你氣。”

他承認他有點不爽，也承認自己賭氣了一會兒。但賭氣可不能算是生氣啊！

“你肯定生氣了的！”花見在他懷裏蹭了蹭，“你肯定生氣了……對不起。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真的沒生氣。”中也撫弄着她的耳垂，這熟悉的眷戀感竟讓他感到了一陣懷念，“你也不用向我道歉。要說起來，你沒有做錯什麽。”

“唔……”

盡管中也說得如此大度而坦然，也不會抹去花見從一開始就犯下的愚蠢錯誤。

幸好，這個錯誤并沒有帶來可怕的結果。她以後一定一定會好好彌補這個過錯。

“對了對了。中也呀。”花見輕輕地戳了一下中也的手腕，“那我們之間的戀愛關系，究竟是起始于解除誤會的今天，還是你向我告白的那一天啊？”

“怎麽突然開始糾結起這種事了？”

“以後要過紀念日的嘛！”

是啊。他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日子呢，确實是應該在意一下這件事才行。

中也沉吟着，思索了一會兒，說：“那就今天吧。”

“好。”

花見點着頭，戳了戳中也的腰。

“又戳我幹什麽？”

“就是想戳嘛。”花見的語氣滿不正經，不過手頭的動作倒是停下了，她看着中也，很認真地說，“中也，我喜歡你！”

中也笑了。

“不用重複這麽多遍我也知道。”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從今天起，他們的戀愛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