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真的是祁輕筠

“你剛剛說,是誰回來了?”

鐘玉容的面相本就生的冷淡,肖似其母的一雙桃花眼并不顯得昳麗多情,反而因為久居上位所以略顯淡薄,如同月下的一汪冰潭般,倒映着寒星,冰冷徹骨。

他微微眯起驚疑不定的眼眸,薄唇動了動,正想再問,電話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只聽一個少年歡快地笑聲突兀地在偌大的辦公室裏響了起來,間或還夾雜着一兩句句“你慢點走,小心摔着”的無奈嘆息,兩者交織凝成一縷線傳入鐘玉容的耳膜,如同鐘聲猛地在他耳邊敲響,瞬間讓他的指尖倏然似被燙傷了一般,下意識一松,手機猛地掉落在地,發出咔嚓一聲。

這個熟悉的語氣........是祁輕筠的聲音!

居然真的是!

鐘玉容心中頓時翻起驚濤駭浪,震驚地不知該如何言語,萬年冷漠的五官竟罕見的出現了些許波動,反應過來後,只覺四肢如同灌了鉛般重餘千斤,幾乎連微微擡起指尖的力氣都積蓄不起來,表情驚駭異常:

“..........”

怎麽會有人的聲音這麽像祁輕筠的?!

他不是死了嗎?!

鐘玉容內心如同投石入水,激起水花無數,思緒如同池底的塵埃般四散,惶惶然竟抓不住任何思緒,半晌勉強鎮定下來,咬了咬牙,左臂擡起,用力按住顫抖的右手腕,僵硬着身軀,一寸一寸地彎下腰,将地板上震動不停的手機撿了起來。

管家那邊見鐘玉容那邊許久沒有回音,以為是鐘玉容臨時開會去了,所以把電話挂斷了。

鐘玉容本欲再撥過去,就發現管家給自己發了幾條信息,将抓拍到的祁輕筠的照片發到了鐘玉容的手機上。

借着照片,鐘玉容終于看清了那個聲線和祁輕筠極其相似的男子的模樣。

對方此刻正支着一雙大長腿,抱臂靠在葡萄架上,看着鐘雪盡和祁有歲母子倆在葡萄園裏一起捉蛐蛐玩兒,低眉時氣質溫柔,長着一雙斜飛入鬓的丹鳳眼,清冷昳麗,但高挺的鼻梁和如劍的長眉卻中和了他雙眸的女氣,顯得落落大方起來,配着白皙的皮膚和嘴角勾起的一縷閑散的笑容,倒真和祁輕筠少年的時候有十足十的像!

鐘玉容捂着手機,用力地喘了一口氣,太陽穴鼓脹到繃起青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像了........怎麽會有人這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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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玉容心中閃過萬千蕪雜的念頭,片刻後強迫自己碾的幹幹淨淨,等完全冷靜下來後,才迅速将老板椅背上的西裝披在身上,沉着臉,擡腳就往樓下走去。

即使知道祁輕筠早就死了,甚至連屍體都還是他親自埋的,但這個人實在和祁輕筠長的太像了,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的程度,不管這個人和祁輕筠是什麽關系,鐘玉容都想親眼見一見對方。

........即使是,遠遠的看一眼,聊作慰藉也好。

“鐘總,您去哪裏?”

眼看着想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鐘玉容面上罕見的帶上了些許急躁和不耐,秘書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在心中迅速過了一遍經手的資料,确定通通核對無誤後,才強做鎮定地攔住了這位大boss的路:

“晚上□□的江總和他夫人許總約了您吃飯,談合作的事,您........?”

“推了。”

鐘玉容竟是連猶豫也沒猶豫,冷聲下了命令:“我先回去取個很重要的文件。”

“你現在把所有的飯局和不重要的會都推遲到下周一,這兩天都有事,不要來打擾我。”

說完,鐘玉容也不管跟了自己多年的秘書心裏掀起了什麽樣的驚濤駭浪,腳步一轉,就乘着專屬的電梯下了樓,急匆匆朝停車場跑去。

一路上,鐘玉容的手機就響個沒完,鐘玉容都沒空看,直到跨進車裏關上車門,将車鑰匙插進鎖孔內啓動,才有空拿起手機,趁挂擋的功夫瞄了一眼閃爍的手機屏——

夏星斐。

“........”

鐘玉容沉默片刻,落在手機屏幕上的手一抖,吓得當場挂掉了電話。

電話那邊似乎沉安靜了一下,随後,更加催命的鈴聲又響了起來,不依不饒,大有鐘玉容不接電話就一直打下去的趨勢。

鐘玉容咬了咬唇,冷淡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糾結,半晌輕啧了一聲,接通了電話,故作冷漠道:

“喂。”

“老公,你終于肯接我電話了。”

夏星斐做了愛豆之後,說話總是黏黏糊糊的,自帶一股撒嬌感,仗着“老鐘”和“老公”的發音相近,三翻四次地占鐘玉容的便宜:

“........你什麽時候回家呀,我都洗好澡等你了。”

夏星斐說最後幾個字時,尾音拉的又長又軟,嗓子像是泡在蜜罐裏似的甜絲絲的,莫名的有些缱绻旖旎,在狹小的車內,竟然無端讓人臉紅心跳起來。

但鐘玉容現在顯然沒有沒有空讀懂他的撩撥,甚至都沒想過回去陪他,連不回去找他的理由都沒想好,就急匆匆道:

“今天我不會公館了,你早點睡,我挂電話了。”

夏星斐聞言眸光倏然一凝,豁然從床上蹦了起來,寬大的男友襯衫歪歪斜斜,露出帶着些許粉意的凝脂肩角,嗓子差點喊破音:

“等一下!”

電話裏的鐘玉容沒有回他,甚至準備發動車子,夏星斐聽到車輪滾動的聲音,更氣了,眼尾泛紅,惱怒地對着電話喊道:

“鐘玉容,媽的,你要是敢挂我電話,我現在就穿着你的衣服去街上跑一圈,好讓全世界都知道我現在是鐘家夫人!”

“.........”話音剛落,他這一喊,果然把鐘玉容鎮住了,那邊的動靜慢慢小了下來,許久之後,鐘玉容才開了口,冰冷的男聲似被春風拂化,由冰塊化為流水潺潺,清澈明朗,帶着些許嘆息:

“小斐,不要任性。”

“.......我才沒任性。”

夏星斐倒在床上,兩條又白又細的腳踩在卧室牆上挂着那幅兩個人的合照上,看着上面那個容貌俊秀沉穩的男子,眼尾微眯,任由冰涼的溫度順着腳底板往上蔓延,小聲嘟囔了一句:

“為什麽不公開啊,老公。”

“我這三年裏已經慢慢轉型不□□豆了,演的戲已經足夠我在娛樂圈站穩腳跟,公開不會影響我的事業的,為什麽不公開啊.........”

鐘玉容聽着聽着,總覺得話題越來越歪,不知為何眼皮倏然一跳,直覺不大好,果然,下一秒夏星斐幽幽的聲音就從電話裏傳了出來:

“而且.......”

他頓了頓,舔了舔唇角,指尖慢慢動了動,聽着鐘玉容清淺的呼吸聲,臉龐不由自主地變的一片潮紅,間或溢出一絲輕吟:

“我怎麽覺得,你最近在躲我啊?”

“你是不是外面有狗了?”

“......”鐘玉容心虛地攥緊了手機,太過于緊張,竟然沒聽出夏星斐那邊的動靜,強做鎮定道:

“我沒有。”

我沒有外面有狗。

他不管什麽時候,聲音都如同不會掀起波瀾的江海,平靜淡然,只有在做那事的時候,嗓音才會啞一些,低一些,有時候夏星斐為了多聽兩句,常常作死把自己弄的哭爹喊娘。

“.......”夏星斐聽不太出來鐘玉容語氣裏蘊含着多少的緊張和心虛,況且他現在大腦一片空白,耳邊是鐘玉容熟悉的聲音,濕潤的眼眸盯着搖晃的燈光和對面鐘玉容的相片,忽然悶哼一聲,像是小貓的嗓音般又輕又軟,沙啞難耐,惹得鐘玉容面色大變:

“你在幹嘛!”

“在等你cao我。”

夏星斐毫不羞恥,伸出手抽了一張紙巾擦幹淨手指,懶懶散散道:

“我不管,你今天晚上十二點之前必須回來陪我,否則我就公開我們之間的關系,你二選一吧。”

堂堂鐘氏總裁居然潛規則旗下的藝人,真要傳出去,也不知道向來視鐘玉容為此生培養的最優秀的繼承人的鐘知春面上會是什麽表情。

一想到那個處處看他不順眼的老頭子吃癟,夏星斐就忍不住笑了一聲,惹得鐘玉容心中愈發警鈴大作,沉默許久,才擡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見指針早已指向十點半,一踩油門将車開了出去,沉聲道:

“知道了,挂了。”

說完,他迅速挂了電話。

夏星斐躺在床上,用力抱着鐘玉容的被子滾了一圈,鼻尖充盈着鐘玉容身上熟悉的白檀香,想了想,又将今天趕通告時在醫院撞見鐘知春的那一幕發給了鐘玉容,并配字:

“今天在醫院門口看見你爸,又被他罵了一頓,讓我離你遠點[可憐][可憐]”

“不過我也當場怼回去了,什麽年代了還一口一個戲子,他媽的,就算是我岳父也不能這麽侮辱人吧!”

鐘玉容那邊似乎是在忙,許久沒有回過消息來,夏星斐不滿地撇了撇嘴,倒在床上,對着設置着鐘玉容的屏保壁紙狠狠親了一口,才重新爬起來,開始構思将要發行的歌曲。

鐘玉容不知道夏星斐那邊發生了什麽,自然也沒看見夏星斐發給他的有關鐘知春進醫院的消息,所以等他開車一路狂奔到鐘宅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

車內開着空調,況且現在已經是入秋,根本不可能熱到哪裏去,鐘玉容還是出了一身的汗,腳步幾乎是有些踉跄地跳下車,身形如同一陣旋風般沖向鐘宅,迎面便和鐘雪盡撞了個正着:

“........”

鐘雪盡身量比較纖細瘦弱,被尚在少年時期的祁輕筠抱在懷裏剛剛好,但被鐘玉容這個身形挺拔筆直的成年男人一撞,直接被撞飛半米,踉跄幾步砰的一聲摔倒在地,捂着屁股,疼的眼淚都出來了:“.......”

但鐘玉容似乎一直對鐘雪盡壓在嗓子裏的痛呼有些無動于衷,眼球只是短暫地轉了轉,視線落在鐘雪盡微微有些痛苦的臉上後飛速移開,嗓音邦邦硬的像石頭:

“你沒事吧?”

那語氣和神态,不像是關心弟弟該有的,反而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鐘雪盡忍着從尾椎骨蹿上頭皮的疼痛,掌心撐在冰涼的地板上,正準備自己站起來,鐘玉容卻又忽然有些不忍了,伸出手掌将他拉起,親眼見鐘雪盡踉踉跄跄地站穩,才暗地裏松了一口氣。

鐘雪盡将掌心背在身後,感受着自家大哥難得的貼近,心中有些雀躍,搖了搖頭:

“沒事。”

但他不敢表現的太明顯,只能暗自低下頭,雙手背在身後,這幅畏畏縮縮的樣子,像極了在陰暗的角落裏發黴的小蘑菇,和記憶裏那個因為被丈夫和家人寵愛而肆意無法無天的鐘雪盡判若兩人,惹得鐘玉容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想到自己那個死去的弟弟,思念瞬間如潮水般漫上心頭,讓他心中一時間刺痛不已,用盡全力才壓下心中那點煩躁,腳步一轉,直接擦過鐘雪盡的肩膀,避免去看鐘雪盡那張和自己弟弟一模一樣的臉,語氣很淡,卻帶着些許急切:

“今天那個來找有歲的同學,他人呢?”

他現在非常迫切的想要見到那個和祁輕筠長的一模一樣的人,雖然明知不可能,但鐘玉容還是有點兒期待——

萬一那個是祁輕筠的弟弟或者其他的什麽有關系的人呢?

雖然祁輕筠是孤兒,但說不定他的父母之類的還在人世,再給他添個弟弟之類的也不奇怪。

只是讓他看看那張臉,也算聊以慰藉了。

“.......”

鐘雪盡看着鐘玉容此時急迫的模樣,眸光暗了暗,語氣逐漸變的有些冷:

“他在有歲房間,兩個人玩累了,就先睡下了。”

“家裏不是還有客房嗎?”鐘玉容皺了皺眉,有些不甘心:

“怎麽不讓客人去客房睡?”

“.......是有歲纏着他要和他一起睡。”

鐘雪盡本來也對祁有歲纏着祁輕筠給他念睡前故事這件事有點點吃味,但是此時卻無比慶幸祁輕筠因此錯開了和鐘玉容見面的時機,不動聲色地将手指掐入掌心,借着疼痛掩飾自己的竊喜,鎮定道:

“他們都睡下了,您明天再來吧。”

只要等明天祁輕筠一醒,他就能想辦法将祁輕筠帶走,防止祁輕筠和大哥相認。

鐘玉容不知道鐘雪盡心中的小算盤,聽到祁輕筠睡了,有些不甘,又覺得把人從床上薅起來就為了看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焦躁地在原地轉了一圈,最終還是咬了咬牙,決定直接上去看看。

鐘雪盡動作一滞,看着鐘玉容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慌亂,緊張又糾結地摳了摳手指,眼睛忽然紅了,瞳仁一片暗潮翻湧,竟不管不顧地喊住了鐘玉容:

“大哥!”

話音剛落,鐘玉容果然因為這個稱呼停住了腳步,轉過身,面容完全暴露在燈光下時露出一雙皺起來能夾死蒼蠅的眉毛,語氣很淡漠:

“不是說過了,不要叫我大哥嗎?”

“我只有一個弟弟。”鐘玉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面前看似有些“不知所措”的鐘雪盡,有些不耐:

“因為這張臉,我爸才會把你帶回來。但是我們鐘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不是讓你給我添堵的,知道嗎?”

“.........”鐘雪盡垂下頭,指尖絞了絞衣擺,吶吶不語,那懦弱的模樣引得鐘玉容撇過頭,好半晌才強壓下心底的急躁,耐着性子道:

“回房間睡覺去吧,很晚了已經。”

“......确實很晚了。”

鐘雪盡聞言,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看上去有些僵硬,看上去像是粗糙的工筆随意在一張白布上畫就,透露着與主人的真實的心緒之間強烈的矛盾和不自然:

“十二點了,您不去陪夏嫂子嗎?”

“......”

鐘玉容豁然擡起眼,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被冒犯到了似的,手臂的青筋繃起,竟然被鐘雪盡的一句話引得分寸大亂,咬牙切齒道:

“你怎麽會知道夏..........”

他明明把對方保護的很好,鐘雪盡怎麽會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句話還是鐘玉容自己教鐘雪盡的,如今被鐘雪盡一股腦用在了自己大哥身上,微微一笑,嘴角噙着的一抹笑意竟然無端令人膽寒,淡聲道:

“我想,大哥還是多陪夏嫂子吧,爸爸本來就不喜歡夏嫂子,萬一知道你還在和他暗中來往,他不定會......”

鐘雪盡沒有繼續說下去,點到為止,但語氣裏的暗示意味卻很濃,不得不讓鐘玉容亂了陣腳。

鐘玉容盯着鐘雪盡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深吸一口氣,本想再說什麽,褲兜裏的手機又再次震了起來,他下意識拿起來一看,正好看見夏星斐發給自己的那條信息,包括他今天和鐘知春吵架那條。

鐘玉容的表情有了片刻凝滞,鐘雪盡的話宛若一盆涼水兜頭澆下,讓他手腳僵硬,血液冷的幾乎要凝滞。他的腦海中不期然蹦出鐘知春拿着拐杖怒氣沖沖地逼自己和世家小姐少爺們相親、話中還明裏暗裏拿夏星斐的星途威脅自己的場面,半晌,終于忍不住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到底,還是擔心夏星斐的心思占了上風,鐘玉容站在原地躊躇了一陣,心想明天再來看也不會怎麽樣,擡起頭看了一眼祁有歲的房間,又低頭看了看表,擡起腳往門口走去。

看着鐘玉容的背影,鐘雪盡悄無聲息地嘆了一口氣,提起的心慢慢落到了實處,擡眼看了一眼祁有歲的房間門,緩緩挪動腳步走上樓梯,在祁有歲的房間門口站定,深吸一口氣,随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祁有歲這會兒才十六歲,精力旺盛,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睡着。

他像是要将十幾年前祁輕筠沒能給他的父愛補全似的,趴在床上晃着一雙腿,纏着祁輕筠給他念睡前故事。

祁輕筠将他裝蛐蛐的盒子放到抽屜裏,擡起頭問他:“你想我給你講什麽睡前故事?”

祁有歲轉了轉溜圓的大眼珠子,猛地從床上蹿下來,穿好鞋從保險櫃裏寶貝般捧出一個故事書,在鐘雪盡喊他“別穿着鞋就往床上跑”時笑嘻嘻地蹬掉鞋撲回松軟的被子上,将書捧到祁輕筠面前:

“給我念這個吧,好不好?”

祁輕筠坐到祁有歲身邊,支起一只腿,接過這本故事書翻了翻:

“........《海的女兒》?”

“嗯呢!”

祁有歲捧着腦袋用力點了點頭,一雙肖似祁輕筠的眼睛閃亮亮的,像墜着星星,但神情又像他早死的媽似的單純,小聲催促道:

“給我念吧,給我念吧。”

祁輕筠聞言低下頭,掌心在童話書上抹了一把,感覺書皮的制作還有些粗糙,翻開裏面的書,書頁早就已經泛黃,似乎還能感受到漂浮起來的顆粒感,皺了皺眉:

“這書都多久之前的了?”

“.......不記得了。”

祁有歲很努力地想了想,掰着手指數了數,似乎有些不确定道:

“十二年前好像?我媽給我買的。”

“......”

鐘雪盡在給祁有歲擺好床邊亂放的鞋子,聞言動作一頓,收回手,視線下意識地落在祁有歲的側臉:

“........”

“這麽久了還保存的那麽好啊。”

祁輕筠笑了笑,拍了拍祁有歲的腦袋,提高聲音道:

“你肯定也很愛你媽吧?”

他說這話時,眼睛雖然和祁有歲對視,餘光卻還有意無意地看向鐘雪盡。

“.......不喜歡。”

祁有歲皺了皺眉,似乎是在說氣話,又像是在抱怨,別別扭扭像個小姑娘似的:

“我媽他......他不喜歡我,我也不稀罕他。”

“.......”

祁輕筠無奈地笑了笑,掌心下移,像是安撫般捏了捏祁有歲的後頸皮,像是在安撫:

“又說傻話,世界上哪有父母會不愛自己的孩子的。”

“我媽就是不喜歡我,他要是真喜歡我,就不會把我一個人丢下。”

祁有歲惱怒地咬了咬唇,似乎不是太想提及記憶裏那段極其慘痛的回憶,鑽進被子裏,踢了踢被子,含糊道:

“你還念不念了。”

“念。”祁輕筠看了他一眼,捧起書,聲音低沉,仿佛山間的雲岚,和煦溫柔:

“在深邃的海洋深處,有個人魚的王國。海王有6個漂亮的女兒........*”

祁有歲緩緩閉上眼,聽着祁輕筠的話語,只覺得自己的渾身仿佛被太陽包圍,暖洋洋的,忍不住朝祁輕筠靠去,将頭貼在了祁輕筠的大腿上,昏昏欲睡。

隔着薄薄的布料,祁輕筠似乎感受到祁有歲的體溫有些灼熱,但他沒有太過于在意,以為是這是少年人體溫高點是正常的,本想繼續往下念故事,一旁的鐘雪盡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表情忽然變的有些嚴肅起來,忽然站起身,在祁有歲的身上拍了一下:

“祁有歲,你今天還沒有刷牙,去刷了牙再睡覺!”

祁有歲驟然從淺睡眠中驚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哼哼唧唧含含糊糊地在祁輕筠的懷裏蹭了蹭:

“我今天不刷可以嘛......”

“不行,你今天吃了好多葡萄,睡前不刷牙很容易蛀牙的。”

鐘雪盡十分強硬地将祁有歲從穿上薅了起來,将對方拎進洗手間,替對方弄好牙膏,甚至将杯子裏的水都放好了,催促道:

“快,刷了牙就可以睡覺了。”

祁有歲像夢游似的半夢半醒,神志似乎還有些不太清醒,像烏龜似的慢吞吞地動了動,拿起牙刷懶洋洋地開始刷牙。

祁輕筠靠在門邊看着這母子倆,笑道:

“就一天,哪這麽容易蛀牙了,非得把人從床上薅起來。”

“他牙脆,從小就這樣,一看不住就容易蛀。”

鐘雪盡瞟了祁輕筠一眼,眼看着祁有歲把口中的水吐幹淨了,才放下心。

祁有歲将水吐幹淨後,總覺得自己嘴巴裏黏黏膩膩的還有血味,以為是葡萄吃多了上火導致牙龈出血,也沒太在意,砸了砸嘴将口中的血沫咽下去,又搖搖晃晃地倒回床上睡覺了。

見兒子總算睡着了,鐘雪盡走過去,彎下腰給祁有歲蓋好被子,猶豫了片刻,又低下頭在兒子的眉心親了一下,眉眼彎彎,悄聲道:“好夢。”

祁有歲似乎感受到鐘雪盡的溫和氣息,緊蹙的眉頭微微松開,像個動物幼崽似的在夢中嘤嗚了一聲,含含糊糊地喊了一聲“媽”,随後本能地摸索,握住了鐘雪盡的手。

鐘雪盡任由他握着,原本冷厲的眉眼在此刻變的分外溫柔,祁輕筠走過來,将鐘雪盡抱在懷裏,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背:

“今天陪兒子睡會兒,他其實挺想你的。”

一本故事書都默默藏了好久,就算心中再有隔閡,但說不想媽媽是假的。

鐘雪盡聞言有些糾結,想到還尚未治好的病,有些惶惶然:

“可是我怕傷到兒子......”

“沒事的,我在這。”祁輕筠安撫性地摸了摸鐘雪盡的腦袋,雙手捧起鐘雪盡的臉蛋,彎腰在他眉心的紅痣上親了一下,語氣鄭重異常:

“只要我在這裏,就不會讓你們兩個都受到傷害的。”

“........”

鐘雪盡擡起頭,目光沉沉地看向祁輕筠,忽然站起身,一個猛紮子撲進祁輕筠的懷裏,用力吻住了祁輕筠的唇。

祁輕筠被他突然的動作吓了一跳,但還是下意識張開雙臂接住鐘雪盡纖瘦的身形,将他穩穩當當地摟在懷裏,溫柔地張開嘴任由對方像個小狗般肆意在他舌尖肆虐。

鐘雪盡的吻毫無章法,就算練了那麽多年還是很青澀生疏,祁輕筠将他壓在牆上,掌心貼在他後腦勺上防止他撞傷,借着鐘雪盡倒在牆上的力度關掉了祁有歲房間裏的燈,溫柔地擡起對方的頭。

周遭的氣溫越升越高,眼看着就要剎不住車,祁輕筠肩膀搭在鐘雪盡身上,堪堪在要做到最後一步的時候,猛地将鐘雪盡推開。

借着月色,祁輕筠能看清鐘雪盡的唇紅腫一片,眸中水波潋滟地看着他。

祁輕筠在心底默念了一下清心訣,幫鐘雪盡整理好淩亂的頭發,強壓着沙啞的嗓音,低聲道:

“兒子還在這裏,等過幾年再說。”

“可是我.......”

“不,你不想。”祁輕筠再怎麽忍不住也不至于在睡着的兒子面前,摸了摸對方的腦袋,見鐘雪盡的臉還是有點燙,有些無奈地将對方推進衛生間,打開冷水水龍頭交給了鐘雪盡,低聲道:

“洗個冷水澡冷靜一下。”

鐘雪盡頭一回這麽被拒絕,撇了撇嘴,還想再纏上來。

祁輕筠簡直要被他折騰死,但他死守着兩個人年齡這條線,搖頭拒絕了鐘雪盡,甚至在鐘雪盡想要貼上來的瞬間,順手将衛生間的門關上,逃似的離開了祁有歲的房間。

他此時後背被汗打的濕透,其實也有些忍不住,但他要比鐘雪盡克制的多,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

站在原地冷靜了一會兒,祁輕筠擡起腳,正打算往樓下走去,去花園裏吹吹風洩洩火,誰料剛轉過身,視線內卻忽然闖進一個高挑挺拔的熟悉身影,惹得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從嗓子裏擠出一絲念過千百遍的稱呼:

“.........大哥?!”

回來拿資料卻不期然剛好和祁輕筠打了個照面的鐘玉容“........”

他剛剛車開到半路才想起來有資料沒拿,想了想,還是打了個方向盤回到鐘宅,結果剛剛進門,走到二樓,就正好撞見從祁有歲門口出來的祁輕筠:“........”

兩個人愣怔着對視,心中皆是一片驚濤駭浪,心中思緒翻滾不休,面上卻是同樣的麻木,雙腿像生了根似的呼吸面面相觑了一會兒,許久,鐘玉容才慢慢反應過來,對祁輕筠那句大哥明顯在意的很,忍不住皺了皺眉:

“你叫我什麽?!”

“........”

祁輕筠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重生的,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上前幾步,将自己的整張臉暴露在鐘玉容的視線底下,在對方見了鬼的神色裏,低聲道:

“大哥,我真的是祁輕筠。”

“你........”

鐘玉容沒想到管家口中的祁輕筠竟然真的和照片上一模一樣,難怪對方會一直喊祁輕筠“姑爺”,但鐘玉容畢竟在商場上磨砺打滾了那麽多年,不可能輕而易舉地相信祁輕筠的話,眯了眯眼睛,視線仿佛X光似的在祁輕筠身上上下掃射,似乎要将他整個人看出個花來似的,冷聲道:

“你到底是誰?!怎麽會和我認識的人這麽像?!還和他一個名字?!”

鐘玉容原本想過的最合理的理由就是眼前這個人可能是祁輕筠的弟弟之類的,但沒想到祁輕筠堅持說自己就是已經死去的祁輕筠本人,惹得鐘玉容心中半信半疑。

祁輕筠見鐘玉容還是不信,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怕自己和鐘玉容的說話聲打擾到鐘雪盡,想了想,低聲道:

“大哥,我們去書房說個清楚吧。”

說完,他擡起腳,徑直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鐘家內部結構複雜,就算來過一兩次的人都不一定能完全摸清楚裏面的布局,何況鐘玉容的書房裏還放着許多資料,更是隐秘,但祁輕筠就仿佛像這裏的主人似的,十分熟悉這裏的構造,竟然還先鐘玉容一步,跨進了書房裏。

鐘玉容目瞪口呆地看着祁輕筠熟門熟路地走到書房邊的沙發旁邊坐下,優哉游哉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見自己還不歸去,甚至還掀起眼皮,疑惑地問了一句:

“大哥,你不過來坐嗎?”

“..........”

鐘玉容這下是真的對祁輕筠的來歷覺得有些詭異了,他不動聲色地摸出手機,将祁輕筠的照片發給自己的助理,讓他去查清祁輕筠的身份,随後也在祁輕筠對面坐下了,像是嚴格的甲方審視乙方,目不轉睛地盯着祁輕筠,嚴肅道:

“你和我說實話,你到底是誰?”

“我真的是祁輕筠。”祁輕筠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重複這句話,但仍舊耐心十足:

“不信的話,你随便問幾個問題來考考我。”

鐘玉容正有此意,畢竟他以前确實被和祁輕筠長的像的人騙過,聞言抱臂,任由自己的身體陷進沙發,眯了眯眼,忽然道:

“你第一次和我見面是什麽時候?”

祁輕筠想了想,“大一,我和雪盡去看電影的時候,在路上剛好碰到你。”

答對了。

鐘玉容的面色卻沒有因祁輕筠答對了而有半分緩和,反而愈發警惕,總覺得祁輕筠心懷不軌,甚至提前調查過許多消息,頓時如連珠炮似的抛出幾個問題來考他:

“我爸逼你和我弟弟分手時,你們兩個見面的酒樓是哪家?”

“瀾語,懸冰苑天香廳。”

“你娶我弟弟的時候和我說過什麽?”

“我會愛他、保護他一輩子。”

不管鐘玉容問什麽問題,祁輕筠始終對答如流。

鐘玉容的面色已經隐隐有些松動,正想再問一個問題,褲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瞬間打破了緊繃的氣氛。

鐘玉容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見時間早就已經過了十二點,而此時,專屬于夏星斐的催命電話也如期而至。

但鐘玉容現在已經沒有心情去管夏星斐,無情地掐滅了電話,忽然擡起頭,問出了那個關鍵性的問題,嗓音緩慢,眸光卻像獵豹般淩厲,仿佛祁輕筠一旦答錯,之前建立起的信任就會全盤崩潰:

“........你和我見的最後一面,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

祁輕筠聞言怔了怔,面前再度浮現出十六年前,尚且和他同樣年輕風華正茂的鐘玉容,指尖緩緩掐入掌心,竟然遲來的覺得有些疼痛。

他的嗓音哽了哽,許久才吐出破碎的幾個字,眸光中已經蘊了水光:

“我當時說........”

“大哥,葡萄熟了,你準備什麽時候釀酒給我和音音嘗嘗?”

“.........”

話音剛落,滿室寂靜。

鐘玉容渾身發抖,眼睛慢慢紅了,像是彌漫着可怖的血色般,随後猛地撲上來,死死地抱住了祁輕筠,幾乎有些喜極而泣,嗓音顫抖着仿佛随時能繃斷的琴弦:

“是你,阿筠,真的是你!”

他面上喜悅和茫然交纏,因為情緒過于激動,竟然開始渾身發抖,幾乎有些語無倫次,已經四十歲的男人此刻在祁輕筠面前竟然和一個孩子似的,神色裏全是失而複得的欣喜,惹得祁輕筠也忍不住紅了眼,伸出手用力抱住了鐘玉容,兩個人曾經也因為志向相同互相引為知己的人跨越時光的重重阻礙,隔着歲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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