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藥草
随玉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連午飯也沒有出去吃,林華來過,春娘也來過,都被他擋在了門外。
“小玉兒,出來吃飯。”這一次來的是林牧青,他不像往日那般直接開門就進來,而是敲了敲門。
随玉的心口顫了顫,這是林牧青第一次叫他小玉兒。
在這裏只有春娘一直叫他小玉兒,他聽春娘這麽叫只覺得親切,可這三個字從林牧青的嘴裏吐出來,只讓随玉覺得胸口憋悶,他的聲音有些發顫:“我不餓。”
林牧青聽見他的聲音,就知道他一定是哭過,随後軟了軟語氣:“不餓也要吃。”
“你讓我安靜一會兒不行嗎?”随玉背靠着門,慢慢地跌坐在地上。
林牧青嘆了口氣:“一會兒要是餓了,讓林華給你熱飯。我出門一趟。”
随玉坐在地上捂着臉,眼淚從指縫裏劃出,順着手腕,一直落到手肘,随玉想,他為什麽要這麽委屈呢,既然自己不會久留在這裏,那不應該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嗎?随玉想了很多,直到最後他才慢慢和自己和解。今天他看到了林晚夏眼裏對林牧青的愛慕,那是怎麽藏都藏不住的深情,或許他是後來者居上,等他走了,或許林牧青跟林晚夏還能修成正果。
也沒必要為了一個他,讓他們鬧得不可開交,只是他又實在受不了林牧青對這件事的态度,從這樣看來,林牧青對他是疏,對林晚夏是親,其實也不僅林牧青,寨子裏所有人都是,畢竟他才是外來者。
直到下午,随玉才打開房門,春娘在屋裏午睡,林華在一邊沙地上寫字,看他出來他趕緊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嫂子,我給你熱飯吧。”
随玉摸了摸林華的頭:“你哥去哪了?”
“去地裏了。”林華往廚房跑,被随玉拉住衣角,“你別去了,我不餓。”
正巧門口有人說話的聲音傳來,随玉側過頭去,發現是婚禮上見過的一個年輕媳婦兒和一個哥兒,只是他不知道是誰家的了。
雲秀背着一個背簍,手裏還拿着一把小鋤頭,她輕輕地敲了敲門,聲音甜脆:“随玉。”在她身後的是榮陽。
“我們要去藥田裏,你跟我們一起嗎?”
其實雲秀和榮陽早就想來找随玉一起玩了,但是他婚禮之前都是待在小院子裏,婚禮之後又受了傷,根本沒有時間跟他們一起出去,好不容易今天青哥過來找他們說希望他們能帶随玉出去走走,他們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了。
随玉看了一眼林華,林華也看着雲秀。
雲秀走到他的面前,薅了一把他的頭發:“我保證把你嫂子平安帶回來,一根頭發都不少的,行嗎?”
林華還記得上次随玉受傷的事情,還有些後怕,生怕在林牧青不在的這段時間裏随玉又受傷了,但看見是平時比較穩重的榮陽哥哥,又暗暗放下心來。
“走吧。”
随玉跟在他們兩個人的身後,比起來榮陽跟雲秀,随玉才像是真正出去踏青游玩的人。
他們走的是跟之前和林晚秋帶他去的完全相反的路。中秋已過,現在午後的日頭不再那麽毒辣,叢林裏的蟬鳴鳥叫卻依舊無斷絕,雲秀和榮陽走在前面,榮陽的力氣比較大,那些橫亘在路面上的刺條藤蔓,都被他用柴刀一一砍斷。
走進小路裏,就是榮陽走在最前面,随玉在中間,雲秀在最後。雲秀看着他走小路還不太穩的樣子笑起來:“你以前沒有走過這種路吧。”
随玉笑了笑,額前的碎發随着山間的風輕輕飄動:“嗯,從來沒有走過。”
“這條路倒還好,下山的路才是不好走。”榮陽擡起手指了指,“平時他們下山都走大路,可以騎驢跑馬,咱們下山就走旁邊這條小路,近了一倍不止。”
榮陽是從隔壁寨子裏嫁過來的,所以這條路他走得最多,随玉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這條路就能下山嗎?”
榮陽點了點頭:“不過不熟悉路最好不要走,雖然沒有什麽陷阱,但山路很是難行,不熟悉路容易受傷。”
随玉嗯了一聲,把這條路記在了心裏。
他們三個人的腳程不快,更多的時間都花在了随玉四處張望,不時地彎下腰去采一采野花上面,他從來這裏,去過一次後山,要不就是上次跟林牧青下山,但因為帶着帷帽,也沒有看見過從出院門到這裏的景色。
遠處都是層巒疊嶂的山峰,行走在林蔭間又有別樣的意趣,在走過一段狹窄又偏僻的小路之後,像是柳暗花明一般,那層層疊疊的梯田就近在眼前。
“明明看起來那麽遠,結果只是走這麽一段就到了。”随玉還記得他剛到這裏的時候住的那間房,打開窗就覺得是懸崖峭壁,遠處是層層疊疊的梯田,他當時只是因為裏面生的是些雜草,現在才知道,這裏是一片片的藥田。
随玉看着雲秀把背簍放在地上,地裏長勢特別好的藥材,他認不得,只是覺得那葉片像一柄撐開的油紙傘,葉片大而疏闊,脈絡分明。
“這是傘葉草,搗碎了敷在患處,有止血的效用。”榮陽從背簍裏拿出一把小鋤頭,彎下腰開始除草。
随玉也蹲下看着他的動作,原來在這傘葉草的下邊,有些雜草,藏在寬大的葉片下面,不仔細看就看不到。
随玉沒有小鋤頭,就蹲在原地用手直接拔,卻沒有想到那雜草的吸附力挺大,随玉一個屁墩兒坐在地上,雲秀沒忍住笑:“這草太韌了,沒有工具不好拔,你就坐在這裏,等我們把這片田裏的草鋤完,帶你進後面的山澗裏玩。”
随玉也就沒有給他們添麻煩,看他們熟練的動作,随玉的目光落到了另一塊藥田裏。那裏的藥材長勢比這一塊田裏的傘葉草要差些,都是貼在地上長的,随玉湊近了看,才發現這藥很眼熟。
“你認識這藥啊,可金貴了,叫什麽來着?”雲秀圓圓的臉上有些汗,她用袖子擦幹淨臉上的汗,想了半天也沒想起這趴在地上的藥叫啥,只能問榮陽。
“叫護心草。”随玉說。
榮陽剛想說話,就聽見了随玉的回答,他笑了笑:“護心草是那些大戶人家叫的,學名叫地龍葉,有舒胸益氣,活血通脈的效果。”
榮陽嫁到向家,就一直跟在向阿麽身邊,一邊藥草的功效他都知道:“這藥金貴,尋常人家不說買,可能有些人見都沒見過。”
“我家裏兄長身體不太好,一直都在吃這個藥。”也不知道現在,兄長還能不能吃得起這個藥,廿州苦寒,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那裏的寒氣。
雲秀和榮陽對視了一眼,榮陽心下了然,如果是沒有一點家底的人,是根本就吃不起這個藥的,如果是一直吃,家底應該是非常豐厚的,畢竟現在的地龍葉就和人參一樣珍貴了。
這一塊地的面積不大,榮陽和雲秀兩個人很快就把地裏的雜草鋤完了,雲秀拍了拍自己手上的泥,對随玉和榮陽說:“咱們趕緊去山澗裏吧!”
繞過這片梯田,轉身就到了山谷的深處,随玉驚喜地發現這裏居然有一潭清澈能見底的清泉,能夠看見深處的泉眼正汩汩地冒着泉水,地下應該有暗流,怪不得這一片藥田裏的藥材長得這麽好。
随玉四處看了看,這裏是最隐秘的山坳,四處寂靜無聲,只能聽得一點蟬鳴鳥叫。石潭的不遠處是有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樹,枝枝垂蔓落下,像是把這個地方合圍在內,只留內裏一片寂靜。随玉找了石潭邊的一塊石頭坐下,又輕巧地脫掉了鞋襪,撩起褲腿,腳伸進水裏的那一瞬間,那一潭清涼像是打開了他的身體,舒服得随玉的眼眶裏都沁出了淚。
平時在井邊的時候,他多玩一會兒水,春娘都會皺着眉頭說水太涼傷身體,好不容易春娘不在身旁,他一定要玩個痛快,雲秀和榮陽也是一樣,都脫了鞋襪開始玩水,一看也是平日裏被管束得厲害,這會兒都開始撒歡。
潭水不深,但他們也沒敢直接踩進潭水的中心,害怕弄濕了衣裳沒辦法跟家裏人交代。在石壁的邊沿有些小的浮游生物,随玉伸腳過去,那些小魚小蝦立刻四散開來,随玉看着它們的樣子,笑出了聲。他像是一個貪玩的小孩,一刻也閑不下來,看那些小魚小蝦又游過來,立刻又去逗它們。
憋悶的心情終于在冰涼的水的刺激下好了一點,他的臉上也多了一點笑。
雲秀這才開口:“心情好點兒了嗎?”
随玉點了點頭。
“別跟那些人一般見識。”雲秀拍了一下大腿,上午出事的時候她沒到林家那邊去,還是聽自家弟弟錢魚說起來她才知道這事兒,“一堆拎不清的人。”
說起這個她就是一肚子氣:“也不知道他都是去哪裏學的這些手段,那些人都被他迷得一道一道的。教個孩子也教成這個樣子。”
随玉對着她的笑倒是笑得真心實意:“謝謝你,雲秀姐。”
随玉玩夠了水潭裏的小魚小蝦,還是沒有穿上鞋襪,目光落在那從地底延伸出來的樹根,樹根上長着一叢叢的蘑菇,顏色豔麗,像是開着的絢麗的花。
“雲秀姐,這裏有蘑菇。”在玩水的時候,他們已經建立的統一的戰線,像是多年的閨中密友一般。
“別去碰啊,小心有毒。”榮陽趕緊拉住他,“越好看的蘑菇,毒性越大,摸了說不定會爛手的。”
随玉趕緊收回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手養得跟從前一樣,他才不想爛手。
“随玉你記住啊,越好看的蘑菇,越不能碰。”雲秀趕緊叮囑随玉。
他們在這個水潭裏玩了好一會兒,看天色漸漸昏暗才穿好鞋襪,準備回去。
一下午之後,他們三個人已經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在從藥田繞回寨子的時候,他們看見了站在井邊說話的林晚夏和林牧青。
雲秀和榮陽都不約而同地把視線落在了随玉的身上。
随玉的眼睑往下垂,手指也不自覺地屈起,最後在雲秀和榮陽的目光下,他笑了笑:“我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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