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卧底魔界第七天

◎“心。”◎

燭火幽微，忙完一天的事，阕青回房休息。

葬花樓晝夜不眠，笑鬧不斷，他啓用隔音陣法，一切才歸于平靜。

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一杯冷茶。

編織的手鏈被他擺在茶杯邊，阕青注視它片刻，伸出指尖，用靈氣将它挑開。

果然，他的感覺沒有錯。

绫羅錦緞裏藏了一張被搓得細細的紙，阕青緩緩将紙條展開，這紙皺皺巴巴，還泛着一股糖水的甜味。

阕青将紙張放在燭火上一烤，慢慢地，一個個細若蚊蠅的小字顯露出來。

紙上文字令阕青臉色微變。

他思忖片刻，面無表情地将紙條放在燭火上燒盡，灰燼也用靈力碾碎，什麽都沒剩。

“仙界在魔界安插了卧底，魔界亦然。令尊已被盯上，處境危險，擔憂你之身份事宜，故曾與我密談，若他出事，我便是你的身份證明。我奉雲淮聲仙君之命潛入魔界，因意外無法回傳消息，還望白鶴相助。”

閉眼回想了一下紙上所寫，一方面，阕青不太相信他的父親會把他的存在告知這麽一個金丹期草藥精；另一方面，這并不長的一段話裏透露出的信息，又不是一般人能知曉的。

他是他父親派來潛伏的，這件事和他們本身的父子關系都只有他和父親兩人知道。

之所以要這麽做，是因為父親早就懷疑，仙界中也有投靠了魔界的人一直在阻礙仙界行動。

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傳給仙界的消息，都是以“白鶴”落款，這件事也只有父親知曉。

呼出一口氣，阕青有了決斷。

……

跪坐在王座下，都搖芝舉着匕首，盯着自己的掌心。

哪怕知道一刀下去不會疼，她還是有些猶豫。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今晚。

不知道阕青有沒有看到字條，看到了又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她真的盡力了，這幾天絞盡腦汁日思夜想把腦子裏記得的原著劇情都整理了出來，把能用的信息都用上了，賭一把。

原著主線是男女主斬妖除魔拯救蒼生，卧底的戲份很少，大部分都只是提供線索的工具人。

阕青的大部分信息都是在最後大戰帶出來的，比如當時仙魔兩邊都很驚訝，沒想到阕青會反水。

彼時仙界并不知道阕青的存在，因為讓阕青去潛伏的是他的父親、刑罰司長老，姓秦（具體叫什麽都搖芝是真的想不起來了），這是一次秘密潛伏，而秦長老差不多是在“搖芝”去魔界卧底後不久就死了，被潛伏在刑罰司的魔界卧底殺死的。

都搖芝還記得自己當時看到這段劇情的心理活動：無間道嘛就是！

觸手游走的動靜喚回了都搖芝的心神，她擡頭，蘭庭厭的神情一如既往，靜靜地注視着她，像凍結的湖面，永遠不會有波瀾。

但再等下去還是會不耐煩吧。

都搖芝深呼吸一口，下定決心，匕首割向自己的掌心，鮮血湧了出來。

蕪湖，系統誠不欺我，真的一點都不疼。

都搖芝把手掌遞到蘭庭厭面前，恭敬道：“尊上請用。”

不用她說，觸手已經攀纏上來，吸盤緊貼傷口處。吸取血液後，銀白觸手表皮下湧過一陣陣色彩，這還是都搖芝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冷靜觀察這一現象，很漂亮，很奇異。

她下意識收攏五指，把那截觸手握在手中。

頓了頓，擡頭看了眼蘭庭厭，都搖芝莫名笑了一下。

她覺得這很像一個友好握手的姿勢。

都搖芝忍住了她想抓着觸手晃一晃的沖動。

她不動，蘭庭厭卻動了，準确說是觸手動了。它們纏繞上她的腰、腿、手臂……

觸手隔着衣裙縛住她的力度剛剛好，沒有太緊讓她喘不過氣，也不會太松讓她覺得自己搖搖欲墜。它們将都搖芝升起，送到蘭庭厭面前。

陡然間到了和蘭庭厭平視的位置，都搖芝大氣不敢出。

而後，觸手把她放到了蘭庭厭的腿上。

等等，他有腿？？人類的腿？？

都搖芝愣了一下後很快釋然了，蘭庭厭這個人形本就是他自己幻化的，需要的時候再幻化兩條腿也很正常。

和蘭庭厭離得這麽近，都搖芝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雖然有一張妖麗俊美的臉，身着寬大玄袍望似清瘦纖細，但實際上他的這副人形應該很高大，令她在他懷裏顯得很嬌小。

觸手在飛快地退去，縮回他的長袍下。最後離開的是她掌心的那根觸手，銀白在玄黑衣角隐沒，這樣一來，蘭庭厭看起來就像一個“正常人”了。

“尊上，你這是……”

都搖芝注意到了蘭庭厭的眼瞳，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掌心。

作為金丹期修士，都搖芝的身體具有良好的凝血功能，她對自己下手自然沒有太狠，這時掌心的傷口已經不怎麽流血了。

“哦……”都搖芝想是因為這個吧，她擡臉笑道，“我再劃一刀就好了。”

她做好心理建設，正要下手，瑩白手腕忽被一只蒼白冰冷的手握住。都搖芝猝不及防輕抖了下，迷惘擡頭，就見蘭庭厭把她這只手拉到面前，低頭湊近傷口，輕輕一嗅，然後張嘴，伸出紅潤舌尖，舔了上去。

都搖芝頭皮發麻，腰窩酸軟，脊柱過電一般，渾身一顫。

傻了。

止疼靈藥只止疼，除了“疼”以外的任何感覺，都沒有被屏蔽。

猩紅的舌反複舔舐她掌心的傷口，将血液卷入口中咽下。

都搖芝莫名其妙想起了在網上看過的小貓喝牛奶的視頻，就是這樣舔啊舔。

不同的是，牛奶不會感覺到貓咪舌頭的溫暖、柔軟和濕漉漉，不會感覺到貓咪滾燙的呼吸，不會被那舔舐和呼吸弄得發癢。

小貓……

都搖芝一直想畢業以後工作掙錢了養一只屬于自己的小貓。

所以她現在為什麽會在這裏做這些事呢？還不知道明天是生是死。她這幾天都沒怎麽好好睡過覺，一閉眼就是噩夢。阕青會給她傳消息嗎？這破系統什麽用都沒有，她只是完成任務的工具人吧。她好想回家。她……

衣袍摩擦窣窣，魔尊非人的氣息忽然近了。

都搖芝眼珠轉動，液體從她眼睛裏湧落，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見了那雙極黑的瞳。

蘭庭厭的一只手撫上她的臉頰，指腹輕輕摩挲她被淚水浸濕的皮膚。

“眼淚……”都搖芝啞聲開口，“你也喜歡是吧。”

她像是嘲諷又像是崩潰：“那我多哭點給你。”

她沒有再忍。

玉折宮外徘徊盤旋的魔物本在悠閑地飛舞、爬行、蠕動，卻被陡然出現的號啕哭聲震得呆愣在原地。

那發洩情緒的痛哭聲持續了很久。

宮殿內，王座上，身穿活潑淺黃色衣裙的少女趴在妖異無情的魔尊懷裏大哭特哭。

都搖芝一邊哭一邊覺得無語，她剛才哭得太忘情直接縮進他懷裏了，蘭庭厭就又把觸手伸了出來，貼在她的頰邊，咕咕咕地吸收眼淚，一滴都沒放過。

她真的又崩潰又悲涼又覺得搞笑，抽噎着攥緊了他肩膀上的衣服布料，低聲說：“蘭庭厭你真是沒有心……”

“有。”他突然出聲。

都搖芝：“？”

蘭庭厭抓住她完好的那只手，貼到自己的胸膛上，用那沙啞怪異的腔調低沉道：“心。”

撲通，撲通，撲通。

強健有力且穩定的心跳。

都搖芝：“……”

好好好，是是是，你有心，你的幻化之術天下第一。

心裏吐槽之餘，都搖芝又覺得這種時刻竟然有一點奇異的溫情。蘭庭厭雖然是魔尊，是怪物，沒有感情，只想要她的血液和眼淚，可是也淡然平靜地接受了她狼狽的大哭，接受了她情緒崩潰地蜷縮在他懷裏沒有将她推開。

完全沒有感情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情緒穩定，讓都搖芝也漸漸冷靜了下來。

蘭庭厭冰涼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臉，腦袋微歪：“沒，了。”

都搖芝下意識也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眼淚……沒了。

觸手一直在吸收，她若是還在哭，淚水自然源源不斷，她不流淚了，臉頰便很快沒有潮濕的痕跡。

“我……”都搖芝啞聲說，“我哭累了。”

蘭庭厭靜靜地看着她。

“我……不想，繼續再哭了，”情緒宣洩完，都搖芝的理智又占據了上風，“哭又沒用，哭解決不了問題，一味地哭泣只會使人軟弱。”

她是在說服自己。

蘭庭厭：“好。”

都搖芝驚了一下：“你聽懂了？”

蘭庭厭沒有回答，起身将她攔腰抱起，一步步走下王座臺階，彎腰把她放在大殿地面上。他轉過身，再獨自一階階走上去，坐回王座上。

“尊上？”都搖芝茫然。

蘭庭厭對她微微一擡下巴：“休養。”

全句應該是“休養去吧”，都搖芝大膽猜測。

她站起來，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說：“那我就……休養去了，等養好再來。”

說完，都搖芝轉身離開，一開始動作小心步伐很慢，後來越來越快，一直奔回她目前住的玉折宮偏殿。

一回自己的房間，都搖芝就立刻去拿沈畫眉的藥膏。

“嘶——”

還是稍微慢了一點。

掌心痛楚恢複，都搖芝長抽一口氣，連忙把藥膏怼上傷口，紗布包好。

坐在桌邊等藥膏生效，都搖芝發着呆，回想今天和蘭庭厭說的話。

他到底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他懂多少？

畢竟是魔尊啊……也算是全書最難殲滅的反派大BOSS，自己以後在他面前說話還是得謹言慎行。

藥膏生效後，傷口又不疼了。不過比起“止疼靈藥”，沈畫眉的這個藥膏主要是促進愈合+麻藥+祛疤。

都搖芝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洗了把臉，換了柔軟的中衣，躺在床上休息。

平時能刷手機刷到兩三點的人，都搖芝清楚自己的德行，在床上擺了些話本，睡前看一看。

不得不說，書就是比手機助眠。

都搖芝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回到了家，見到媽媽的一瞬間她就眼淚決堤，撲到媽媽身上緊緊地抱着她，媽媽也緊緊地抱着她，那種緊密的擁抱……就像觸手的擁抱。

醒來時，外面仍然是昏紅夜色。

魔界區分晝夜只看一點，紅月旁的一粒星。那粒星亮着，就是晝，暗了，就是夜。

都搖芝卻沒有在意天色，眼前的文字讓她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主線任務三[向雲淮聲傳遞你潛伏成功的消息]已完成】

【獲得獎勵：前塵往事鏡

多少人的秘密掩埋在那無人知曉的舊夢裏？點擊就看（/劃掉）照鏡即可窺探~】

阕青靠譜！

狗系統這種東西不應該作為新手大禮包送她嗎？！

所以她現在能通過這面前塵往事鏡看到原主記憶了？

都搖芝腦海中閃過這幾個念頭。

與此同時，她感覺到了某種異常，指尖觸到了什麽冰涼柔軟的東西，都搖芝毫無防備地低頭看了一眼。

銀白色的觸手……

錯覺吧？還是自己其實還沒醒？都搖芝移開目光，望向天花板。

再看一眼。

真的是觸手！！除了觸手，還有……她的枕側不知何時有了鋪散一被的雪白長發，露出一張鬼魅般俊美的臉龐，男人呼吸均勻雙眸緊閉，因為看不見那雙最詭異的深黑瞳孔而讓他整個氣質顯出些許溫軟散漫。

艹！蘭庭厭怎麽在她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