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卧底魔界十一天

◎“你在。”◎

“血肉。”

福安客棧簡樸，房屋雖有修繕，但也有些舊了，樓梯走起來嘎吱嘎吱響。

早晨，老板娘給都搖芝上了最好的清粥小菜，一小壺溫酒。

“那位公子仙人不下來吃早飯嗎？”都搖芝吃了一會兒，不知何時珍珍趴到了她的桌邊，眨巴着眼睛問她。

都搖芝笑眯眯地說：“他不用吃。”

“是因為他比你厲害嗎？”珍珍歪歪腦袋，“我聽說，厲害的仙人不用吃飯喝水也不用睡覺。”

都搖芝沒有解釋，而是順着她說：“對。”

珍珍說：“那也太好了！能節省下很多很多糧食，還能有很多時間去玩！”

都搖芝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小朋友聊天，之後起了興致，又帶珍珍玩她喜歡的童年游戲，跳房子、捉迷藏、一二三木頭人……

老板娘感慨地看着。

客棧雖仍然沒什麽客人，但卻時不時有歡笑聲傳出來，增添了熱鬧與歡娛。

下午時分，客棧又來了人。

是個高壯男子，穿黑衣，佩重劍，他腰間挂着一根繩，繩上牽着另一位男子，那位穿着灰衣，形容狼狽，蓬頭垢面。

老板低聲對老板娘說：“像是押犯人的差爺，我來招呼，你去看着點珍珍。”

“好，”老板娘說，“珍珍正和搖芝姑娘在天井玩呢，我去瞧瞧。”

老板轉而對來人笑道：“這位爺，打尖還是住店啊？”

客棧木樓梯忽地發出吱呀聲，幾人擡頭望去，一個身影出現在樓梯口。

老板一看，是昨天入住後就沒有露過面的那位仙人。

男子低頭行禮道：“尊上。”

都搖芝正跟珍珍在天井院子裏逗弄一只貓，貓是客棧養的，用來逮耗子用。

平時爹娘嫌貓髒，不怎麽讓珍珍碰，都搖芝看見貓可興奮了，又撸又抱又親，看得珍珍很驚訝。

“爹娘說這樣會生病……”她小聲說。

“姐姐不會，”都搖芝笑道，“姐姐可是仙人啊！”

好歹金丹期了，小貓咪身上攜帶一點病菌她也不怕的。

珍珍露出羨慕的神情。

這時老板娘來了，說是來了奇怪的客人，或許是官差，押着個犯人。過了沒一會兒，老板也來了，說是客人跟着那位仙人上了樓。

昨日琴嘆雖然和他們一起在這間客棧要了房，但據都搖芝觀察，他似乎并沒有住在這裏。

老板口中的“仙人”，應當是蘭庭厭。

有人來找蘭庭厭？

和魔君們要在星岚城搞的事有關嗎？

都搖芝放下小貓，悄悄上了樓，給自己身上施加了個隐匿氣息的術法，貼在蘭庭厭房間門口，凝神細聽。

“……重酒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此事。”

重酒？三大魔君之一。什麽事？都搖芝念頭急轉，聽得愈發認真。

房間內，蘭庭厭正盯着門口。

都搖芝上來的一瞬間他就察覺到了。

魔尊的行為也讓重酒注意到了門外極細微的異動，不過他不在乎，今日之事要那搖芝姑娘好好聽聽也好。他繼續道：“雖聽琴嘆說當日您認為不必大費周章，但尊上之欲，就是我等之欲，故而今日向尊上獻上這位真仙一境的罪仙。”

話音落下，重酒便轉身抽出重劍，直直捅進顧朝峰小腹！

噗呲一聲，劍入劍出，而後便是大片猩紅噴湧而出！

顧朝峰失了力氣，搖搖晃晃，撲通跪倒在地。

血水汩汩流淌，在他身前凝聚。

重酒收劍回身面對蘭庭厭，抱拳道：“尊上請用。”

房間外，都搖芝臉色蒼白，不想再繼續聽下去，又挪不開腳步。

她最大的倚仗……或許再過兩分鐘就要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蘭庭厭要找到更大更好吃的果子了。

都搖芝握緊了拳，情感告訴她她最好趁現在趕緊跑，理智告訴她她跑不掉的，不管是魔君還是魔尊，她都不是對手。

房間裏，重酒看着魔尊銀白腕足伸出，汲取掉地上的鮮血，唇角微勾。這至少說明，在血肉上，魔尊不是非搖芝不可。

待血液被吸取幹淨，重酒道：“尊上感覺比之搖芝姑娘如何？若尊上喜歡，可讓顧朝峰留下伺候您，他已歸順魔界，發誓對尊上忠心。”

說完這個提議，重酒死死盯着魔尊的臉，想從中看出他的想法。

但失敗了。

魔尊從無情緒。

他一如既往滿臉漠然：“不必。”

不必？！

哪裏出了問題？

重酒不死心：“只需尊上把他留在身邊，像搖芝姑娘一樣，住在玉折宮偏殿，尊上完全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蘭庭厭腦袋微微一偏，望着重酒沉聲說了兩個字。

“出去。”

重酒脊背一僵。

他咬緊牙關：“是。”

轉身離開，他拖動繩子，像拖一條死狗，把失血過多昏迷的顧朝峰也拖了出去。

門外已沒有都搖芝蹤跡，只有隔壁房間傳來房門阖上的輕響。

都搖芝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壺與杯相撞，她的手指還有些發顫。

她仰頭把溫熱茶水一飲而下，放下杯子時差點把嘴裏的茶噴出來。

蘭庭厭悄無聲息就坐到了她對面，看着她。

“尊、尊上！”都搖芝恍恍惚惚，“下午好啊。”

蘭庭厭：“好。”

都搖芝：！

她本沒指望蘭庭厭回她這樣一句沒營養的打招呼。

都搖芝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您剛剛跟魔君聊什麽呢？”

蘭庭厭很平靜：“你在。”

都搖芝：“……”

她一邊驚慌自己的偷聽行為被發現了一邊大為詫異怎麽蘭庭厭也跟“人工客服”上線了一樣開始有問必答了？

既然如此……不套信息白不套！

都搖芝抿了抿唇說：“好吧，我承認我其實都聽到了。那……尊上你為什麽沒有留下那個顧朝峰呢？他修為很高想來作為食物也不錯……”

蘭庭厭點點頭：“不錯。”

都搖芝：“……那為什麽沒有留下他呢？”

蘭庭厭：“不想。”

都搖芝小聲問：“那尊上為什麽要留下我呢？”

這個問題一問出口，蘭庭厭明顯怔了一下。

都搖芝心道糟糕，不會提醒了蘭庭厭他完全可以把她趕走吧？！

不過……能從魔尊的臉上看到明顯的“情緒”實在太難得了，都搖芝看着那張臉那雙眼，不由感慨這樣一副天資絕色始終只有一種表情多少有點浪費了……

那眉眼的一怔很快消散，觸手在房間中游動起來，纏上都搖芝的身體。一部分觸手把都搖芝按在另一部分的觸手身上……擺成看起來像是都搖芝緊緊地抱着觸手的姿勢。

都搖芝戰戰兢兢：“尊上……”

蘭庭厭低垂眼簾看她，嘴巴沒動，但有一道聲音從他身體裏傳出：

“尊上，留下我，以後每天都有新鮮的充滿靈氣的血液吸收哦！”

都搖芝：！！！

她震撼擡頭看向蘭庭厭——這是她的聲音！！！

這是當日在魔界魔物縱橫的山谷，她向蘭庭厭求救的時候說的話！！聲音絲滑惟妙惟肖連她當日的喘息哭腔都複刻地分毫不差，感覺像是蘭庭厭吞了另一個她或者吞了一臺錄音機一樣……

“我……是……”都搖芝頓了頓，說，“對，是我當時求尊上留下我的。”

見她承認這點，觸手這才松開。

都搖芝拍拍裙角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不失禮貌的笑容：“尊上方才發出的聲音是？”

蘭庭厭淡淡開口：“模仿。”

都搖芝再度震驚。

蘭庭厭竟然還是個“善口技者”？！

“既然如此……”都搖芝說，“尊上應該完全可以多說些話表達自己的想法，和……和我溝通呀！”

“你，喜歡，聽，這種？”蘭庭厭嘴巴不動，發出明顯是模仿他人的語調，這幾個詞甚至來自不同的人，有男有女，拼湊在一起，說不出的古怪。

“還是，這種。”蘭庭厭啓唇，用回本音。

對比之下，都搖芝誠心誠意道：“還是您原本的聲音好。”

蘭庭厭忽然朝她招了招手。

都搖芝猶豫了一下，還是大着膽子湊了上去。

然後，蘭庭厭摸了摸她的腦袋。

……

“皮相。”

“尊上，人帶到了，在煙翠樓。”琴嘆報告。

蘭庭厭起身。

琴嘆道：“要帶搖芝姑娘一起去麽？”

蘭庭厭搖頭。

今天搖芝也在樓下和珍珍和小貓玩。

他待在房間，但實際上整個福安客棧的動靜都在他指掌之中。

煙翠樓是星岚城最大的妓院，一進去就是撲面來的脂粉香。

雅間已經定好，蘭庭厭走進去，瞳子一掃，雅間內本就坐立難安的粗野獵戶吓得立時跪下：“大人！該說我都說了！我真的沒撒謊啊！”

琴嘆仍然笑着，獵戶看到他卻顫抖得更加厲害。

“再當着這位大人的面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一遍。”

獵戶道：“就是那天，我和往常一樣上山打獵，結果沒想到誤入了一片仙境！裏面奇花異草無數，還有許多黑色碎石，石中有金光閃耀，我疑心裏面有金子，但是敲又敲不碎，耽擱得天晚了，我便揣了幾塊在兜裏下山回家了，後來我再也沒見過那片仙境，至于那些石頭……全在這裏了。”

他從衣兜裏捧出來三四塊大小不一的黑色碎石，裏頭嵌着點點金光。

琴嘆道：“尊上，的确是隕星碎片。”

蘭庭厭“嗯”了一聲，伸手從獵戶掌中把碎石取走。

琴嘆又道：“獵戶說的山，正是星岚城邊的岚山，您要過去看看嗎？”

蘭庭厭颔首。

琴嘆起身：“那我……”

蘭庭厭：“不用。”

他的身影幾乎轉瞬間消失。

琴嘆耐心靜等片刻，蘭庭厭很快回來了，随手把手中隕星扔給了琴嘆。

琴嘆笑道：“尊上找到想要的東西了？”

蘭庭厭微一點頭，看了眼那幾塊隕星碎片，又看了眼琴嘆，淡淡道：“賞。”

琴嘆五指緩緩握緊那碎石，笑道：“多謝尊上。對了，為了慶祝尊上尋回至寶……”

碎隕星被他收入袋中，琴嘆漂亮的雙手舉起，拍了拍。

雅間房門拉開，整個煙翠樓最大的臺子正對此間，此時紅粉紗幔吹拂，美人在琴音與香霧中緩緩踱步而來，樣式各異的花燈照耀下，絕色美人雙瞳如水流淌向蘭庭厭，身姿柔軟跳一支美極豔極的舞。

蘭庭厭面上神情毫無波瀾，幽黑瞳孔也無絲毫波動。

反倒是獵戶看呆了。

這不是星岚城會有的美人。

她是花犯精挑細選出來的手下。

一曲舞畢，美人上前，含羞帶怯地行禮。

琴嘆道：“這表演尊上可還滿意？若是尊上喜歡……”

蘭庭厭沒有回答，直接走了。

“性情？”

青瓷酒杯中的酒越來越少。

不管是琴嘆還是花犯，都覺得這條其實不太靠譜。

“搖芝姑娘的性情，怎麽說呢……”花犯喟嘆一聲，“太普通了。”

琴嘆道：“是啊，但凡尊上願意，不管是溫柔小意、明媚燦爛或是堅韌飒爽的女子，我們都能找來，而搖芝姑娘……”

花犯沉吟：“若是兩相結合呢？”

琴嘆：“血肉與皮相俱有？”

“再加一點，”花犯忽地想到，“搖芝本體是藥草‘合離’，成精的合離草難尋，或許可以找找別的花草精。”

入住福安客棧的第四天，魔君重酒又來了。

都搖芝正好在堂前吃午飯，與他撞個正着。今次重酒身旁多了個女子，容色姣麗，臉色蒼白，楚楚動人。

看着柔弱，都搖芝感受了一下，卻發現女子的修為在她之上。

重酒對都搖芝提了提唇角：“搖芝姑娘午好。”

都搖芝道：“魔君這是？”

重酒道：“帶菟絲姑娘見一見尊上。”

都搖芝：“哦……”

她垂眸，沒有跟上去的意思。明知道他們會發現她她還湊上去那也太蠢了。

繼續低頭吃飯，但不免有些食不知味。

然而過了不久，重酒鐵青着臉下了樓，菟絲姑娘比上次的顧朝峰好一些，沒有暈倒，但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行走也是弱柳扶風搖搖欲墜。

都搖芝目送他們離開，而後放下筷子，跑上樓。

蘭庭厭的房門竟然沒關，他坐在客棧并不精美的圓凳上，就像坐在他玉折宮的王座上一樣慵懶矜貴。

“尊上。”都搖芝叫了一聲。

蘭庭厭擡眸，緩緩回應道：“搖芝。”

幾天了，蘭庭厭都和她保持這種交流，還拒絕了魔君送上來其他血肉，再讓自己別想多，都搖芝還是忍不住想多了。

“尊上這幾天和我這樣說話，”都搖芝抿唇笑了一下，“是因為我之前說了要多溝通嗎？”

蘭庭厭點頭。

“那……尊上，”都搖芝得寸進尺，“除了說話，還能加上表情嗎？”

蘭庭厭：“表、情？”

都搖芝點點頭，給他示範起來。

“比如你心情好，或者向別人表達友好，就可以笑，笑有微笑、大笑、眯眼笑……唔，也有不太友好的冷笑之類的。”

少女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起來，除了笑，都搖芝還演示了皺眉、發怒、好奇等等。

蘭庭厭一直專注看着她。

“唉！”各種表情做下來，都搖芝揉了揉快抽筋的臉，“我不是演員，這樣空做，做得不完全對，尊上你不要照着我的樣子模仿啊，別讓我奇怪的表情毀了你這張臉，我這樣做主要是讓你對應一下表情和情緒，然後你可以觀察一下其他人，慢慢地你就會做表情了！”

蘭庭厭唇角牽動，露出一個“微笑”：“好。”

一個極淺淡的笑容，讓這張本就俊美極了的臉霎時冰雪消融，猶如萬裏桃花灼灼盛開。

都搖芝看呆了。

作者有話說：

芝芝眼裏：我不過是一棵努力結出又大又甜果子奉獻給人類保命的果樹，人類要是能找到更好吃的果樹肯定會把我這棵又小結的果子又不夠甜的小樹苗扔了吧TAT

尊上眼裏：被一只可憐兮兮又挺可愛的小流浪貓蹭褲腿求收養，于是把她帶回了家，別人送到面前的貓再會打獵再美也不是他要養的小流浪貓，于是拒絕了，結果小流浪貓還可憐兮兮地來問你當時為什麽要收養我，尊上：？（把當初錄下的她求收養的喵喵叫回放給她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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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為了幫助大家理解蘭庭厭目前心理的一個不算完全恰當的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