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太喜歡了，欲，罷，不，能。”◎

都搖芝澀聲說：“我不知道。”

蘭庭厭定定看了她一會兒, 忽而阖上眼睛，低聲道：“我要……再睡一會兒。”

“好，”都搖芝扶着他躺下來, “你休息吧。”

蘭庭厭攥住她的手腕，觸手也纏住她的腿腳和腰身：“你別走。”

“……我不走。”都搖芝伸手捂了一下觸手上的傷口, 銀白血液便從她指縫溢了出來。

從觸手裏溢出的銀白血液湧動淡淡彩芒，這種流動的色彩會很快消散, 使液體從靈動的銀白變成死白。

這血……好冰。

這樣的傷口在各個觸手上還有很多。

偏殿地磚上、牆壁上都蹭滿了這樣的黏膩銀白，現在，床上和她的衣裙上也逐漸被這血液沾染。

他需要治療。

都搖芝伸出胳膊，張開手掌, 以靈氣作線, 把挂在床頭的長劍勾到手中。

長劍出鞘，寒芒畢露。

玉折宮裏的刀劍并不少，不管是在人間還是魔界，都搖芝見了喜歡的東西，蘭庭厭都很樂意買下來給她, 久而久之, 宮中的東西就越堆越多了。除了刀劍, 衣服首飾功法秘籍也是一堆一堆的。

都搖芝垂下眼睫，用這長劍割開掌心。

她用流血的手抓住觸手, 靈氣和着血液，流向觸手上的傷口，她低聲念着能夠治愈傷口的口訣，多管齊下。

這條觸手的傷口真的慢慢好了起來。

都搖芝抿唇露出一點松快的笑意, 伸手去拿另一條觸手。

卻被一只手攔住了。

蘭庭厭臉色蒼白, 望着她流血的手掌, 眉峰緩緩擰了起來：“芝芝，別……”

都搖芝伸出另一只手蓋住他的眼睛，把他的腦袋按到枕頭上：“你睡你的，別管我。”

蘭庭厭頓了頓：“……會疼。”

“不疼，”都搖芝說，“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啦！那時我才金丹期，現在可是渡了劫的真仙了，掌心一點小傷口，流一點小血，還沒喂蚊子疼。”

蘭庭厭不說話了。

都搖芝移開手掌，看到他的眼睛又閉上了。挺好，安靜，乖巧。她挑出受傷的觸手，治療起來。

治療總體來說枯燥無味，反複進行重複動作後，都搖芝漸漸走了神。

想到蘭庭厭的本體。

渡雷劫時他顯露出本體，叫她別怕他。

其實她并不害怕。

他的本體并不醜陋，也不恐怖，雖然有點怪異，但對都搖芝來說……有一種奇異怪誕但符合美學的漂亮。

她當時恐懼的是蘭庭厭會殺她。他太強大了……還是個與人類迥異的怪物，她不懂他為何“喜愛”她，也不能确定會不會有某一刻他的态度突然轉變，這種仿若空中閣樓的“喜愛”消失，她變得和其他人對他來說沒什麽區別，于是也就能輕松抹殺掉她。

但是就在剛才，就在蘭庭厭給她看他受傷的觸手，抱着她問她那個問題時，她的心突然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想回他以最緊密的擁抱，想從今往後……多信任他一點。

……

血流失得太多，都搖芝也倦了。

她随手扯了裙角布料纏上傷口，躺了下來，先是往蘭庭厭懷裏蜷了蜷，又覺得不滿意，換了個摟住他腰的擁抱姿勢，運轉周天靈力，把他也變得溫暖起來。

這樣抱起來才舒服，她想。

很快，都搖芝就睡着了。

……

“尊上有請！尊上有請！尊上有請！請請請請請……”

兩只人面飛蛾撲棱着翅膀，圍着花犯一圈一圈地飛，一直“請請請”，另一只則尖銳高昂道：“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琴嘆、南焰那邊也是同樣的情況。

這樣的情況已不是第一次，幾位魔君熟練地挑了手下送去玉折宮。

玉折宮主殿，魔尊一如既往高居王座之上，瞳孔如深淵，見不到底。

“尊上，”琴嘆先開口，“人都帶來了。”

魔尊颔首。

不久，殿中便是鮮血滾滾。

三位魔君垂眸站在一旁，對此景沒有什麽感觸。魔尊已經是超乎他們想象的仁慈，竟然只要血，不殺人，雖然為了盡可能地多放點血傷勢會重些，但回去治一治就好了。

這時，花犯指尖忽然一顫，她擡頭，眼眸中交錯着不可思議與驚喜狂熱的情緒，她望向殿中金柱，上方幽深的位置，盤着一抹“幽魂”。

迷天鬼魅！

她有些眼熱。她的功法是靠豢養鬼物修行，若能把迷天鬼魅收下，必然大有進益！前不久的仙界“盜墓”活動，她也有參與，就是沖着迷天鬼魅去的，可惜沒能收服下它。

“尊上，此物怎會在玉折宮？”花犯問道。

蘭庭厭撐着下巴，淡漠地說了兩個字：“有用。”

“尊上……要用？”花犯遲疑道。

蘭庭厭沒有再說話，這已經是默認的意思。

花犯只能低頭，強令自己手下觊觎之心。不過她又不解，魔尊要這東西有什麽用？

沒過多久，足夠的血液、靈氣，徹底治愈好了蘭庭厭的傷口，他揮揮手，魔君便帶人撤了。

殿中只剩下蘭庭厭和迷天鬼魅。

他招了招手，鬼魅便飄到他身側。

蘭庭厭用指尖點點自己的太陽穴：“進來。”

人有七情六欲。

迷天鬼魅十分強大，能夠牽動、誇大、扭曲人的情感，只要有一點點猶如涓涓細流的情感，迷天鬼魅也能讓其變成滔天海浪。

感情……芝芝心心念念的，感情。

迷天鬼魅鑽進他腦海中。

蘭庭厭坐在王座上，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擡手在腦袋旁輕輕一抓，迷天鬼魅被他抓了出來，随手丢在一邊。

迷天鬼魅進腦袋前和進腦袋後，蘭庭厭沒有感受到任何不同。

鬼魅在旁邊驚懼瑟瑟，生怕魔尊會因它沒用而讓它徹底魂飛魄散。

這時，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來。

“蘭庭厭，”都搖芝從正殿門口探頭往裏看了一眼，松了口氣，“你在這裏啊！怎麽樣，感覺還好嗎？”

話音剛落下，她就聞到了殿中殘餘的血氣。

蘭庭厭露出一個和往常一樣淡淡的笑容：“芝芝。”

都搖芝走進去，一步步登上前往王座的臺階，問道：“魔君他們來過了？你的傷好了嗎

？”

蘭庭厭點頭道：“好了。”

都搖芝還記得她第一次走上這臺階時多麽忐忑。現在呢，來這裏找蘭庭厭都是家常便飯了。

她笑了笑說：“好了就好。”

蘭庭厭把她抱坐到自己腿上，安靜地抱着。

都搖芝忽然小聲道：“蘭庭厭，可以讓我看看你的本體嗎？”

他眼眸微擡，頓了頓：“确定？”

都搖芝點點頭。

下一瞬，眼前的男人就化作了龐大的怪物，身軀幾乎能填滿整個宮殿。

怪物的身軀在都搖芝面前伏下，腦袋微微低垂，銀白的瞳裏倒映着她的樣子。

都搖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像是好奇。

她問：“你這樣還能說話麽？”

“能。”眼前怪物的嘴巴并沒有張開，但卻發出了和人形時一樣的聲音。

都搖芝又看了他一會兒，走上前，摸摸他蛇軀上冰冷的鱗片，忽然，她湊過去，親了他一口。

蘭庭厭的銀瞳微擴。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迷天鬼魅發現了什麽，激動地沖了過來，鬼魅的力量将蘭庭厭籠罩其中，很快，又急劇收縮起來，一粒鬼火般一樣綴在他身後。

蘭庭厭怪物般的身體微微顫栗起來。

他張嘴吐出蛇一樣分叉的信子，舔舐起她的唇，她的頸。

都搖芝也感覺到了顫栗，她主動親這個怪物是一回事——她做足了心理準備的！怪物這個反應是另一回事——她當然知道這是蘭庭厭，但不管是從視覺還是感官，都和以往大有不同……

觸手一擁而上，蛇軀也繞着她纏了起來，羽翼包裹住她，蘭庭厭把他本體上的一切都用上了。

他的眼瞳中湧動着光芒。

那是都搖芝從未見過的，強烈的，強烈的……情感？

更準确地說，是……愛欲。

“蘭庭厭？”都搖芝有些不确定地叫他，“你……說話。”

“芝芝。”他說了。

低沉喑啞又發音怪異地叫她的名字，叫“芝芝”，叫一遍，兩遍，十遍，百遍，千遍。

“芝芝。”

“芝芝。”

“我的芝芝。”

都搖芝揚起脖頸看向玉折宮正殿的天花板，她張着嘴除了呼吸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恍惚中她意識到了一件事……其實蘭庭厭人形的時候每次眼瞳變色也是這樣的，翻來覆去地叫她的名字，翻來覆去地說我的，只是今天比以前更濃烈……

“芝芝，看我，別看他。”

“喜歡芝芝。”

“我會帶芝芝一起走。”

“芝芝，別看他，看我。”

“答應我，不然我真想……殺了他。”

聽着這異樣興奮的語氣，都搖芝心想，今天他……也更瘋狂。

“芝芝。”

蘭庭厭變回人形時，都搖芝渾身上下已經一絲力氣都沒有了，蜷在他懷裏，滿眼生理性淚水，眼睫一顫就落下去了。

他舔掉她的眼淚，用自己的玄黑長袍裹住她的身體，銀白色的瞳專注認真地看着都搖芝，低聲道：“喜歡芝芝。”

都搖芝看着他嫣紅的臉頰、心滿意足勾起的唇角還有眼中閃動的亮光，她低啞道：“……喜歡個鬼，我叫你停你都不停。”

“太喜歡了，”蘭庭厭把她抱起來，放到王座上，低而緩地念道，“欲，罷，不，能。”

都搖芝在這寬大的王座上蜷起了身體，閉眼偏頭，面紅耳赤。

綴在蘭庭厭身後鬼火般的迷天鬼魅又變回了原來樣子，繞着殿中金柱潛藏到黑暗裏。它的力量已經用盡，需要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複。按道理，沒有它加強蘭庭厭的感情，他也應該變回原來的樣子。

都搖芝靠坐在王座上，蘭庭厭這個魔尊反倒站在一邊看着她，但他沒有絲毫的不悅，只有理所應當。

“我知道了，芝芝。”他低聲說。

都搖芝沒有睜眼，只出了聲：“什麽？”

蘭庭厭沒有回答，而是再度把她抱起來：“去偏殿床上睡，這張椅子太硬了。”

“……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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