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節

第一次真正開口邀約，算是尊重的他的意思，想必一直認為開了這個口根本是對他的侮辱罷。手冢心下感激。

“如果你願意幫我，我可以保證避免與燕一戰。”

恁是多大本事，又如何能翻轉乾坤？

四海歸一（中）

那一晚兩人把酒言歡，都很盡興，過了戌時連忍足也帶着自釀的酒前來。幾人圍案而坐都不拘束，天南海北地聊，吟詩作賦，花前月下，家事國事天下事地調侃了個遍。雖多是忍足與跡部說，然手冢偶爾面無表情給幾個字的簡評，就讓另外兩人無語到想要吐血，面紅耳赤之後是三人的相視而笑——竟像是相交多年，游園偶遇的至交好友。

隔月冰與丹在邊境簽立了緋阆城約，史載此後三年，前來議和之國凡十有七。

“兒臣給母後請安。”

豐慶宴後北國便快速進入歲寒時節，對于幾乎沒什麽秋天的北地今年冬日并不算早。天氣陰沉将雪，也不礙旁人尋歡作樂。下了朝跡部照常至福壽宮問安，宣太後正被幾個打扮妖冶的男寵們圍在中間，據說是南蘇又送來了上好的緞子，成色花樣都屬精品，太後很是滿意。一切如常，跡部也不多言，見宣太後也沒有客套的意思，就幹脆利落地準備告辭。沒想見了禮旋過身，卻聽得太後語氣不陰不陽地召喚，跡部沒心思搭理只想早早離去，倨傲着轉過臉“聆聽教誨”。

“我的王兒啊，”跡部斂目眉梢一動 ，暗自覺得好笑卻不作聲。“南下之事都準備的差不多了罷。本宮與忍足卿家可是幫你免了所有後顧之憂，王兒可要凱旋而歸啊！”跡部猛地仰起頭眸中驚怔萬分，宣太後笑得陰狠卻滿足，手上捏着的緞面随手一擺丢了出去笑道：“今兒個本宮高興，你們把這些拿下去分了罷。”心知這是太後在打發人下去，幾人倒也識趣走得幹淨。

跡部鎮靜下來開口：“請太後明示。”上座的人便笑笑端起茶碗：“‘太後、母後’你倒是分得清楚。怎麽？忍足來借本宮的刀難道不是你的受意嗎？如今要裝着不相幹，這又與你所讨厭的、當年本宮的做法，有何不同？”跡部眉梢微動，心中早已是百轉千回，他有信心自己應該沒有忽略什麽，而且不過三日而已，不可能會發生什麽才對，凝筱什麽也沒說……

那壺酒。

猛然睜眼，跡部沉聲問道：“你賜了毒酒給他？”宣太後一臉慵懶閑閑地答一句：“還不知道效果呢，毒使說那是新藥，得有烈酒相輔才可催發的。

“聽聞那日夜裏西苑很熱鬧啊，把酒言歡，又是酒逢知己，很盡興罷？”跡部端立在殿中不說話。

“我說王兒，你向來自視甚高，瞧不起旁門左道，卻不知若非有我和忍足你早已死過一千次不止！你既不屑于與本宮扮親子，本宮也不稀罕。實話告訴你，本宮要的無非地位，對權勢沒有興趣。那東西太累，看着你父王我就明白了。而你一直所追查的，你母妃華夫人慘死的真相，你也該知道了罷？

“本宮很好奇，你之所以還能拿出這種态度來對我，是因為知道了真相于心有愧？”

跡部擰着眉阖下眼睛，重新定下心神。

“即便當年事，是由太子一黨策動，我也不認為該對你于心有愧。”跡部側過頭再揚首：“你非親手殺她，你們、卻是一樣希望她死。

“既然你今日問到，本大爺就開誠布公地告訴你，本大爺之所以還願意跟你維持個體面，不過是因為王室需要。

“再者，那女人雖有生我之恩，卻無養我之情。她恨我甚于一切，我又何必在乎她的死因。”見宣太後終于斂了虛假笑容，跡部勾起唇邪邪一笑：“那麽母後，您還有其他‘好奇’嗎？”果然把話都挑明了，這一句“母後”也便不那麽難以啓口了，跡部眯起眼睛。

放下杯盞，宣太後閉着眼長長舒一口氣，眸底一抹複雜神色：“罷了，你如再今失去他，恐怕以後也沒有什麽還能失去了。你，好自為之罷。”跡部沒有捉住那一抹違和之色，也沒有将話聽進去反是上前一步追問道：“其實，凝筱是你的人？”

宣太後盯了他半晌忽地掩口大笑不止，笑得眼角都濕了：“你如今才說起這個！哈哈！……那丫頭當夜偷瞞着本宮往烈酒中兌了水，你明明知道！還有人明目張膽地送了真正的烈酒去，你居然到這時候都不願意承認是他！！哈哈！！吾兒，你可是不願承認，若是他死了，根本是你親手為之！哈哈……”太後擡手直指跡部，笑到令人覺得面目可憎。

“你跟你母妃，一樣地喜歡自欺欺人啊……”跡部回視一眼旋身而去，未出殿門便見忍足擡步進來，一臉了然。跡部搶過兩步一把攥起忍足前襟，怒目而視卻是一個字也罵不出來，最後只得推開他直往西苑走去。

手冢先前說書已近完成，不想被打擾，他沒有懷疑。

忍足說手冢是真正英雄，可惜生不逢時，他也沒有懷疑。

凝筱說手冢先生一如尋常，筆下細蛇龍鈎凜冽鋒利，他也沒有懷疑。

但是，既然他也知道，就不會以身試法罷。手冢有心願未了，不可能會就這樣簡單放棄了。而且那樣一個人，那樣一個人。

那樣一個人。

怎麽甘心就這麽死了？

顧不得一路衆人側目行禮，跡部越走越快，眉間越蹙越緊，早已鋪了薄薄一層雪的禦花園裏被足風帶起細小雪花，沾衣不化。

這是今歲第一場雪。無名院落中，素白衣衫長身玉立在石梨樹下的人微仰着頭，跡部緊緊閉上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

雪花漸大，仿若印象中古老城池裏、真正的瀛臺玉雨。

枝桠上的霜雪漸漸厚重起來，枝頭一叢撲簌而落。

“手冢。”年輕的王開口道。

“吶，手冢。下雪了。”雪鳥長鳴劃破長空。

不二将弟弟送出了城。

雖說是他親自公示天下兩人斷絕關系，将裕王爺貶為庶民，不二還是親自送他出了城。

裕太從頭到尾只看了他一眼，離開時也沒有回過頭。不二笑，确實是裕太的作風。那麽倔強一個孩子，從小就是。好在身邊還有個人陪着，那個讓人記不住名字的家夥雖然也沒多牢靠，總歸是會為他着想的罷。

推開寝宮的窗，正是候鳥南飛的季節。北邊的話，大概已經開始飛霜走雪了。這是一個攻城的好時間，對于北方的國而言。

所以終于，你要回來了嗎？

寝宮院落中的樹也只挂着零落的幾片葉，角落巨大石梨，比小時候更加蒼老了——是錯覺罷，還是樹木也與山河一樣呢。不二輕輕擡起右手覆在衣襟，偏着頭。

“吶，手冢，我也可以飛上這樹了哦你看！”

“不二小心別踩到翠鳥的巢！”

“咦？不是吧！啊！你怎麽不早說……唔……”

“……”

“你的骨頭好硬吶！你沒事吧！！？手冢？你受傷了是不是？讓我起來！快給我看看啊！傷哪裏了？”

“我沒事，不二，別急。”

“胡說！左手？手肘是不是？快給我看看！”

“……外傷而已。”

“我去傳太醫。不了，我們直接去太醫院比較快，走！現在就去！”

“……不二。”

“對不起，害你受傷。但是不要再做這種事了，不要時時刻刻都用你自己來保護我！我一點也不高興！現在什麽都別說了，我們先去看看傷到何種程度。任太醫最擅長這類了，一定沒問題的，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不二。”

“你別擔心，一定沒問題的。我絕對不會讓你最重要的左手毀在我身上！就算任太醫不行，也可以找別的大夫……”

“不二，別哭。”

“我哪裏哭了！？”

“好，那你先別着急。不會有事的。”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都騙人。”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都騙人。

“王上，有紋信送、呈，王上！您哪裏不舒服嗎？”不二偏過臉笑笑這才驚覺面有濕意，只得擺擺手。成美卻不放心直張羅着要傳太醫來看看，不二無奈叫住侍女，溫聲道：“孤沒有身體不适，只是想到幼時有些感慨罷了。”

只是想到一個人，便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疼絲絲縷縷纏繞着他。

成美走過來将窗子阖上又轉回身将濕巾侵入熱水中，一邊道：“王上太不愛惜自己，暮秋濕寒，不可以大意的！”很熟悉的句子，雖然不是那人簡短有力的調調。不二擡起頭看她，一手接過熱毛巾，一邊笑問道：“成美這個名字不适合你。”女子一怔愣在當場。

“不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