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謝音樓待到落日西沉時分才走,聞玑站在深巷裏送走貴客,轉身從側門而入,走進後院裏,石榴樹下,他俯身将桶裏的淨水倒入圓形的錫制金盆裏洗手。

隔壁的屋子竹簾翻起,顏老板穿着袖簡處繡着暗紅龍紋的長袍慢步出來,單手提着鳥籠,那只腦袋上長有一簇翠綠羽毛的鹦鹉翅膀不時地撲哧着,小嗓子還沒罵夠:“祖宗,我是你祖宗!”

聞玑聽見動靜轉過身,看到人就趕忙微微鞠躬:“老板。”

顏老板走到石桌旁,将鳥籠擱在上面喂食,一邊撣撣袖口的香灰:“她給了你什麽。”

他這問的,聞玑整條脊梁倏地發麻,心知在古董店裏的小動作都逃不過老板那雙眼,拿旁邊毛巾擦幹淨手,将衣袖裏的紙條主動地送上去:“謝小姐讓我幫她查幾本書的賣家,說會給報酬。”

顏老板低頭,略微眯着眼瞧上一會。

“老板。”聞玑揣摩着他的态度,不敢擅作主張真把這些書的賣家底細查明白了,混古董界的一些神秘客人多半都是極為注重隐私,有的甚至連面都不會露。

他掂量着,拿捏着分寸低聲問:“……要婉拒謝小姐嗎?”

顏老板将紙條還給他,這漫不經心一個舉動讓聞玑會意,收好塞回了袖口裏,畢恭畢敬地站着不動,靜聽吩咐。

“你去跟她說,想要知道賣家,就拿她老師顏逢卿的封筆作來換。”

“顏逢卿身為文壇著名大師,一字千金難求,被人高價搶拍下收藏的名作如今都成了鎮館之寶,謝小姐會願意嗎?”聞玑沒忍住問。

石桌鳥籠裏,那只被拔毛的鹦鹉也學舌叫:“鎮館之寶……鎮館之寶!”

顏老板眼角眉梢微上挑,笑都透着淩厲:“那要看,這古籍背後的人在她心裏,到底有幾分的重量。”

聞玑下意識看向老板,石榴樹的枝葉擋住了院外光線,半暗間,他長袍領口露出的側脖,是有道陳舊的疤痕,從耳根一路蜿蜒到面料下的肩頭,疤痕顏色已經被歲月沖淡成了淺褐色,卻讓他氣質添了危險氣息。

這道疤,聞玑聽店裏老人兒說過,是顏老板混跡市井街頭當乞丐時被藏獒給咬傷的,那時,往誇張點說半個胸膛都險些被撕裂,血肉模糊的,被同伴往深巷的垃圾堆一扔,都覺得離死不遠了。

後來誰也不知顏老板那夜是怎麽命大硬撐着過來的,還結交了個世家公子哥,被引薦到了顏逢卿的家門,做人家的看門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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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老板無名無姓,從此冠上了顏這個姓氏,又借着顏家在文人圈的地位做起了古董生意。

聞玑是個機靈的學徒,琢磨幾番就猜到這古籍的賣家大概都是同一個人,都姓傅。

而這個姓傅的貴客,怕和顏老板的關系匪淺。

他心底有了盤算,低聲應道:“老板這是在幫那位古籍的貴客嗎?”

所以這筆買賣,必須跟謝音樓做。

而這個的前提是,謝音樓也要給出絕對真誠的代價。

顏老板有心提點他:“瞧出來了?”

聞玑知道這是老板給自己出的題,打起精神分析道:“前段時間老板吩咐我将這套古籍擺在雅間案桌上,應該就是為了等哪天謝小姐過來時能看到……整套梵文古籍少了一本,恰好那本在謝小姐手上,她肯定會問起是被誰賣走了。”

說到這兒,聞玑話頓一瞬,不知往下猜對了沒:“至于老板為什麽會突然把這套古籍找出來,那肯定歸功于老板的神機妙算,而您這樣做,肯定是為了幫那位姓傅的貴客。”

鹦鹉小爪子緊緊地抓住籠中的栖息棒,繼續學舌:“老板神機妙算!”

顏老板很受吹捧低笑:“倒也不是我神機妙算。”

聞玑心知這是猜對了,秀氣臉龐卻露出疑惑表情:“?”

顏老板沒有賣關子,将口袋手機拿出來,手指翻出一條已讀的消息,在微信的界面上聯系人正是謝音樓的名字。

而消息內容,正是她前段時間發給他的,問起古籍賣家的事。

這世間看似命中注定的巧合,不過是人刻意為之的假象罷了。

顏老板始終沒有回這條信息,而是讓謝音樓自己去選擇,她若是發現了梵文古籍少了一本不問,那這事也就此被封存。

“小玑,你老板我天生就是個奸詐的商人,這次就當做回善事,還清當年傅容與的人情。”

……

回謝家路上,外面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謝忱時吩咐司機路過糖水鋪子停一下,回頭又看了眼安安靜靜坐着看街景的謝音樓,懶散地開口問:“你跟顏老板小徒弟都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謝音樓飄遠的思緒被拉回,轉回頭說:“跟年輕白嫩的小弟弟聊天,不該開心嗎?”

謝忱時薄唇扯出輕嗤:“我也白嫩啊,沒見你笑個。”

謝音樓漆黑明亮的眼眸盯着他不動,突然間真笑了,身子慢慢地移過去,輕啓唇喚了聲:“二妹……”

“謝音樓,你再叫我二妹,別逼我發火。”謝忱時最聽不得這個稱呼,憑什麽謝忱岸就是她可可愛愛的小戒尺,輪到他這裏,就成了娘娘腔二妹了。

謝音樓笑輕彎了眼尾,伸手抱住他結實手臂,輕聲細語地勸說:“那你把手機還我吧,這中藥喝的我想吐,還要被關在謝家與世隔絕……這活着有什麽意思?何況我還有節目錄制的工作呢。”

“哦,你說那節目啊。”

謝忱時直接忽略她前半句的話,抓住最後一句說:“我們幫你推了。”

“什麽?”

“你這黛玉附體似的身體情況,還跑去錄制什麽非物質宣傳節目啊,半個月前吧,那節目總導演是不是姓陳?謝忱岸親自打電話給他的,說你不錄了。”

好半天,謝音樓才消化掉謝忱時這番話的意思,表情略愣怔:“陳儒東答應?”

“嗬,他敢拒絕啊?”謝忱時習慣去摁手指玩,咔咔作響的,修長的指節處有淡淡的紅:“你別把自己身體不當一回事,忘了自己十二歲時差點把腦子燒壞,就因為落病根了才動不動受刺激就高燒。”

他指那晚在檀宮會所,也是這些天第一次提到。

謝音樓擱在膝蓋的指尖縮起,壓下微妙情緒道:“你能忍着不問我和傅容與的事啊?”

謝忱時鋒利的眉骨皺着,一副能把傅容與大卸八塊的架勢說:“問什麽?不就是那披着斯文敗類面具的流氓混蛋看你長得好,就見色起意,企圖在茶室裏性騷擾你,被我和謝忱岸及時制止即将要發生的事麽。”

“……”

謝音樓像失憶般,完全不記得那晚是這回事嗎?

“哦,他還玩性癖那套拿領帶幫你手是吧,他媽的老子以後絕不讓他好過。”謝忱時狠狠地捏着手指關節,提到傅容與就手癢得很。

而謝音樓見他區區幾句話就她和傅容與這段沒見光的關系,判定成了性騷擾事件。

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麽去解釋清楚。

其實那晚傅容與綁她手腕,是不讓她走,倒不是真的打算在茶室裏為了玩性癖那套。

就算她開口想說,謝忱時這暴躁态度多半是置若罔聞,眯起的長睫透着冰涼的弧線:“姐,以後遇到這種人就趕緊跑回家喊弟弟,反正跑就對了。”

謝音樓無言以對,靜了會才開口:“停止錄制節目也可以,但是我要回自己旗袍店裏。”

她整日待在謝家除了喝中藥就是提不起精神去睡覺,時間久了,到時候身體是被調理好了,心理上多半是會抑郁變态的。

這個要求倘若謝忱時敢拒絕,繼續限制她的人身自由,那只好去找爸爸做主了。

謝忱時看她板着漂亮臉蛋,略頓着說:“我要找謝忱岸商量一下。”

當場不點頭答應啊?

謝音樓唇角微抿起情緒,繼續提要求:“手機影響不了我養身體,我每天必須玩一個小時。”

謝忱時怕拒絕,她還提,語調懶散地啧了聲,沒什麽正經樣:“你老大,小的聽從吩咐。”

……

經過謝音樓的讨價還價,在次日,總算是暫時得到解禁回瀝城了。

飛機在夜晚時分抵達,喝了藥的緣故她昏昏欲睡,就坐在大廳等跟屁蟲謝忱時去取行李,白細的手指拿着一部黑色手機。

是謝忱時的,而她的那部手機被他聲稱是忘記放哪了。

這麽敷衍劣質的借口,謝音樓都懶得揭穿,打開手機後,先是去微博搜索了下節目的消息,她這邊退出錄制,官博第一時間也對外發了條聲明。

追這節目的粉絲們自然是不買賬的,都在官博下留言追問。

陳儒東沒有給出謝音樓退出節目的真實原因,為了平息嘉賓停錄風波,又發起了投票游戲,讓粉絲們推薦內娛的明星來替代謝音樓的位置。

這麽一來,不少明星為了拿到這檔火爆節目的嘉賓名額,都買通稿下場營銷自己。也讓有關于謝音樓的任何熱度都被壓了下來。

她花了十來分鐘看完官博的動态,白淨指尖微頓,無意間又刷到了程元汐的。

是微博自動推送過來的,有個粉絲很少的營銷號為了蹭熱度發了張程元汐公開宣布退網的截圖,附字說:“有誰知道跳舞皇後娘娘為什麽要退網嗎?”

程元汐借着那梵文紋身熱度,比摔玉镯那次還要火,卻突然退網,又将跳舞視頻給删了。

這操作,搞得網友們都一臉霧水。

逐漸地,也成了程元汐身上的未解之謎,只能胡亂猜測着:“人家是專業的舞蹈演員,不想成為網絡名人,想專心在自己世界跳舞吧。”

謝音樓低垂眼睫毛,指尖沒有再翻看下去,将微博搜索記錄删的一幹二淨,關了手機。

等待謝忱時取行李的過程中,她在機場意外撞見了個熟人,擡頭間,在不遠處貴賓區域那邊,一身高腰紅色套裙的邢荔跟兩個秘書走出來,提着行李箱,似經過這兒時順便看了眼。

應該是來出差的,而謝音樓這一身白色惹眼的旗袍坐在椅子上太過惹眼,邢荔瞬間就捕捉到,高跟鞋的腳步直直卡住,停在了原地。

半個月,十來天的時間裏。

謝音樓整個人就跟與世隔絕般,被藏在謝家沒了任何消息。

邢荔對她的最後印象還停留在檀宮會所那場混戰的場面裏,謝音樓被血腥的一幕吓到,突然就暈倒在地毯上,身子單薄脆弱,像是被瞬間抽離了生命力。

傅總不顧受傷,是第一時間沖過去抱住她,額頭的血,一片片的染濕了那雪白的衣裙。

連那雙仿佛握着千斤都不會發抖的手,在覆在她臉蛋時卻顫抖的厲害,嗓音嘶啞的叫着她名字……

即便這樣,謝音樓在他懷裏也只是待了片刻,不足三秒鐘,就被謝家兩個兄弟搶了回去。

邢荔至今記起都歷歷在目,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跟謝音樓打聲招呼。

反而是謝音樓稍側頭望來,對她大大方方的微笑。

隔着遠遠地距離,又有人群流動,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邢荔也回以微笑,很快提着她公務包,跟着同事離開機場。

十分鐘後。

謝忱時把行李取回來了,走到跟前停下,修長的手給坐在椅子上的謝音樓遞了個保溫杯:“剛給你泡好的玫瑰花茶,小心燙嘴。”

謝音樓擡起雪白的手腕,輕輕接了過來,掀開蓋子慢慢聞着。

“你最近對香味換的挺快啊,不喜歡聞薔薇花了?”謝忱時帶她從機場,閑聊似的一問。

“喜歡着啊。”

謝音樓鐘愛薔薇花這點沒有變,低頭喝了口花茶,聲音更加清潤柔和:“偶爾換個新鮮的而已。”

謝忱時沒再繼續問,上車時管她要回手機:“一個小時到了。”

謝音樓面無表情把包裏的手機上交,順帶埋怨似的嘀咕着:“小氣吧啦的弟弟。”

謝忱時勾起薄唇,任由她罵,長指把車窗升了上去,不讓外面路人能有幸睹見謝音樓的側顏,語調懶懶散散地說:“去別枝坊?好久沒見到小啞巴了,老子最喜歡欺負殘疾人……”

“謝忱時,別瘋——”

青石雨巷的別枝坊店鋪,湯阮是一點都不歡迎謝家主的小瘋批兒子來,早在昨晚接到通知時,他就吃不香睡不好了。

小啞巴最終決定先下手為強,天剛亮便跑到菜市場去買了條細小就烏梢蛇。

結果放在鋪子裏不久,裝蛇的袋子不知何時松開了,那條黑褐色的蛇也不知是溜哪個角落了,他看着這屋,急得滿頭大汗似的拿棍子找。

好在路過店鋪門前的傅先生熱心腸,主動幫他在薔薇花樹下找到了。

湯阮将淡黃色蛇袋拿木桶裝好,擱在石凳上,轉身激動地比劃着手語,十分感謝眼前穿着白襯衫的男人:“傅先生,好久沒看見你啦,你來瀝城玩嗎……剛好我小老板也要回來,有空來店裏坐坐。”

庭院白牆之上,垂墜着無數盛開的薔薇花在風中搖曳,伴着男人語速緩慢的好聽聲線:“你買烏梢蛇做什麽?”

湯阮又比劃一通,很信任地傾訴出是拿來吓唬人的:“我小老板的變态弟弟怕蛇,這是我送給他的寵物!”

片刻後,男人極為善解人意問:“這條幼蛇很小,要給你換條大的麽?”

湯阮微微瞪圓的眼很興奮,比劃道:“傅先生,你真是個大大的好人,那可以給我一個蛇籠嗎?”

他怕,烏梢蛇太大,用塑料袋子關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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