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珞珞

有些話即将吐口而出,可臨近的一刻又什麽也說不出來。

腦子裏一片白茫茫,除了那點微乎其微的不确信之外,其餘的思緒像是被扭緊的螺絲,頓住卡住沒有一點發揮的餘地。

大部隊在上方纜車站整頓休息,燕凜背着楚珞走了小段路終于跟上。

醫務問她怎麽回事,楚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麽,全程對方問什麽她回答什麽,問她還要不要繼續,楚珞那點倔強脾氣也沒了,心不在焉跟在醫務旁邊等會坐纜車回去。

燕凜的目光一直跟随楚珞。

直覺告訴他,兩人之間的一切都明了。

對方是誰,都再清楚不過了。

燕凜想說話,楚珞卻是有意無意避開了他。

當天晚上,楚珞躺在床上,雙眼直直凝視白茫茫的天花板,白天想不動的腦子現在終于轉了起來。

她已經确信了,那點不敢置信完全湮滅,連使用道具的必要都沒有。

燕凜就是晏臨辭,或者說跟她一樣穿書來了。

明天又是一個好晴天,今晚月色很美,銀亮的月光灑進屋子裏,楚珞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伸手想要去夠這抹月光。

系統的聲音很是突兀的響起。

【道具你留着也是留着,不用來試試嗎?】

系統只存在于腦內,雙眼無法看見只能去感受,可現在楚珞腦子裏早就被另外的事占據完,沒有一點空餘留給系統。

過了好一會,才回答系統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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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嘆了口氣。

程序植入再多,人類心思也真難琢磨。

第二天的活動安排是去參觀紅色文化展覽會,楚珞因為自己那點微妙的想要逃避的心思向班主任申請因為身體不舒服想在車上休息。

來的路上是坐的一班的車,回去的時候坐的本班的車,這樣應該不會那麽快碰面吧。

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來的太突然,楚珞完全沒做好怎麽面對故人的準備。

怎麽也算是異地同鄉,可偏偏兩人還是前任的關系。

分手的時候不是撕破臉,但也稱不上和平分手。

楚珞靠在椅背上,整個人都處于一種神游天外的模式中。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了她下車,她故意留到了最後就怕遇見熟人。

“楚珞。”

心髒重重一跳,周遭的世界一瞬間褪去了顏色,那些聲音仿佛來自天邊,只有那道略微清啞的聲音直直撞入她的腦海裏。

來到這個世界那麽久了,久到她都習慣別人叫她“楚蘿”,她有時候害怕自己會忘了自己是誰,于是常常暗自叫自己的名字。

可自己喊自己哪有旁人喊來得沖擊人心。

陽光正好,清風徐來,楚珞轉身看見自己身後,燕凜站在停車場的空地上,沒有遮陽的地方,金色的光芒全落在他身上,看起來整個人都鍍了層毛茸茸的光暈。

燕凜,或者說晏臨辭,他單肩背着包,小拇指勾着書包的肩帶,他注視一個人微笑起來的時候眼裏是有光的。

亦如當年,好像這中間的幾年分隔不存在一樣。

楚珞不知道分開後燕凜成了什麽樣,聽到朋友提過那麽一兩句,說現在混得好,又是搞酒店又是搞牧場的。

她那時候就在想,得付出些什麽代價才能混到那種模樣。

總不可能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晏臨辭還是當年的那個人。

人到不得不面對某種情況的時候,反而會冷靜地可怕,楚珞甚至能笑着和他打招呼說句“好久不見”。

只是那笑不怎麽好看就是了。

晏臨辭抿着唇,靜默在兩人中蔓延。

周圍來往的同學有好奇地向兩人投來打量的目光。

他們之間有很多話可以說,但誰也不知道從何提起。

但有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晏臨辭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

搞區別對待這一事楚珞知道晏臨辭向來玩得順手。

晏臨辭向前了幾步,楚珞正好落在他的影子裏。

楚珞注意到他垂落在腿邊的一只手,拇指把食指的指腹按得泛白。

他深呼吸一口氣的時候,終于松開,但指腹的那道紅痕殘留得很明顯。

這點小動作倒是和以前沒區別,楚珞心想。

晏臨辭緊張的時候就喜歡這麽做,那時候她還笑他你這什麽壞毛病。

一想到這個,楚珞反而輕松了許多,率先開口:“有什麽事嗎,我等會還有事。”

晏臨辭一愣,有些無措地看着她,然後幹巴巴地說:“能一起吃個飯嗎?”

楚珞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說:“等會約了趙芸,下次吧。”

說完這句話楚珞莫名感覺到眼前這人像是聳耳朵的小狗。

這話并不是驢他,是真的,因為她在微博把事業做大,也是一個有着幾十萬粉的博主了,也會有些生意找上門來。

這次托趙芸的關系,有家雜志社就選了她。

趙芸把幾個打光燈纏得亂七八糟的線給踢到一旁,有些抓狂地說:“每次搬這些東西出來都麻煩死了。”

今天算是試鏡,直接在趙芸家裏進行,主要看服飾合不合适。

楚珞進房間換衣服的時候就看見趙芸在和那堆設備戰鬥,化完妝出來了還是在那裏奮戰。

“算了,先試鏡。”趙芸放棄掙紮。

過程進行得很順利,順利得趙芸都有點拍攝瘾犯了,走路都沒注意腳下。剛才被她提到一旁的那堆線此刻成了絆腳的罪魁禍首。

哐——

玻璃碎裂的清脆音。

兩人雙雙擡頭向那處看去。

被線拉扯到的小茶幾上放置的一個相框碎了。

楚珞看了眼沒多想,跑過去把趙芸扶起來,趙芸起身後直勾勾就沖那堆玻璃地走去。楚珞跟在她身後,看見趙芸從地上一堆玻璃渣裏撿起張照片。

照片是三個年輕人的合照。

時間應該很久了,照片左側的那個姑娘像是趙芸,還能稚嫩,紮着馬尾。

趙芸拿着照片站了好一會,等到有敲門聲才回過神來。

她攔住楚珞跑去開門拿外賣,嘴上說着:“你先吃啊,我去找找有沒有合适的相框。”揣着照片就跑了,很是寶貝。

差不多快二十分鐘了,趙芸還沒從房間裏出來,楚珞大聲喊:“你先出來吃飯,等會菜涼了。”

然後就見趙芸把照片卡在一個明顯大很多的相框裏。

楚珞心想這還真是寶貝。

吃飯的過程中趙芸老是時不時擡眼看照片,楚珞問她:“你在這兒回憶青春還是懷戀愛情啊。”

明明是句玩笑話,楚珞自己都沒當真,趙芸卻點頭承認了:“都有。”

楚珞:“……”

就像是很平常的介紹那樣,趙芸指着圖片中間的姑娘說:“我的好朋友李夢雪,夢想的夢,下雪的雪。”

然後指尖一移對準了照片上的男生,男生看起來比兩個小姑娘更大些,三人的合照裏也是成庇護者的姿态。

趙芸頓了頓,說:“李夢雪的哥哥,李一鯉,”她眨眨眼,繼續道:“數字一,鯉魚的鯉。”

雖然感覺趙芸沒介紹完,但直覺告訴楚珞這男生還有個身份是趙芸以前的戀愛對象。

“這兄妹基因還真不錯,長得真好看。”楚珞誇道。

趙芸點頭附和:“是啊,當時可是我們學校的顏值擔當。”過了幾秒又補充道,“人也很好,對人很好。”

楚珞:“你這麽誇她,我都有點好奇了,現在應該更好看了吧,帶出來讓我看看美女吧。”

那邊趙芸一下子沒音了。

楚珞正納悶,趙芸忽然說:“夢雪高中就去世了。”

楚珞:“……”

“不好意思不該提這個。”

趙芸笑了下:“沒事,”她看了眼楚珞,“吃飯吃飯。”

外賣點的是雞煲,特辣,趙芸覺得光吃這個缺了點什麽,趕忙從冰箱裏拿了幾瓶聽裝冰啤酒出來。

楚珞一開始還正色道:“未成年不喝酒。”

後面沒推脫過,陪趙芸喝了一瓶。

她開玩笑說:“陪酒這可是另外的價錢啊。”

趙芸這個時候喝多了,她一開始就把酒當水喝,這時候地上都擺了五瓶空瓶子。她說話都迷迷糊糊的:“價錢好說,讓李一鯉過來付錢!”

說得特別好橫。

然後兩人都愣住了。

楚珞腦子還算清醒,但趙芸也就清醒了那麽一瞬,像是借着酒勁把平時憋在心裏的話都宣洩出來。

“哦我跟李一鯉好久沒見了,他現在還在牢裏蹲着呢。”

那口酒差點沒把楚珞嗆死。

“牢裏?”

趙芸坐在地上,仰頭靠在沙發上,頭望着天花板,燈光有些刺眼,她擡手捂住眼睛,說:“夢雪被個畜牲逼得跳樓,他去報仇把人給捅。”

而後微弱喃喃道:“把自己也給賠進去了。”

後來在趙芸的斷斷續續裏,楚珞聽出了大概。妹妹被人渣給糟蹋後想不開跳樓了,家裏唯獨的母親受不住這個打擊在一個月後也離世了,留下哥哥一個人。

那人渣家裏有關系,鬧出了人命還活的好好的。受害者家屬家破人亡,怎麽可能放過他,最後李一鯉找機會把他捅死了,再去自首。

趙芸看着自己的花臂,上邊那道紅色的紋路特別顯眼。

楚珞現在知道了,那紅色的是鯉魚。

周圍的青灰色詭雲是趙芸。

趙芸感慨:“命運弄人,我這戀愛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她的青春兵慌馬亂,她的那點少女心思折在了那件事上。

李一鯉最後對她說的是一句“別等我了”。

她問楚珞:“為什麽會有兩個人互相喜歡、互相惦念、互相忘不掉,卻沒有在一起呢?”

楚珞一愣。

窗外隐隐約約響起小區的狗叫,屋子裏卻安靜到似乎空氣都凝結。

楚珞的音色在片寂靜下格外沉悶:“彼此都怕再次傷害對方,不辜負,不傷害,放心裏,就這樣。”

趙芸輕笑了聲。

“太假了,明明就是膽小。”

她又說:“如果這樣真的不會後悔一輩子麽。”

沒有人回應她,楚珞抱着手臂,眸光的視線虛虛落在眼前的某個點上。

趙芸是在問她自己,可聽見這些問題楚珞滿腦子想得都是她和晏臨辭的事。

他們心知肚明的事是什麽,前任關系的兩人糾纏不斷為了什麽?

除了重新在一起還會是什麽。

她明明還喜歡,放棄這次機會的話真的會不後悔嗎。

喝了酒的人思維的斷層式跳躍的,楚珞和趙芸東拉西扯一陣,等到月上樹梢了趙芸的酒終于醒了點,她跟楚珞說:“我喝麻了,就不送你了,有人在樓下等你。”

楚珞一時間還沒想到是誰,在趙芸的指示下走到陽臺窗戶邊往下看去。

晏臨辭站在路燈下,他似乎一直都看着她們這個方向,在看見楚珞的第一秒就擡手不停揮動,他害怕路燈不夠敞亮,還把手機的電筒給打開。

身後趙芸還說:“快下去吧,我剛看到消息他應該等得挺久了,到家了跟我說一聲。”

等到楚珞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下樓了。

晏臨辭近在咫尺。

暖色的路燈下,晏臨辭笑着看着楚珞。那一瞬間仿佛回到了讀大學的時候,那時候她參加了舞蹈社團每天晚上都要訓練,每次都是晏臨辭來接她,怕她跳餓了帶她去超市。

換了副模樣殼子,可眼神騙不了人。

那一剎那,楚珞的心又怦怦跳了起來,速度極快,每一下都很重。

這次晏臨辭先開口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可能是月色太溫柔,也可能是眼神太柔情,楚珞難得多年之後又一次害羞了,只能故作鎮定幹巴巴道:“那又不是我的家。”

晏臨辭溫柔的輕聲“嗯”了下,說:“我知道。”

他靠近了些,楚珞沒有後退。晏臨辭按捺住自己胸腔下狂跳的心髒,小心翼翼勾住楚珞的指尖,對方沒有退縮。

晏臨辭忍不住咧起嘴角笑起來,路燈似乎成了他眼裏波光粼粼的星點。

燈光裏,他們一前一後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相互牽扯,相互交纏。

“珞珞。”

楚珞擡眼。

晏臨辭微微側過了臉,輕聲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這次不一樣了。”

朋友都說感情一向複雜,錯過的人十有八九找不回來了。

他偏要當那一二。

楚珞翕動了唇,半晌終是沒有說什麽,只是輕輕回答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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