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再強調一遍紀律。“
李琬站在講臺上,”運動會期間,白天沒有老師來上課,大家願意去操場看比賽就去,不想去的,就在教室上自習。當然,有我們班同學參加的項目,我還是希望大家都去給運動員加加油。晚上,還是照常上課......,別吵,我說話,你們鬧什麽?“
“讓你們報名的時候,沒見你們多積極。現在一個二個是要翻天嗎?有什麽好吵的?”她拿直尺敲了敲黑板,“開幕式九點開始,這才八點二十,繼續在教室讀書,讀到四十下去集合。誰要提前亂跑,班長把名字記下來。開始讀。“
教室裏混合着古詩詞和英語單詞的讀書聲又斷斷續續地響起來,李琬在教室裏走了兩圈,确定每個人手裏都拿了一本書以後,滿意地從後門離開了。
“哎。”苗家豪鬼鬼祟祟地在教室裏左右看了一圈,“走了。”
易辰的思路被他的聲音打斷,一時想不起後半句是什麽。
“‘晦明變化者,晦明變化者......'"他實在記不起來,只好把書翻開看了一眼,又接下去,”“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
“你中邪啦?”苗家豪一把把他書抽開,“你最近學習特別認真啊。”
“幹什麽你?”易辰把書搶回來,“少阻止我進步啊。”
苗家豪故作驚訝地看着他,“你是想和第一梯隊的人搶飯碗嗎?”
李琬一走,教室裏的楚河漢界就逐漸清晰起來。
易辰坐在第五排,和他附近的大部分同學都在小聲說話,偶爾繼續看會兒書。坐在後面的同學,則完全放飛自我,已經有人撕開面包袋子,開始補沒來得及吃的早餐。至于苗家豪所謂的第一梯隊,就是教室裏的前三排,以季楷揚為首的學霸們還在繼續苦讀,絲毫沒有松懈的意思。
易辰拿出草稿本,一邊背,一邊寫,季楷揚說這樣能背得牢固點兒。雖然就他目前親測效果覺得作用不大,但是看看他倆成績單上的距離,他覺得還是信季楷揚的比較好。
易博川出差沒回來,易辰還住季楷揚家,什麽都挺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張韻要管他學習。其實易辰并不笨,就他這種作業基本靠抄的情況,都還能在班上保持個中等水平,就可以看出他的确是兩個九十年代的大學生基因正常傳遞的産物,在醫院的時候也沒有抱錯。
他主要是太懶了,不過這也可以理解,在學習和玩之間,如果全按自己的想法來,十個有八個會選完,剩下的兩個,一個是傻子,一個在撒謊。
關鍵在于有沒有人管。
易辰和季楷揚,兩棵親密無間的小樹苗,在小學畢業以前,基本都能維持在同一生長水平。不同的是季楷揚有張韻這個辛勤的園丁箍着,所以一直都向上長。而易辰自從楚靜下海經商以後,他的生長就處于一種放任自流的階段,成功地長岔了。
但張韻看不慣。
以前易辰父母沒離婚的時候,易辰只是常去蹭個飯,偶爾住一晚。她想管,也無從下手。這次易博川一走就是一個多月,孩子放在她這裏,要還是放任自流的話,按她的性格,這樣的沙子揉在眼睛裏就實在太疼了。
前兩天考了英語,一百二十分,易辰一百整,雖然和季楷揚的一百一十八比起來的确很有差距,不過這個成績也不算太糟糕。如果是易博川或者是楚靜,最多提兩句,就會把字簽了。但是他們不在,簽字的是張韻。
張韻拿着他的卷子,也沒罵他。就讓易辰坐在餐桌旁改,不會的就翻書,再不會她就講,弄了快一個小時才結束。易辰并不讨厭這種感覺,張韻是真心對他好,他分得清。他早産,身體弱,楚靜又沒奶,他吃的母乳全是來自張韻。雖然一直叫姨,和親媽也沒差多少。他在中游混了快兩年,對成績其實并不太敏感了。但老讓張韻這麽為他耗費心神,他還是過意不去。
這周還考了語文,卷子沒發,易辰估計考的不太好。不過李琬對考試非常熱衷,下周還有考試,他還是希望能提個幾分,好歹讓張韻簽字的時候表情愉快點。
“你怎麽不說話。"
"當然是因為我不想說。“易辰不耐煩道,邊寫邊記有點兒慢,他剛落下最後一個字。班長就叫大家下去集合了。
初二三班是鮮花方陣,在操場站定以後,李琬拿了一箱假花來,從第一排開始往後傳。
“太醜了,靠,這也太醜了......“
“媽呀,這也是花......”
假花被依次傳到每個人手裏,不斷有吐槽聲傳出來。
“嚷嚷什麽?一會兒舉完就還的,又沒讓你帶回家供着,保持安靜啊。”李琬幹涉道。
這樣的幹涉并沒有太大作用,因為整個操場都很吵鬧。主席臺上正在進行音響試音,教導主任不時拿過話筒幹涉。“彩旗隊的,把旗拿好,不是金箍棒,誰讓你們打着玩的......”,”氣球隊的,抓緊點兒,要弄飛了,你就上去給我追下來......“
易辰看了看手裏的花,做工很粗糙,走抽象派路線,除了知道是紅的,具體是想弄個什麽品種出來,還真是無法判斷。
身旁季楷揚拿了朵淡藍色的,和他這朵造型一樣。他無意識地撥着花瓣,嘴裏還在背英語短文,應該是新概念之類的東西,易辰記得季楷揚的MP4裏除了初中英語1500,就只有這個。
“你看我幹什麽?”季楷揚忽然停下來,對易辰道。
“無聊。”
“是挺無聊的。”季楷揚贊同道,”《醉翁亭記》背完了嗎?“
“我覺得快了。”
“快了是多久?”
“明天就能背完。”
“那明天晚上睡覺前默寫一遍。"季楷揚說,在易辰試圖反駁之前又補充了一句,”我也寫。“
易辰用自己手裏的花去打季楷揚手裏的,“你想寫我又不想寫......”
季楷揚假裝沒聽見他的抱怨,”開幕式結束了,上午就有比賽,我一會兒去主席臺,你中午直接來主席臺找我。”
“你不和廣播站的一起嗎?”
“都一起。” 季楷揚偏頭看看他,“不行嗎?“
易辰沒說話,表情明顯是不樂意的。
”那我和他們說......“
“不用,我中午和苗家豪一塊兒就行。“易辰自己手裏的花被打掉了一枝,他彎腰撿起來,“又不是沒有分開吃過飯。”
季楷揚猶豫了一會兒,距離易辰父母離婚也一個多月了,他一直都表現得很正常,甚至比以前還要活躍......,但季楷揚就是沒辦法放心,他們太親密了,他透過易辰若無其事的表面,還是能察覺他心裏的難過。
“哎,你別這麽矯情行不行。你不會是看不見我就......”太陽曬得久了,易辰覺得有點困,腦袋都卡殼,他停了一下,“就茶飯不思。”
“我還寝食難安呢。”季楷揚皺皺眉,就是一頓午飯,易辰也翻不了天,“那行吧,你中午不用過來找我了。”
主席臺的解說工作也負責加油,或者說這才是主業。不斷有同學遞紙條過來,數量太多,根本念不完,廣播站的只能再篩一遍,認識的人拿來的就先念,不認識的就擱一邊,就算是這樣,要念的內容依然很多。
“來,擦擦汗。”鄭茜遞了張餐巾紙給季楷揚,她是高一的學姐,廣播站的副站長。
“謝謝。”他随手摸了下額頭,“茜姐,你替我一會兒,我出去一下。”
已經兩點半了,馬上就是初中組男子三千米了。他不太放心易辰,還是想去看看。
“行。”鄭茜也沒問他什麽事,“你去吧。”
易辰站在距離起跑點不遠處的樹下,身邊還圍着鄒子恒他們幾個。
"季楷揚。”易辰一眼看見他,招了招手,“你不念啦?我還等着你給我加油呢。”
“我一會兒再過去。"
“你嗓子怎麽啦?”易辰把自己的水遞給他,“聽着有點沙。”
“沒事。”季楷揚接過水喝了口,“你......”
周圍還有其他人,季楷揚想說讓易辰跑慢點,又覺得這樣太沒集體榮譽感,不好開口。
“我,什麽?”。
“你......”季楷揚左右看看,指了下鄒子恒,“你別跑成他那樣就行。”
“我什麽樣“ 鄒子恒一臉震驚,”季楷揚,你拿你同桌當反面教材嗎?“
“你可不就反面教材嗎?倒數第二。”易辰重新系了一次鞋帶,“放心啊,我肯定拿獎牌。”
季楷揚盯着他沒說話,反倒讓易辰有點心虛。
“好啦。”易辰終于撐不住,嘟了下嘴,“記着的。”
易辰說是記着的,上了跑道立刻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季楷揚坐在主席臺上,看着易辰的身影,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剛那一趟算是白去了。他手邊放了厚厚的一沓紙條,是鄒子恒剛塞給他的,全是給易辰的加油詞。
季楷揚在念與不念之間猶豫着,念了怕他跑得更快,不念又覺得易辰會失望。他嘆了口氣,還是一張一張的開始念。
“楷揚。“鄭茜在他換紙的間隙拍了他一下,低聲道,“你換一個,我知道這是你們班的,但你這都念了七八張了,會被舉報的。”
“對不起,我馬上換。”季楷揚把手裏這張放在一邊,另拿了一張。
他念得心不在焉,眼睛餘光一直看着操場。比賽已經過半了,易辰起跑的動作很快,前兩圈的時候一直跑在第一,但是耐力并不好,一起參加三千米的還有幾個是體尖生,現在易辰已經落到第四位去了。
季楷揚匆匆把手裏的這張念完,“茜姐,再麻煩你一下。”
說完,也不待鄭茜同意,他便匆匆下了臺。
“你怎麽又下來了?”班上一群人,正在跑道喊着易辰加油。鄒子恒沖季楷揚舉舉手裏的藿香正氣液和葡萄糖,”真的全部都準備好了的,你對你同桌的信任去哪了?“
”沒有,我就下來看看。“
恰好易辰從這裏經過,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都通紅,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打濕了。
季楷揚拿過鄒子恒手腕上搭着的毛巾,“還有幾圈?”
“最後一圈。”鄒子恒說,“我們可以去終點等了。”
易辰覺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呼吸也很困難,口幹舌燥,但腳下一點沒敢停。他平時不跑步的,這一周臨時練了幾天。練習的時候還記得出發要快,一百米以後就開始勻速,直到最後一圈再沖刺。結果一到比賽,自己根本不受控制,從出發開始就一直在沖,體力漸漸就支撐不住了。
身後的人一個一個地超過自己,易辰用力邁開腿,又追上去。中途他看見季楷揚了,他倆熟的像有感應一樣,人群裏也能馬上發現。易辰本來想沖他笑笑的,但是沒有時間。
最後一圈了,離終點越來越近,前面已經有兩個人越過了終點線,易辰覺得自己現在和另一個同學幾乎處于同一橫截面。他咬了下嘴唇,又加快了速度......
裁判員旗幟揮下的剎那,易辰覺得自己的力氣都被耗光了,出于慣性,他向前又跑了幾步,踉跄着跌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他揚起臉沖季楷揚笑,季楷揚手拍着他的背,替他順着氣。
“你還說記着的。”季楷揚不滿道。
“第三。”易辰好似有點不高興,但很快又一個勁兒地傻笑起來,”還是有獎狀的。“
“看見了。”季楷揚試圖讓他站直喝點葡萄糖,易辰賴着不動。
“棒不棒,是不是特別棒。”
易辰的呼吸噴在脖子上,季楷揚覺得有點癢,于是也笑了起來,"是,特別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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