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橘貓

深夜，舊小區內的燈光全滅了，連路燈也沒剩幾盞。

發情的野貓在樓下嚎叫，聲音凄厲，傳出老遠。

A棟503，房子裏年輕的男主人踉跄着從床上翻身下來，光着腳往浴室走。

“啪”一下，他打開了房間裏的燈，洗漱臺上面的鏡子裏，清晰地倒映出了他的身影，與他俊秀的五官産生鮮明對比的是他慘白的臉色，白得發青。

他拿開掩着鼻子的手，鼻管裏正流出略有些發暗的鮮血，他手心裏已經汪了一灘。

他身子微微前傾，鮮血便滴滴答答地掉落在雪白的洗漱盆裏，又被裏面殘餘的水暈染成淡紅。

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盯了好一會，他伸出手捏着鼻子。

血漸漸止住了，他放開手，又在洗手臺前站了一會，洗幹淨手，抽出一次性洗臉巾，打濕了慢慢擦拭臉上亂七八糟的血跡。

折騰了這麽一通，第二天五點五十九分，江荇依舊在鬧鐘響鈴的前一分鐘，猛然睜開了眼睛。

夜裏又流了鼻血，血從臉頰兩側滑落，滑到耳邊，滴在枕頭上。

血跡幹硬，結成了片，一碰便碎。

他拆下枕頭套，取下被單，單手拎着去浴室，一把塞進洗衣機裏，打開洗衣機放了洗衣液，将開機時間設定為兩個小時後。

收拾好家裏，他換了套衛衣，戴上帽子離開家。

不料，一打開門，一只胖墩墩的長毛橘貓從邊上跳出來，直接竄到他腳下，四腳朝天地翻出雪白的肚皮：“喵~”

江荇低頭一看，輕哼一聲，蹲下去用手揉揉它的胖肚皮，揉舒服了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你喵什麽喵？我說了不跟你結本命契約。”

他聲音清冷，如擊玉石，普通話極其标準，一出口，如同樂器輕輕奏起樂章，直接喚醒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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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裏沒有人，只有一只胖橘貓。

胖橘眨了眨綠色的眼睛，溫順地蹭了蹭他的小腿：“喵，我還是想跟着你。”

江荇笑了笑：“我目前真沒有養寵物的打算，你去找別人吧。”

說着，他站起來繞過橘貓，邁着長腿下了樓。

橘貓以與它敦實身形極不相符的動作一骨碌翻身站起來，四腳颠颠地跑在江荇腿邊，喵喵叫着，仿佛自言自語：“可能你過幾天就改主意了。”

江荇停住腳步，低頭看橘貓，低低嘆道：“你找個樂意收你的人多好。”

“我找兩百年了，你是第一個能聽到我說話并注意到我的人。”橘貓委屈地仰頭看着他，“而且我挑了好久，才找上你，我不是随意找的。”

一人一貓對視。

江荇蹲下來，直視它綠色的眼睛：“你知道你口中的本命契約是什麽意思嗎？”

江荇：“你把你的命托付給我，我也把我的命托付給你，我們形成共生關系，如果其中一方去世，另一方會受到重大沖擊。”

橘貓：“我知道。”

“你不知道。”江荇揉揉圓滾滾的貓腦袋，“我病那麽重，要是共生，你立刻會被拖掉半條命。”

橘貓仰着腦袋，微微張嘴。

“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負責是很嚴肅的承諾，你可以再多考慮一陣子。”江荇神色很溫柔地笑了一下，“在我死之前考慮好就行。”

橘貓站在樓道裏看着江荇的背影越走越遠：“那你這算答應了嗎？”

江荇背對着它，揚了揚手。

江荇出了小區，在小區右邊的早餐打包了早餐，開車去影視城。

影視城在郊區，他起得早，現在還沒到上班高峰期，路很順暢，開車四十分鐘便到了他們劇組外面。

暮春，這幾天倒春寒，又冷又濕，早起的人不多。

江荇一打眼看過去，就是幾個熟悉的場務，他過去打招呼，又将給大家帶的早餐分出去，順便搭把手。

大家都很熟，也沒瞎客氣，互相打過招呼後，開始說今天的事情。

江荇将手頭的劇本再仔細一遍，将不順的地方标記出來，再把可以展開的情節都寫上。

這些都是廢稿，劇組裏有導演和主編劇在，也輪不到他說話。他提前将這些預備好，不過為了在劇組需要的時候，能最快拿出方案。

他們劇組好幾個助理編劇，他資歷最淺，還是半路出家的類型，能在劇組裏幹得如魚得水，全靠他比別人多出了幾分力。

幹活，摸魚，跑腿，江荇從早上忙到下午。

劇組一天的工作幹完，他開車回到市區，先繞去超市買了菜。

到樓下時，一只橘貓如同炮彈一樣，從老遠的地方沖過來，長長的毛發飄逸，像是它身上的重影，顯得威武異常。

橘貓到他跟前，來了個四腳着地的急剎，險些臉着地：“喵，你怎麽才回來？”

頭頂的天已經完全黑了，暗淡的路燈亮起，像在黑色的畫布上甩了一灘稀顏料，昏黃的光芒亮度很有限。

江荇看着大橘貓，從車裏提出購物袋：“買了魚，要一起吃嗎？”

“喵！要！”

一人一貓回到家，橘貓很自覺地在門口的腳墊上踩了又踩，這才進門。

江荇家到處都是書櫃和書，卻沒什麽娛樂工具，他拿出筆記本，給橘貓找了部動畫，又給它倒上水，才去廚房處理魚。

剛買的清水鲈魚，鮮活生猛，他細細挽好袖子，用刀背把魚敲暈，殺魚改刀，洗淨吸水，抹上細鹽，塞入蔥姜，放在盤子裏，待鍋內水滾，水汽蒸騰之時，将鲈魚放進鍋內，大火猛蒸。

他做這些事時有條不紊，比寫劇本更得心應手一些。

鲈魚蒸好，倒出裏面的湯汁，他在上面放上蔥姜絲與青紅椒絲，又倒上淺淺一碟蒸魚醬油，燒熱油，舀出滋啦一聲潑上去，熱氣與鮮味瞬間蒸騰起來。

在客廳看動畫的橘貓按捺不住，跑了進來，在他腳下喵喵叫地轉來轉去，還試圖拿腦袋去蹭江荇的腿。

“有點燙，稍等。”

“喵嗚。”

蒸完魚，江荇炒菜心。

春天的菜心正鮮嫩，用蒜蓉大火爆炒，盛在雪白的骨瓷碟裏，碟白菜青，白氣袅袅。

他将蒸魚和青菜端出去，又用骨瓷碟盛着了半碗油潤的米飯，抽了一雙烏木筷子。

橘貓在地上轉來轉去，江荇給它倒了兩個雞胸肉鮮蝦肉丸，給它夾了半塊魚腹，挑去大刺放到它的飯碟裏。

一人一貓盡情享受美食。

吃完飯，江荇倒了半杯水，吃了一把藥，從書架裏抽了本雜文，慢慢看。

橘貓按捺不住玩心，吃完飯就跑了。

一晃眼，一個月時間過去，江荇跟的劇組拍完了戲，導演要把拍出的材料送去剪輯，大家去吃散夥飯。

導演和編劇對江荇都很滿意，要給他介紹下一份工作，被他婉拒。

主編劇喝得有點多，臉通紅，一說話嘴裏的酒氣逸出來，指點江荇道：“你初入行，署名方便比較困難，多參加幾個項目，慢慢資歷上來，一切就好說了。”

江荇笑道：“不是署名的問題，是我要回老家。我要轉行了。”

席上諸人皆驚訝，回過神來，又表示回老家好，鄉下日子清淨自在，要不是他們走不開，也想回老家。

接着，大家不由回憶起老家的生活來，上山下河，逮雀捉魚烤紅薯，一個說得比一個起勁，紛紛在席上表示，有空要去鄉下找江荇玩。

江荇笑着答應。

吃完散夥飯，結完尾款，江荇徹底空下來了。

時至四月，草木青蔥，江荇在家待了幾天，處理完雜事，收拾東西，他要回老家。

在回老家之前，江荇請橘貓吃大餐，正式和它談論結契的問題：“我要回老家度過最後的日子了。”

橘貓蹲在地上仰頭看他，難過道：“你的願望清單都完成了嗎？”

江荇轉頭看貼在牆上的願望清單：

1.向學校辭職

2.從家裏搬出來

3.完成西北自駕游

……

18.完成一個劇本

願望清單的每一條後面都打了勾。

江荇微微彎起眼睛：“我的人生沒什麽遺憾了。”

橘貓道：“可我還沒找到合适的主人，我還是想和你結契。”

江荇說道：“我要回鄉下過日子。”

橘貓仰起頭，很認真地說道：“你要是願意當我的主人，去哪過日子都可以。”

江荇便笑：“那跟我回鄉下吧。”

“好！”

江荇答應的一瞬間，橘貓毛茸茸的胸腹間飄出一點白光，猛地撞入江荇的胸口。與此同時，江荇眉心飄出一點白光，沒入橘貓的眉心。

一人一貓皆被白光撞翻，倒在了地上。

白光徹底沒入他們的身體，如果從半空往下看，便能看見他們倒下的身體隐隐合成了一個八卦圖。

躺了半天，橘貓先緩過來，擡起毛茸茸的爪子摸摸眉心：“原來你有靈根，得不到靈氣滋養，靈根枯竭才生病。”

江荇睜開眼睛，喃喃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難怪醫生怎麽都查不出原因，也找不到治療方法。”

橘貓挺着毛茸茸的胸膛，驕傲道：“我的靈力分給你，你就不會死了。”

江荇将目光落到它身上，半晌摸摸它的腦袋，彎起眼睛：“那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