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中融城一帶晚上比白天還要熱鬧, 冬天的寒冷氣溫, 也抵擋不了喝夜啤酒人群的熱情。燒烤小吃攤擺了一路,徐戀的車子慢慢從人流中穿過去,開到了向長空住的小區。

向長空沒讓向暖住臨街的房間是對的,白天還不太覺得,一到晚上, 真是太吵了。

徐戀最近經常來,守門的大爺都認識她了,看見她的車開進來, 也沒問。只不過這個時間點,要在籃球場上找一個停車的位置, 着實不易。

因為籃球場沒有專門劃分車位, 所以住戶停車也停得特別随意,看着空位還有那麽幾個,但都不好停進去。徐戀想起上次去游樂園的時候,也遇到過這種情況, 當時向長空随手轉了兩下方向盤,就把車給停了進去。

現在沒有向長空幫她, 再加上天色又暗,徐戀開着停車輔助系統, 一點一點地往裏挪。

把車停好後, 徐戀松了口氣。她擡眸看了眼向長空家的方向,提着包走了上去。

這個老舊的小區,沒有電梯, 徐戀穿着高跟鞋,“蹬蹬蹬”的聲音回蕩在樓道裏。她還沒爬到,向長空就聽出了她的腳步聲。

他走到門邊,想給她開門,手伸到一半又頓住了。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在門外停了下來。

徐戀擡手敲了敲門:“向長空。”

向長空如同初見徐戀時那般,局促地站在門的另一側。他的手搭在門把上,半晌沒動。

徐戀又叫了聲:“向長空,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面。”

向長空抿了下幹澀的嘴唇,食指一拉,把門打了開。

徐戀站在門外看着他,頭發沒像平時那樣紮成馬尾,像是剛洗過頭,還帶着幾許濕氣。

“向長空。”兩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徐戀開口打破沉默,“你說要和我分手是麽?你當着我的面,再說一次。”

向長空微微垂着眸,沒有說話。他開不了口。

徐戀等了片刻,然後推開他,朝屋裏走了進去。向長空回頭看她一眼,關上門,跟在她身後往裏走:“徐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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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戀走到翁淑麗的房門口,才停下來,她擡眸看了看向長空,問他:“你媽媽還在裏面?”

“嗯。”

徐戀在門上敲了兩下,然後去轉門把手。門沒有鎖,她打開門,朝床上看了一眼。

翁淑麗動也不動地躺在上面,拿背對着門口。徐戀繞到另一頭,高跟鞋踩過地板,像是一下一下踩在人心上。

翁淑麗閉着眼,她走過來,也沒睜眼看她一下。

徐戀站在床邊,低頭看着她:“翁阿姨,我是徐戀,我知道你沒睡,我就直說了,你聽着就是。我知道向叔叔走了你很傷心,被騙的事也讓你受了很大刺激,但你也是個成年人,還是向長空的母親,這些事已經過去三年了,三年時間,你還是不願意走出來嗎?那你還打算病多久?就這麽依賴兒子過一輩子是麽?他是你兒子,但不是你的囚犯,這裏也不像是個家,而是個囚籠。”

向長空眉峰動了動,想打斷她:“徐戀,你別說的太過分了……”

“還有你向長空。”徐戀忽然回過頭來,看着他,“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悲情?為了媽媽,為了妹妹,為了這個家,放棄求學放棄夢想放棄一切?在我看來你就是個懦夫,別拿其他人做擋箭牌了。你這幾年回過幾次學校?你敢面對自己的老師嗎?敢去參加同學會嗎?你只是在逃避而已,嘴上說為了妹妹,你妹妹真正想要什麽,你問過嗎?你知道你給她多大壓力嗎?”

連珠炮一般的問題砸得屋裏寂靜無聲,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心口悶得發慌。

徐戀收回目光,又看向翁淑麗:“翁阿姨,我理解你擔心向長空走他爸爸的老路,但你真的覺得這樣是對的嗎?這樣就是愛他們嗎?這不是愛,這是禁锢。”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去,“砰”的一聲帶上門,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向長空在翁淑麗的房裏站了一會兒,也走了出去。桌上熱好的飯菜又涼了,向長空走過去,一個人坐在桌邊吃完飯,沒再叫翁淑麗。把碗筷洗好,他自己也沖了個澡,然後回了屋。

今天他請了一天的假,但是比他平時上一整天的班還要累。他靠在床頭,看着桌上擺放的兩個飛機。

一個是他爸爸做給他的木飛機,一個是徐戀折給他的紙飛機。

不知道是不是關着門窗的關系,向長空覺得心裏很悶,悶得喘不過氣,悶得生出幻覺。周圍的一切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一直拽着他下沉,他拼命掙紮,卻徒勞無功。他想抓住點什麽,随便什麽都好。

回過神來時,手裏握着徐戀給他的紙飛機。

他把飛機拆開,裏面寫着一排字。

“死亡不會痛,會感到痛楚的是生命。”

徐戀的字談不上多好,但勝在整齊,就這排簡簡單單的小字,刺得他眼眶有些發酸。

他可能真的就是個懦夫。

他拿過放在身旁的手機,點開了徐戀的微信。

徐戀剛剛又洗了個澡,在這大冬天,她開着車從向長空家回來,卻出了一身汗。吹幹頭發以後,她坐在梳妝鏡前看着自己。

剛剛在向長空家,她機關槍一樣掃射完,心裏十分爽快。可冷靜下來,她回想了下自己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有些過分了?

她噼裏啪啦地指責了一通向長空,但她如果處在他的境地,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更好。

她找到手機,點開向長空的微信。

最上頭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徐戀愣了一下,盯着這行子看了起來。它一會兒變成向長空的名字,一會兒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就這樣過了十分鐘,對方還是一條消息都沒發過來。

徐戀忽然就笑了一聲。

她又等了一會兒,向長空終于發了第一條消息來,只有短短兩個字。

“徐戀。”

徐戀心跳了一下,沒回。

幾分鐘後,向長空的消息又來了。

向長空:今天的事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

向長空:你明天有空嗎?我們可以見一面嗎?

徐戀終于大發慈悲回複了他一條:“沒空,不可以。”

向長空那邊又沒了動靜。徐戀盯着屏幕,屏幕在她的注視下,再次亮了起來。

向長空:那後天呢?

徐戀:也沒空

向長空:那你什麽時候有空?

徐戀:你約我的話我都沒空。

向長空握着手機,抿直了嘴角。

徐戀:向長空,我們已經分手了

向長空的手指漸漸收緊,那種幻覺又來了。這次是大海,周圍的空氣似乎變成了海水,拍打在他的身上、臉上,而他是一個溺水的人,在海面上垂死掙紮。

他急需抓住什麽,他想抓住……她。

他的手指飛快地在手機的虛拟鍵盤上按動,快到他都不知道自己輸入了什麽。

向長空:那我可以再追求你一次嗎?

徐戀安靜地看着屏幕上這條消息,半晌才動了動手指。

徐戀:看我心情吧

周圍的海水漸漸退去,向長空覺得自己終于抓到了點什麽。

向長空沒有追求過人,唯一的一次戀愛,還是徐戀主動的。他不知道追徐戀具體要怎麽做,但他迫切地想見她一面。

他早晨像往常一樣起來得很早,然後去廚房做了早飯。翁淑麗的房門還是緊閉,向長空沒有去叫她,但仍是為了她準備了一份早飯。

中午,他帶着好久沒用過的保溫桶,去星光百貨找了徐戀,裏面裝的是他給徐戀做的午飯。

張果兒在一樓看店,看見向長空進來,她懵了一下。向長空朝她點了點頭,問她:“你好,徐戀在嗎?”

張果兒道:“老板出國采購去了,她沒和你說嗎?”

向長空愣了愣,她确實沒和自己說。

張果兒見他不說話,又道:“她說三天後就回來。”

向長空回過神,跟她道謝:“我知道了,謝謝。”

他走到店外,拿出手機翻了翻徐戀的朋友圈,發現她真的在國外,上午還發過一個定位。向長空點開評論,想和她說些什麽,最後還是只點了個贊。

徐戀這次出來采購,行程很緊,她算是體會了一次代購的辛苦。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随便找了家店吃午飯,她靠着沙發拿出手機看了看。

她的微信上加了很多客戶,平常發一條動态點贊留評的人不少。她點開消息提示,掃了一眼,看見了向長空的那個贊。

徐戀勾着嘴角笑了笑,把手機放了回去。

她在國外街頭奔走了一天,向長空也在國內送了一天的外賣。晚上回家時,翁淑麗把他留的飯菜都吃了,不僅吃了,還把碗筷也洗了。

向長空愣了一下,走到客廳,發現翁淑麗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手裏翻看着一本相冊。

“媽媽。”向長空叫了她一聲,走過去看着她手裏的相冊。

是他小時候的相冊,上面有他和爸爸的合影。

翁淑麗沒擡頭,似在盯着照片出神。

照片上的向長空,眼神和小公園的男孩一樣明亮,仿佛裝着整個世界。

向長空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忽略自己,她卻忽然開口說了話:“你、你小時候、眼睛很漂亮。”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說過話,翁淑麗說起這麽簡單一句話,也顯得有些吃力。

向長空愣在了原地,他太久沒聽到過翁淑麗的聲音。他蹲下身,握住她開始爬上皺紋的手:“媽媽?”

翁淑麗慢慢擡起頭,看着他。她多久沒這樣看過他了呢?他好像比以前更結實了,皮膚也黑了一些,雖然他們天天見面,但她從來沒留意過些。她看了他好久,嘴角緩慢的彎起一個笑:“你現在、眼睛也很漂亮,但、少了生氣。”

向長空下意識抿着嘴角,眼睛漸漸泛紅。翁淑麗擡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這、這三年,讓你、辛苦了。”

向長空抱着她,搖了搖頭:“你沒事了就好。”

翁淑麗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像他小時候那樣。

媽媽終于又說話了,向長空先通知了向暖,向暖當時剛下晚自習,直接在走廊裏哇哇叫了起來,差點沒吓得走在旁邊的同學摔下去。和她說完後,他又翻到了徐戀的微信。徐戀剛剛又發了一條新的朋友圈,是她在一家模具店裏拍的一個飛機模具,旁邊還擺着一個成品。

向長空有很多話想和她說,他盯着她發的圖片看了一陣,最後還是只點了個贊。

等她回來,當面和她說。

作為一個店鋪號,徐戀并不怎麽稱職,不管是微博還是微信,她都更新得很慢。但這次到韓國來後,她一下子變得特別活躍,不僅會拍自己買東西的店鋪,就連路邊看到一朵小花,都要照下來發朋友圈。

向長空勤勤懇懇地給她每一條朋友圈都點了贊。

三天的行程,在徐戀的忙碌中一眨眼就沒了。臨走的那天,她在機場特地給機票拍了張照,航班信息沒有打馬。

飛機降落在A市國際機場後,徐戀取了自己的行李,跟着人流往出機口走。機場外等着許多來接人的人,徐戀拖着一個大箱子,停下來看了一眼。

“徐戀。”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徐戀回過身,望過去。

向長空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朝她淺笑。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向長空擡起頭,把手裏的紙飛機飛給了她。

機場大廳人頭攢動,來來往往的人就沒有停過,可是很奇怪,那架紙飛機就像有人駕駛一般,穿過所有人流,不偏不倚地飛向自己。

在它即将“墜機”前一秒,徐戀伸出手接住了它。

向長空朝她走來,在她面前停下:“回來了?”

“嗯。”

“那……不知道你今天有沒有空?”

徐戀道:“我想想。”

向長空笑了笑,拿過她手裏的大行李箱:“我來推吧。”

他拖着徐戀的行李箱往外走,徐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紙飛機。

這不是她折給他的,這是另一個。

像是想到了什麽,她把紙飛機打開,裏面果然也寫着一句話。

“雲端之上有夢,雲端之下,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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