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很久以後我曾想過,如果那一晚我哪怕是再多考慮一刻鐘的時間,如果我在倉促做下決定之前想想我的父母,想想我的學業和前程,想想我肚子裏正在孕育的生命,我還會不會那麽毫不猶豫地、義無反顧地同陳嘯離開呢?會不會,在我心裏的某一處,還是對這裏的什麽東西,留有一絲絲連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眷戀呢?
然而就如同人們常說的,這個世界沒有如果,也或許是我潛意識裏知道,如果我有片刻之間的躊躇,我這輩子就再也沒有可以握住陳嘯的機會了。都說年輕時每個人都有一個流浪至地老天荒的夢想,更何況跟我一起流浪的人是他呢,我擋不住這樣的誘惑的。
所以那一晚,我選擇了離開。
我在陳嘯面前是體貼而懂事的,我沒有問為什麽,也沒有問去哪裏,去多久,只說了句“你等我一下”就迅速地拿起背包收拾東西。一直到我們坐在候機廳裏,看着登機牌上遙遠而陌生的地點的時候,我都沒有詢問他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因為我知道這時問什麽都沒有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地陪着他。
飛機因為大雪的緣故延誤了兩個小時,一直快到夜裏十二點都沒有起飛。我們沉默地坐了很久,陳嘯忽然側過身來,握了握我的手:“渴不渴?我去給你買瓶水。”他的手比我的還涼。
我笑了笑,點頭說:“好啊。”
陳嘯也對我笑了笑,然後起身走開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其實他沒有必要這樣勉強的,我對他笑是想安慰他,并不需要他也一樣來回應我。在這樣的時刻,本來就應該是我照顧他的。
我往落地窗外望了望,近處靠着燈光的地方,隐約還能看見有細碎的雪花飄落。身旁忽然有聲音傳來,我回過頭,有個商務打扮的男人正在打電話:“是,飛機晚點了……寶寶睡了嗎……嗯,那你也快睡吧,不用等我了……聽話……”挂斷電話以後,他因為接觸到我的視線而頓了一下,我連忙把目光收了回來,低下頭假裝在看手機。我只是忽然想起今天早一些的時候周逸凡跟我打電話,說他今晚還有一點工作要趕,會坐淩晨的飛機回來,所以只能明天再來學校接我了。也不知道他那邊會不會同樣因為下雪而誤機,但轉念一想,周逸凡哪會有什麽事搞不定呢,他什麽都不需要我操心,我現在只需要看着陳嘯就好了。
後來飛機降落的時候已經快三點了,我們就選在機場旁邊的一個酒店入住。辦登記手續的時候陳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進了房間,發現床是一張很大的雙人床的時候
他才回過神來,手握成拳在額頭上敲了敲,懊惱地笑望着我道:“怎麽辦?訂錯了,要不我下去換個雙人标間吧。”
我揚起下巴看着他:“幹嘛,怕我半夜偷襲你啊?以前又不是沒一起睡過,你嫌棄我現在人老珠黃啦?”
“我還不是為了你着想嗎?那次是誰整個人僵得像屍體一樣一整晚都沒睡着啊?”他一邊很溫柔地微笑一邊很毒舌地損我,劉聞聞說他是悶騷男真是一點不假。我氣憤地把書包甩到他身上,不甘示弱地大聲道:“你要是睡着了又怎麽會知道我沒睡着啊?你不是也一整個晚上都沒變過睡姿嗎,你不是僵屍,你是木頭啊?”
“我哪有啊~?”他好脾氣地把書包撿了起來放在一邊,還是垂着手站在那裏,抿着唇角淡淡地對我笑。我咬緊嘴巴定定地望了他幾秒,突然徑直地撲進他的懷裏,他擡起雙手緊緊環抱着我。眼眶的暖意來得是那麽快,我急忙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聲音不能控制地哽咽着:“你為什麽要跟我分手啊,我真的很生氣很難過的你知不知道?你不高興就甩了我高興了才回來找我,還說你不認識我……你當我是好欺負的麽!”說完終于抑制不住放聲大哭,已經過去四五個月,我還以為自己早已放下了,卻沒想到那些委屈的心情都只是淺埋了起來,他像以前那樣對我笑一笑,心裏脆弱的沙堤就全然崩塌了。
頭發輕輕被人用溫軟的物事觸了觸,一貫輕柔的嗓音裏夾雜着幾許澀然:“對不起……蕊蕊,都是我不對……”陳嘯擡起手來一遍一遍撫摸我的後頸,又捧着我的臉讓我看着他,拇指輕輕撫掉我臉側的淚水:“那你現在還生不生我的氣了?”
我用力搖了搖頭,抓過他的手背擦了擦臉,想了想還是很不甘心地道:“你那時候到底為什麽要跟我分手啊?”
他看着我,從前眼裏溫柔的流光如今變得黯淡。許久,他閉上眼睛用額頭輕輕抵着我的,輕輕地嘆氣道:“今天很晚了,我們先睡覺好不好?”
我說過,我在陳嘯面前是懂事的,所以自然也沒有再追問。我靜靜躺在他身邊,靠在他的胸膛裏,回憶起之前陳嘯帶我去畢業旅行的那一次,我也是同樣這般和他依偎取暖,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如今的心跳竟然比頭一回時跳動的速度更快。我睜大了眼睛看向窗外,這城市更加地溫暖濕潤,也沒有一場能讓整個城市都變得蒼白的大雪,取而代之的是沉默而無邊的漫漫黑夜,我不知道這是上天給我們的好的還是壞的預兆。
後來也不知我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陳嘯正在桌子前忙活着什麽。他聽見我醒來的動靜,轉身朝我走過來,在床邊坐下,笑着摸摸我的頭發道:“醒了?我去樓下餐廳帶了些早餐上來,起來洗漱吃點兒吧。”
我把他的手拉下來抱在臉側,故作清純地眨了眨眼睛:“早餐有沒有肉松包啊?”
陳嘯笑了一聲:“有啊。”
我繼續撒嬌道:“那有沒有蛋撻啊?”
他又笑了笑,無奈地拖長了音調:“有……”
我頓了一下,捏着嗓子用臺灣腔說:“你造嗎~~~有獸……為直在想,如果我們永遠能醬紫下去~就好了……”說完自己不能控制地抖了好幾下,陳嘯也愣了半天,然後皺緊的眉頭慢慢松開,嘴角也彎了起來。我坐起來抱着他的肩,他輕輕吻了吻我的耳廓,在我耳邊低低笑了幾聲。
随意吃過一些早餐以後,陳嘯告訴我說他們家在這城市有個房子,我們就在酒店外打了個車。大半個小時的車程後,到了一個距海邊不遠的別墅區,陳嘯領着我進了一個三層的獨棟別墅裏。其實我心裏有些驚訝,曾經我幫我導師做過一個關于地産的市場調研,知道這一代的海景別墅均價起碼五六萬,這棟房子包括裝修算下來也絕不會少于兩千萬。雖然我認識陳嘯很多年,也知道他家自己做生意,家境不錯。但在我原本的概念裏,在路邊搭個棚子賣燒餅也算是做生意的一種,賣燒餅能賣出一棟別墅來,那是我沒有想象過的。一瞬間腦袋裏冒出個很傻很天真的念頭:其實并沒有什麽很嚴重的事情,只是陳嘯突然想跟我和好,然後帶我來這邊度個假而已……至于他那個女朋友,他們吹了,就這麽簡單。
我站在三層的露天陽臺上一邊吹着風一邊思考着這種種的可能性,陳嘯把東西放好後走到我身邊來,把我擁了過去,說:“你喜不喜歡這裏?”
我靠着他的胸口道:“喜歡啊……我原來還以為你只是個賣燒餅的武大郎,沒想到原來你是暴發戶奸商西門慶啊,你明知道我那麽世俗,怎麽不早點告訴我你家那麽闊綽呢?那我一定會在上大學的時候就點頭嫁給你了。”
他靜了一會兒,低下頭來溫柔地看着我:“是嗎?可是我怎麽不記得我什麽時候向你求過婚了?”
我翻着眼皮瞪他,陳嘯輕輕笑了聲,臉向我越靠越近,我忍着笑意把眼睛閉起來,嘴角剛剛有一點暖意的觸感,胸口間卻突然湧上了一股異常的感覺,我猛地一把推開他,沖到衛生間的洗手臺前嘔吐起來。原本之前我的妊娠反應一直不是很強烈,不知道這次是因為水土不服還是昨晚沒有休息好
的緣故。
等我終于緩過來,漱了口把池子沖幹淨,回過身時陳嘯就站在門邊,緊蹙着眉無言地望着我。記憶之中,幾個月前也曾經出現過跟現在相同的場景,不同之處在于那時我跟周逸凡都不明事情真相,然而這次,我想我甚至都不需要開口,陳嘯就已經知道我是怎麽回事了。
彼此沉默地站了幾秒,陳嘯走進來拉着我的手走出去,在沙發上坐下來,遞給我一張紙巾:“沒事兒麽?”
我搖搖頭,他頓了頓,半晌:“那你,你懷孕是……”
“是個意外!”我搶在他之前把話說了出來,卻一邊感到很深地無力。我說這話就和說使館被炸是個意外,飛機失事是個意外,動車出軌是個意外是同一個道理。意外的重點本就不在于意外本身,而是這個意外造成的後果。我這個意外造成的後果就是我有了個孩子,別人的孩子。猛然間我心裏閃過一個憂慮,如果陳嘯真的要跟我複合,但他很在意這個孩子該怎麽辦呢,萬一他接受不了,要我把孩子打掉怎麽辦呢?心裏有很深的恐懼和後悔,如果當初我沒有那麽糊塗就好了。
然而好在陳嘯并沒有那麽說,他只是握住了我緊攥紙巾而微微顫抖的手,“我知道了……沒事的。”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沒事,他只是在安慰我。我想,雖然當時他跟我提分手的時候我很傷心,但比起我懷了別人孩子這件事對他的打擊來說,那又算得了什麽呢,我甚至連個對不起都說不出口,那樣的道歉簡直太卑微太可笑了,難道我還想換他說一句沒關系嗎。
我哽咽着說道:“我一直都很害怕你知道,但是你遲早是要知道的,可是你現在知道了,你怎麽會說沒事呢?”說着說着有點激動了,拼命地按捺住心情:“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那你到底在乎什麽呢?你帶我來這裏又是為什麽呢?!”
他低着頭沉默很久,終于慢慢地擡起頭來:“我逃婚了。”
我一下愣住了,瞠目結舌發不出聲音,陳嘯卻淡淡笑了起來:“我逃婚了。蕊蕊,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看過一個電影,你說你最喜歡的場景就是男主角從婚禮上跑出來,帶着女主角逃到天涯海角。我現在做的就是這個事情,你喜不喜歡?”他握住我的手緊了緊:“可能……可能以後我就不能像以前一樣給你那麽多了,我們也不會住在這樣的大房子裏,但是我會好好工作,我會賺錢養活你……蕊蕊,你願不願意?”
如果這時我能清醒一點,就會知道他說的一切就只像是在一張空白的紙上畫一個1和無數個0的無效
支票。雖然我并不介意他有沒有錢,供不供得起我住大房子,但如果那些美好的物事都那麽尋常而容易實現,它們也就不會變成電影了。電影之所以是電影,原本就因為它承載了太多虛幻的寄托。然而當時的我太沖動了,他許給我一個未來,我就假裝那麽天真而單純地點頭相信了。
陳嘯在我頭發上親了一下,“嗯,那你休息一下吧,我去旁邊的超市買些菜回來,中午我給你做飯,好不好?”
陳嘯出門以後,我在院子裏的天井處坐了一會兒,無聊地掏出手機,發現它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了。到屋子裏充上電,一開機就收到一堆短信,提示着幾點幾點誰誰誰給我來了電話。一條條看過去,全部都是周逸凡,還沒等看到最後一條,鈴聲又響了起來,我看着那名字響了半分鐘,才終于把手機放到耳邊:“喂……”
“末末?!”我聽見周逸凡重重嘆了口氣,聲音低沉地道:“你吓死我了……你不在公司又不在學校,手機也打不通,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我說:“哦,沒事,剛剛手機沒電了……我在外面。”
他說:“你以後出門要記得多備一塊電池,不然別人找不到你,擔心你怎麽辦呢?”又輕輕嘆一口氣,語氣放柔了幾分:“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我停了幾秒,“不用了……我跟陳嘯在一起。”
他也靜了片刻,還是溫和地:“噢,你們約了吃中飯麽?那也要告訴我在哪,結束了我才好去接你啊。對了,你爸爸明天沒什麽事吧,我跟加衍說了讓他明天幫看看,所以我想今天下午回老家把他接過來,你看呢?”
“不是的……”我幾乎沒有聽清他後面的話,閉上眼睛把頭抵在膝蓋上。我在想我要怎麽跟他說,我該怎麽跟他解釋這件事情才能讓他不那麽難受,可是還沒有半點頭緒話就已經說了出去,說得那樣直白而簡單,我說:“周逸凡,要不我們還是算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嘆氣……沒辦hua,女主跟男配在一起的時候就是這麽苦情,這就是為毛俺一直不怎麽寫男配的主觀原因……男主啊你什麽時候才能出現來拯救一下苦逼的作者親媽啊虐文真的是要靠憋的靠憋的你懂麽?!
嗯,還有鼓勵新來的朋友踴躍冒泡和謝謝兩個扔地雷炸我的姑娘,我被炸得雞血槽瞬間滿了。
另,下一更明晚,聽說明天大範圍降溫,大夥多穿點……嗯,又話唠了,俺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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