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宋友達迎來了一個腰膝酸軟的早上。
醒來的幾分鐘內,他額頭突突地跳着,無法思考,陷入了短暫失憶的狀态。
他皺着眉頭從被窩裏爬起來,發現自己在一個裝修十分豪華的房間,一張大型號的床上,掀開被子他驚覺自己竟然一絲不挂,更可怕的是上面還沾上了血,疼是不疼,但是他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難道是尿血了?
腦子裏一片混沌,他不能很好地整理思路。
浴室門把手突然傳來響動,宋友達擡頭看過去,一個看起來十分熟悉的人扶着腰蹒跚走出來。宋友達認出他是自己的領導寧莀,然後他那遲鈍的大腦開始吱吱嘎嘎運作起來,暫時逃離的記憶閃回。他石化了。
寧莀臉上有縱欲之後的虛脫感,但還不算很糟糕,他微笑了下:“醒了?還好嗎?”
昨晚後半程那些混亂可怕的畫面一點點拼湊出來,即便是少年自撸時代宋友達也不曾縱欲至此,簡直就像是、就像是人格分裂成另一個自己一樣!太可怕了!
“我不是人!”他揪着自己的頭發欲哭無淚,“是畜生!!”
寧莀慢悠悠地移動,每一步都牽動後面的不适,抽空安慰下屬,“相信我,你禽獸的樣子還是挺不錯的。”
這下宋友達真的哭了。
寧莀邊走邊解開浴袍,宋友達警鈴大作地鑽進被子嚴嚴蓋住,“你、你要幹什麽?”
男人沒理他,路過床向沙發走去,在那裏脫了浴袍,僵硬地拿起疊好放在椅子上的褲子,抖抖,一邊抽氣一邊穿上。
“放心,昨晚已經被你玩壞掉了,現在就是想幹也幹不成什麽了——所以我後來不是求你住手了麽,你還……”他眯起眼好像在回想什麽美好事情一樣,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說不上是甜蜜還是哀求的笑。
宋友達捂上耳朵,低聲嘶吼:“求你別說了!……別說了!!”
寧莀自顧自回味一番,嘆息:“不過其實當時我也不是真的希望你停,再粗暴點也無所謂。”
宋友達羞憤難當,求別說還說之類的事情真是太過分了!
這個男人是魔鬼!
等到寧莀完全穿上衣服,就又恢複了人前那個冷靜自持的精英品牌總監形象,反倒是目前還赤裸着一團糟龜縮在被子裏的宋友達不像個人樣。
寧莀看他的目光也嚴厲嫌棄起來,就好像是看一團被用過的衛生紙——确實曾經在這裏面達到快樂的頂點,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一樓餐廳八點前提供早餐。”
這樣交代一句之後,他就轉身離開,步伐裏已經看不到一絲滞澀。
在确認沒有危險之後,宋友達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套在身上,背起包,一口氣跑出這個噩夢般的酒店。
如果地震就好了!整座酒店大樓倒塌就好了!那些YIN亂的可怕的回憶一同埋葬就好了!宋友達一口氣跑出去好遠,直到腿軟地一屁股癱坐在地。
正是上班通勤的時間,路上車來人往,路過的人看到一副倒黴相的男人坐在人行道上,紛紛躲遠。
兩個拎着菜籃子的大爺湊過來問:“小夥子,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叫救護車?”
宋友達呆滞的目光看到他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成了圍觀指點的對象,慌忙爬起來,低着頭走了。
兩個大爺目送他消失在人群裏,就他到底是失戀還是事業展開了讨論,最後覺得也有可能只是工作壓力大精神不太好了什麽的。
宋友達木然走在人群裏,他發現從今天開始他看待世界的方式有點不一樣了。迎面而來擦肩而過的每個人都讓他忍不住猜想:他/她也被老板潛規則過嗎?搞不好他們都沒有,就只有我一個人……他們每個人看上去都一本正經,正直幹淨,就只有我做下那種醜事!
他簡直希望自己是信徒,這樣還可以請求仁慈的主或者什麽神來原諒自己,現在的他無處告解,不知道錯在哪裏,也無法原諒自己,只想逃離人群。
回到家,他立刻脫光衣服鑽進浴室,把涼水開到最大,像在瀑布下的修行者一樣,如果水可以沖掉肮髒和罪惡,他請願多交一百塊錢的水費!
直到他全身冰涼幾乎沒有感覺,他才哆嗦着從浴室走出來,一頭栽倒在床上。
手機響起,他沒理。然而鈴聲執拗地響個不停,摸過來一看,是企劃部長李雷。
現在宋友達不想和任何人說話,特別是公司的人,但是他還是克制住不顧一切的沖動,接起電話。
對方的聲音急沖沖的:“宋主任!你怎麽才接電話?!——你現在到哪裏?今天可是遲到了啊。”
宋友達勉強說:“對不起,我今天身體不舒服,還在家裏。”
那邊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考量他話的真假,“病了啊……那真是不巧……要不我去家看看?”
宋友達說:“不用,我休息兩天就好。給你添麻煩,工作我回去做。”
李雷的說:“生病也是沒辦法的事,你不用急,多休息兩天。工作上你放心,有什麽事我替你盯着。”又熱情叮囑兩句,挂斷。
宋友達關機,蒙頭大睡。
再睜開眼,看外面天色已黑,時間已經是晚上。
宋友達像是大病一場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然而從他房間窗子向外看去,盡是些司空見慣的場面——街兩邊成排的楓樹,亮起來的霓虹,對面樓頂廣告牌上的明星,寵物醫院隔壁是寵物商店,櫥窗裏常年趴着幾只懶洋洋的加菲貓……既沒有火山地震,也沒有外星人。
在他昏睡的這段時間裏,一切證據都表明——地球仍舊正常運轉着。
說不上是自我厭惡還是自我治愈的關系,也許僅僅是因為睡眠讓人情緒安定下來——他感覺好點了,又有了重回人群的勇氣。
實際上他現在一點也不想獨處了,當他能冷靜思考的時候,那些畫面就揮之不去,某些觸感栩栩如生,好像在他記憶裏烙上痕跡。
他告訴自己:不過是和同性上司睡了而已,什麽都不會改變。
現在的他突然特別想念女友周雅麗。
他打開手機,撥通周雅麗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才被接起來,他張嘴就說:“雅麗我想你。”
周雅麗說:“……嗯。知道了。”
宋友達說:“我想見你。”
周雅麗低聲說:“我在家。”
宋友達說:“你能出來嗎?”
周雅麗過了一會才說:“你來吧。”
周雅麗的父母一直是他們倆愛情路上不可逾越的大山。依照宋友達對安逸生活的向往,他本可以看的更開,但是未來的丈母娘不許。
周雅麗家是本市居民,父母是普通工薪階層,家庭條件一般,但是在老家是三線小城市的宋友達面前就有莫名的優越感。對他的經濟狀況格外不放心,生怕女人嫁給無依無靠的外地生活艱難。
宋友達和周雅麗大三開始談戀愛,畢業後拼命留在這個城市裏一半原因是為了她。但是畢業後這幾年,他去周家見未來岳父母的次數有限,皆因他感覺出自己不受歡迎,也想着如果自己在事業上做出點成績的話說不定就可以被周家人青眼相待。
周母對他們的婚事也不是反對到底,标準也不是多高,和此地其他丈母娘相差無幾——有房子,無貸款,房産證上些女兒名,婚後不和公婆住。
在代理企劃部長的時候,宋友達咬牙買下房子。雖然貸款還是難免的,但是想着轉正後一切都會更好,還貸也會輕松。為了獲得周家人的認可,他已經提前暗示了升職加薪的可能性。
現在一切對未來美好願景的藍圖都成為廢紙,他則成了周雅麗父母眼裏吹牛騙婚的混蛋。
宋友達在周雅麗家樓下徘徊了半個小時,他以為女友所說的“一會兒”頂多也就十分鐘。
這時候他忍不住羨慕雙方老家都在外地的戀人,起碼他們想要見面随時都可以,到對方租住的房子裏溫存房東也不管。
半小時後周雅麗出現在樓道門口,宋友達大喜,剛想上前做點什麽,樓道裏又走出一個人——正是虎着臉的周母。
宋友達硬着頭皮打招呼:“阿姨好。”
周母說:“小宋你怎麽不到家裏坐?這麽晚了要帶我們家雅麗去哪兒?”
宋友達一時語塞。
周雅麗就嗔怪地說:“媽~不是讓你別多嘴嗎。友達是老實人,我們晚上見個面不會有什麽的。”
周母說:“大姑娘家的還沒結婚,大晚上的你可不能給我夜不歸宿。”
周雅麗說:“您想讓左鄰右舍都聽見嗎?”
周母只好壓低了聲音,說:“反正這就是我和你爸的意思,小宋,你們有事說事,沒事都早點回家休息,明天還要上班。”
周雅麗不待她說完就拉着宋友達的手走開。
宋友達不做聲,周雅麗看了看他的臉色,說:“你別生氣,我媽也是為我好,她就那樣。”
宋友達說:“雅麗,你今年能不能……不聽你媽的話?”
周雅麗眨眨眼,一時不懂。
宋友達說:“我想讓你夜不歸宿行嗎?”
周雅麗臉一下紅了,輕推了他一下,“說什麽呢!”
他們之間也不是沒有過,畢竟戀愛這麽多年了,在大學時代就偷吃過禁果了。那時候感情真是好,那件事情在無論事前還是事後都腦子裏也被美化了百倍。那是他們的好日子。
只是畢業後周雅麗搬回家和父母同住,出入有時,倆人工作也忙,反倒沒有學生時代自由。約會的時間有限,久而久之也就沒那麽多沖動。
在此之前兩人差不多兩個月沒有上床,宋友達也沒覺得怎樣受不了,但是今天他覺得如果不和女友在一起才是受不了。
他們恰巧走到路燈的光線幽暗的地方,宋友達停下來啦住周雅麗的手,緊緊抱住她。
周雅麗有點不安地稍微掙紮了下,然而順從了,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宋友達眼角濕潤了,委屈湧上心頭,他需要來自女友的安慰和肯定。
周雅麗婉言勸慰:“你怎麽了?遇到什麽難事了?”
宋友達無聲地搖頭,“就是想你了。你想我嗎?”
周雅麗頓了一下說:“今天真是不行——我媽剛才那個樣子你也看見了。她本來就不太同意咱倆,如果我今天不回去,他們更對你有意見。為了将來,你能不能再忍耐下?”
宋友達說:“我一直都在忍,就今天放縱下不行嗎?”
周雅麗推開點距離,要和他對視,他不肯,別開眼光,像個不成熟的孩子。
周雅麗說:“你是不是真的發生什麽事了?工作上有問題?”
宋友達心一冷,矢口否認:“跟那些沒關系。你是我女朋友,我想和女朋友親熱難道不對嗎?”
周雅麗說:“你大晚上的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事嗎?”語氣也不友善起來,“我在家裏和他們兩個老的吵,出來又和你吵——你們是不是以為我就是個愛吵的人?”
宋友達軟下口氣祈求女友垂憐:“我不是為了貪圖那個才來找你的……誰還沒有點心靈脆弱的時候?我也會感到孤單,感到寂寞。你安慰下我不行嗎?”
周雅麗冷笑:“你孤單,你寂寞?這種騙炮的套話你也說的出口!”
宋友達一下子松開擁抱的手臂,“騙、騙炮?!——你怎麽這麽說我!”
周雅麗說:“怎麽不能說?咱們好幾天沒見,一見面沒聊幾句你就要上床,你說你是什麽?你照顧過我的心情嗎?問過我這幾天過的好不好嗎?你總是這麽自私,自管自己不管別人死活!”
宋友達發現自己好像不認識對面這個橫眉冷對的女人一樣,或者自己的形象在她媽天成日久潛移默化下已經糟糕得不成樣子了。
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才來找她的?……果真是為了上床吧。
這麽說她對自己的指責也不是沒有道理。
忍着痛楚,宋友達苦澀地說:“是我不好,沒考慮到你……看來現在我們都沒有心情好好談一下,那就改天再談吧。”
周雅麗愣了下,紅了眼圈,大聲說:“好!你說的!”轉身就走。
宋友達默默跟在她後面,看她走進樓道,一陣風過,心和身體都冷得受不了。
他縮起肩膀,踏着路燈下自己的影子,一個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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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