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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事後的蜜語和酒桌上的豪言一樣，沒法聽，不需要計較。宋友達也沒放在心上，過後翻身睡去。

第二天工作日程安排得滿滿的，寧莀主持了一場談判。

對手一上來殺氣騰騰，态度強硬。帶頭大哥一直在據理力争，相比之下寧莀這方面氣勢好像完全被打壓下去，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安靜地聽。

宋友達想到這一陣子寧總消極怠工，也沒見他做租功課，心裏就有點替他打怵。怕這場下來他要做壞名頭，砸了招牌。

對方正說道慷慨激昂的時候，寧莀突然一臉正色地想起了什麽，拿起筆在便條上唰唰寫下幾個字，不動聲色地遞給身後的助理宋友達。

他這個小小的動作牽動全場，對手動容，目光緊随着那便條移動，不知道他要使出什麽殺手锏。

接到紙條的宋友達感到壓力山大，仿佛談判的成敗關鍵都在自己身上，凝神認真讀便條上的指示。在看清楚的一瞬間，他就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眯起眼。

那上面的內容是：今天下班去看電影，去訂票。

對方的發言還在繼續，但是氣勢已經不如之前。聽衆也都分神，留意着寧莀這邊的風吹草動。

宋友達猶豫遲疑地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寧總，後者給了他一個溫和而堅定的颔首，好像關鍵時刻代表組織交代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艱巨任務一樣。

宋友達在在場所有人的注目下，從談判桌上中途退場，遛着牆根走出去，預定電影票。

在談判的關鍵時刻安排助理出來定電影票的事聞所未聞，職業道德在哪裏？

宋友達心中充滿了鄙視。覺得之前還覺得不管寧莀人品怎樣差，業務能力還是強大到逆天的。但是現在連這最後一個優點也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果真偶像只可遠觀不可亵玩。

那誰說的好：美經不起長久的凝視，因為美常在凝視中凋零。生命禁不起長久的思考，因為死亡總橫在思想的盡頭。英雄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因為許多英雄都是老來失節。

訂完票回到談判桌上，對寧總耳語說票已經訂好，是晚上五點半的。

寧莀擡手看了看表，鄭重地點頭，露出一個“我就放心”了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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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宋友達徹底坐下，才敏感地察覺——氣氛微妙地變化了，寧莀hold住整場。

接下來的時間，寧莀後半程發力，氣定神閑又寸土不讓，談笑間殺伐決斷。面對對手的瘋狂進攻，往往四兩撥千斤，每每戳中要害，搞得他們灰頭土臉，一點便宜沒占到。最後在下班前硬是讓寧莀啃下這塊硬骨頭，以不錯的條件談下這一場。

簽字握手的時候，對方談判代表還一臉不情不願，直說傳聞寧總最近狀态不佳，誰知道傳言不可信。

宋友達看寧莀兔子戲法一樣搞，心理收回之前訂票時的不屑，琢磨他之所以前恭後倨大概是一種談判策略，笑到最後才是笑的最好。

這個私德方面卑鄙放蕩的男人在工作上仍舊是精英中的精英。

有些人矛盾得好似人格分裂——好的部分是那麽好；壞的部分又差不多爛到根上。

在影院門口等開場的時候，宋友達遮遮掩掩的不自在。他無法克服和一個四十歲同性領導結伴來看電影的羞恥感。

四周多是年輕情侶，要麽就是大學生小夥伴，他們混在其中很異類。宋友達總疑神疑鬼地覺得小朋友們在窺視琢磨他們的關系。

這讓他更加坐立難安，連和男人并排而立的信心都沒有，只能在心裏祈禱：千萬別碰上熟人千萬別碰上熟人千萬別碰上熟人。

寧莀态度磊落，絲毫不見尴尬瑟縮，淡定地感慨：“我們年輕那時候這種院線影院還不時興，那時候就是錄像帶、影碟。再後來工作了也沒時間出來玩。小宋你經常來吧？”

宋友達沒有心思聽他感慨錯過了開往春天的地鐵什麽的，敷衍地說：“我啊……還行，談戀愛的時候也沒什麽娛樂，除了吃飯就是看電影。”煩躁和害臊來累積，他想找個借口離男人遠點。

“內個，寧總，你不覺得少點什麽嗎？”

“什麽？”

“爆米花和飲料啊，你想不想吃？我去買。”

寧莀有點遲疑，這時候完全看不出談判場上那個詭計多端自信殘忍的樣子了。“我不大清楚……必須吃嗎？”

宋友達添油加醋地說：“出來看電影不吃爆米花就沒那個氣氛了。我去買，你喝什麽？”

寧莀說：“我喝什麽都OK……”他看看表，“不過馬上就要入場了。”

宋友達巴不得不跟他一起入場，“沒關系，你不用等我，先進去。我手裏有票，進去會合。”說完就閃了。

他躲在買爆米花的隊伍裏，看着觀衆開始入場，寧莀的身影和混在人群中不見了，他才稍微松口氣下來，決定等差不多熄燈了再摸黑進去。

輪到宋友達的時候，服務員用明快的腔調說：“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什麽？”

宋友達一瞬間有所猶豫。

作為助理，他知道寧莀的胃不大好，喝可樂之類的碳酸飲料傷胃。

如果是依照他之前的做法一定是裝粗心裝大意，故意惡作劇地買回去，管那老男人愛喝不喝。

但是現在他有點于心不忍——在窺見那可憐缺愛的老男人內心一角之後。

何況自己是男人，用那種別扭的小招數有點娘們兒氣，不大方了。

最後他還是買了兩瓶水，還特意叮囑要常溫的。

就這麽着，他一手拎着爆米花桶一手拎着兩瓶水，剪了票入場。

在放映廳的門口，他正愁沒有手開門，是不是該用身體撞開什麽的，身後伸出一雙手，後面的人善意解圍，幫他開門。

宋友達側身表示感謝，然而最慘烈的事情發生了——他迎頭撞上兩個此刻他最不想見到的熟人。

确切的說是前熟人，是曾經熟的不能再熟的人，是宋友達寧可遇上一百個熟人也不願意遇上的人——前女友周雅麗，和她的未婚夫。

分手才幾個月，周雅麗看上去還是原來那樣。和她一起的男人又瘦又矮還微微駝背，戴着眼鏡一臉呆相。

兩人雖姿态不甚親密，但情侶之間微妙的“在一起”的感覺還是有的。以至于宋友達一眼就看出那個應該給他戴綠帽的“奸夫”了。

然而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了憤怒的感情，他第一反應是——艹！怎麽這麽寸！人算不如天算的意思，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要躲已經來不及了。

周雅麗也看到他，兩人四目以對，一時都斷篇兒了，尴尬得要命。

周雅麗慌亂的目光落在宋友達手裏的爆米花和飲料後，就了然釋然的樣子。

她笑了下，打招呼：“這麽巧。”

宋友達說：“……啊……啊哈……來看電影哈……那什麽，我趕時間，回頭聊。”

說完他逃也似地往已經熄了燈黑乎乎的放映廳裏跑，邊跑心邊更沉下去，因為想到一個糟糕的事實——這倆人根本就是和自己看一場電影的吧！

想到裏面還坐着一個四十歲出頭的姘頭領導，前有狼後有虎，進退不得欲哭無淚，只能硬着頭皮摸到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