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帶你回家(下)

陶秋安戴着棒球帽,一只手抓住帽檐,一只手插兜裏,低着頭快步行走。

他在小屋裏呆不住了,戚淩仍舊神出鬼沒,他吃了整個禮拜的泡面和火腿腸,嘴巴裏一點味道也沒有,打算趁現在中午人不多,到附近看看弄點什麽回去改善夥食。

這還是陶秋安變成通緝犯以後第一次外出,他發現自己膽子沒有預想的那麽大,路人多看上一眼都會讓他心驚肉跳,只能盡力不要讓自己顯得慌張。

突然間,有兩個男人抓住了陶秋安的肩膀,把他強行拖上一輛灰色轎車。

陶秋安吓懵了,回過神來就已經被塞進車裏,當他看到一張熟人的臉時,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

“喲,小子,好久不見了,急着去哪呀?”刀疤黃說。

“黃老板……”陶秋安穩住了發抖的聲音,扯出一個假笑來:“您也不缺那十萬塊舉報獎勵,能不能就當沒看到我?拜托了,我這還有事呢,改天再請你喝茶。”

刀疤黃靠在後座上斜眼打量他:“還說自己不是幹大事的人,跟我謙虛呢?”

陶秋安欲哭無淚:“我真的什麽大事也沒幹過,冤枉啊,大人!”

“是被黑臉鬼連累了吧?那家夥,哼……”刀疤黃換了個姿勢,從西裝口袋摸出名片來:“當初你非要跟着他,我也只能說活該,不過我這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有事就打個電話,不太難辦的事我還是會幫一把。”

陶秋安雙手接過名片,幾乎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好在他後來才知道自己是殺死人家侄子的真兇,否則早就露餡了。對于刀疤黃,因為陶秋安心中有愧,看着他也順眼了許多,起碼他比段家的人磊落,沒有私下為難過他們兩兄弟。

他不敢指望刀疤黃向自己報恩,只祈禱別報仇就行了,阿門。

從轎車裏下來以後,陶秋安進了一趟超市,雜七雜八的買了好些東西。當他兩手提着購物袋回到天臺屋,一進門,就看到戚淩也在,而且臉色不大好,陰陰沉沉的。

陶秋安起先有點心虛,不過趕緊調整心态,擺個臉色就戰戰兢兢的,太沒出息了。

“你回來啦,餓不餓?我打算炒個飯吃,咱中國人不吃飯怎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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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淩不吭聲,抱着胳膊靠在物架上。

陶秋安懶得管他,把現在在屋子裏翻到的電飯鍋和電磁爐搬出來,這兩樣電器都不知道多久沒用過了,都蒙上灰塵了。他埋頭忙活了大概四十多分鐘,先弄出一碗芥菜鹹蛋湯來,再把煮熟的米飯倒進鍋裏翻炒,撒了些配料進去,滿屋子都是食物的香氣。

屋裏沒有椅凳,陶秋安就騰出一塊空地來,布好碗筷盤腿坐在地板上:“喂呀,給點面子嘗下味道呗。”

戚淩臉色比方才好了些,但仍是不肯說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倆人捧着碗默不吭聲地往嘴裏扒飯,再把湯也喝光了,一點殘渣都沒剩下。

陶秋安放下碗,無比滿足地嘆了口氣,摸着肚子在地上打滾:“吃貨,趕緊洗碗去。”

戚淩撲上去,舔掉他嘴邊的飯粒,又在他臉上啃一口,低聲說了句:“很好吃。”

陶秋安得意一笑:“本大爺的廚藝可不是蓋的,以後好好伺候,少不了你的好處。”

“嗯,謝謝。”戚淩難得客氣起來。

“啊?”陶秋安沒反應過來,脖子一痛,該死的!他又被咬了!

戚淩松口以後捏住了他的下巴,對上他的眼睛,眼神很兇殘:“以後要是再敢亂跑,我就咬斷你的脖子。”

陶秋安知道戚淩不是開玩笑的,因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股強有力的威脅,他不知道該給什麽反應,有點兒怕,又有點兒生氣,這家夥自己整天不見人,憑什麽管他啊?

他掙紮起來:“死遠一點,別壓在我身上。”

戚淩又像變了個人似的,換上嬉笑的表情:“乖,再給我咬一口,就一口。”

陶秋安怒了,這家夥真是屬狗的!

陶秋安有一種獨特的本事,沒心沒肺。只要是他不想記住的事,可以強迫自己失憶,就當沒這事發生過一樣,照樣樂呵樂呵的過日子。可是戚淩知道,他這種本事只有在白天管用,到晚上一睡着了就噩夢連連,天天在床上都跟打架似的折騰。

所以戚淩每天晚上都會回家一趟,什麽也不做,就在床邊看看他。

他想要陶秋安的全部,包括軟弱。

戚淩彎下腰,拍了拍陶秋安的面頰:“起床尿尿了。”

陶秋安猛然驚醒,滿眼都是驚恐,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正常:“滾你的。”

戚淩把外套丢到了床上:“你不和我一起滾?不去見你弟了?”

陶秋安跟打了雞血似的彈起來,匆匆忙地換衣服,穿鞋子,整個人精神抖擻。戚淩打開黑色的行李袋,把日用品和衣褲往裏面塞,然後環顧了一下自己的家,臉上沒什麽表情。

“你的模型不帶走?可是限量版的。”陶秋安猜他們暫時不會再回來。

“不要了。”戚淩看也沒看那些苦心收集模型,直言:“我帶了個獨一無二的東西,你。”

你才是東西!陶秋安嘴上沒有反駁,心跳漏了好幾拍。

“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在去學校的路上,陶秋安抱緊戚淩的腰,喃喃自語。

他渴望平穩的生活,可是接下來注定颠沛流離,那間小小的天臺屋,以後還有機會回去嗎?

戚淩專注地開着摩托車:“等你失去自由或者死亡的時候,就到頭了。”

陶秋安不說話,晚風清涼,他又開始冷了。

“不用那麽悲觀,如果能找到你叔叔研究出來的東西,也許會扭住局面。”

“那東西很重要嗎?到底是什麽?”

“嗯,很重要。”戚淩只說了這一句,不管陶秋安再怎麽問,都只有沉默。

陶秋安不喜歡戚淩的沉默,就像他不喜歡陶冶的沉默一樣,沉默背後,必定是某些難以承受的東西。

他們是淩晨出發的,到了學校,剛好正是上學時間。站在校園門口,陶秋安覺得自己一下子變老了,周圍一張張青春洋溢的面孔,打打鬧鬧歡聲笑語,讓他既羨慕又心酸,自己是永遠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一個多月不見,陶夏寧好像長高了,陶秋安抱住他,眼睛幹幹澀澀,有想流淚的沖動。

“哥,你以前從不戴帽子的,怎麽啦,裝有型啊?”陶夏寧看了一眼正在摩托車上吸煙的戚淩,各種疑惑:“淩大哥怎麽也來了?哥,我有好多問題要問你,電話怎麽停機了?你不是去找叔了嗎?結果怎麽樣?”

陶秋安被他問住了,似乎陶夏寧什麽都不知道,難道自己被通緝以後,警察沒有來找過他?

他正愁該從哪裏開始解釋,戚淩卻說:“走了,換個地方。”

戚淩察覺到他們被人盯上了,不确定是警方還是段家的人,他開車載着兩兄弟穿街過巷,甩掉了跟蹤的人以後,暫時在一間不起眼的小旅館落腳。

這一番折騰,讓陶秋安做了個決定,不讓弟弟卷入和段家有關的事情裏。

可是也因為這樣,除了謊言,他能說的話不多了。

陶秋安把陶夏寧摟在胸口,一下下撫摸他的頭發:“小寧,唱歌給我聽吧。”

“不行,你還沒好好交代呢。”陶夏寧十分眷戀此時充滿溫情的擁抱,口氣硬不起來。

陶秋安低下頭,仔細地審視弟弟。以前有很多人誇陶夏寧長得好,他日夜相對,所以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可是因為別分久了,再看還真是那麽回事。陶夏寧比起那些日韓偶像明星一點也不遜色,眉毛又濃又黑,不用修飾已經筆直英挺,長大肯定是個帥得掉渣的小夥子。

“哥,你說話啊。”陶夏寧打個哈欠,午睡時間到了,犯困。

“你先嚎兩嗓子給我聽聽。”

“你很過分哎,算了,誰讓你是我哥。”陶夏寧翻個身趴在他胸口上,用不吓死人不罷休的音量嚎:“國足向前走哇,中國的球迷心顫抖哇!說走咱就走哇,拳打腳踢還帶摟哇!技不如人一聲吼哇,該出手時就出手哇,風風火火把人丢哇……”

陶秋安被他嚎得腦殼疼,好氣又好笑:“誰教你這麽給國足打氣的?”

陶夏寧不理他,繼續嚎得驚天地泣鬼神。

陶秋安實在聽不下去了,就去撓他弟的胳肢窩,兩兄弟在床上滾成一團。

陶夏寧正是嗜睡的年紀,眼皮都快撐不起來了,迷迷糊糊地問:“你現在不讨厭淩大哥了吧?”

陶秋安愣了愣,低聲問:“你是真的喜歡他?”

“嗯……”陶夏寧輕聲細語。

“臭小子。”陶秋安揉了揉他的腦袋,苦澀地笑笑。

陶夏寧還想着追問他近來發生的事,可是被他哥忽悠來忽悠去的,不知不覺就抱着枕頭睡着了。陶秋安等到他睡熟了,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回來,沒發出一丁點聲響的下床,穿好鞋子。

他深看弟弟一眼,轉身走出賓館房間,仿佛并不留戀。

陶秋安不能留戀,他現在不走只會害了弟弟——因為他不走只會有兩個下場,一是當着陶夏寧的面被鎖上手铐逮捕,二是把陶夏寧往段家的虎口裏送,所以他必須走。

在賓館的登記臺面前,陶秋安見到了炮哥,是戚淩把人叫來的。

戚淩對他說過,炮哥是自己過命的兄弟,可以把陶夏寧暫時交給他看顧。

陶秋安走到炮哥面前,彎下腰九十度鞠躬:“小寧就拜托你了。”

炮哥連忙把他扶直了:“小寧是我徒弟,戚淩是我兄弟,應該的,你就放心吧。”

“你的恩情我不會忘記的。”陶秋安說完,随戚淩一起走出了賓館大門。

他剛跨上車,摟住戚淩的腰,陶夏寧的呼喊聲就傳來了。

陶夏寧慌慌張張地奔下樓,身上穿着校服,打着赤腳,一邊跑一邊喊哥哥。他剛剛睡到半路驚醒,睜眼沒見到陶秋安,整個人立刻就亂了,這種感覺就跟小時候和他哥在年宵花市走散了一樣。

陶秋安要下車,被戚淩一把給扯住了:“快放開,小寧在喊我。”

戚淩抓緊他的胳膊,一手啓動了摩托車:“炮哥會把事情告訴他的,你回去又能怎麽樣呢?”

“不,放開,我要親口跟他道別。”陶秋安掙紮不斷,他擺脫不了戚淩的鉗制,心裏一慌,就毫無章法地亂捶亂打:“混蛋,放開我!我不走了,你帶小寧走吧!”無意中把話吼了出來,陶秋安怔了怔,然後反過來抓住戚淩的胳膊:“對,你把小寧帶走,走得遠遠的,我回段家求他們放過你,應該這樣才對,早就應該這樣……”

“我不會帶他走,你聽好了,我不會!”戚淩生氣地打斷他。

陶秋安臉色大變,戚淩說得如此斬釘截鐵,由不得他做主。

“哥!哥!你要去哪裏啊!別丢下我啊……哥!”陶夏寧沖出了賓館門外大叫。

戚淩沒有回頭,把油門擰到最大,絕塵而去。

陶秋安也沒有回頭,脫力地靠在戚淩後背上,咬住嘴唇,淚流滿面。

“哥!你回來啊,哥!”陶夏寧追着摩托車跑了老遠,炮哥是瘸子,實在攔不住他。

摩托車不見了,他哥和戚淩也不見了,陶夏寧獨自在街道上傻站好一陣子,腿一軟就跪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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