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Intro.倒黴緣分
站在京城高鐵站裏,18歲的江識野度過了人生中最倒黴的一天。
其實他從小到大一直挺倒黴的。是楓城西街出了名的“身世凄慘的可憐蛋子”。但他自己還挺樂觀的。
雖然從沒見過自己爸,而媽呢在他五歲時決定要去找他爸,就毫不留戀地把他扔給了弟弟易斌,再也沒回來;而易斌呢又是個酗酒好賭家暴的啞巴——這些說出去确實都挺可憐的,但他就無所謂吧。
還是能茍延殘喘。
但今天,他好像茍不下去了。
先是沒學上了。
本來體校畢業後他就沒錢讀大學,但他之前青運會表現不錯,被明确告知會被全額獎學金保送到W體院。
但今兒名單一下來,他的名額被另外的人頂了去。
據說是個官二代。
江識野挺能理解這類操作的,理所應當地知道好運本就不屬于他。他都沒掙紮一下,也不想上學花錢了。打算去之前聯系的酒吧裏駐唱。
結果吉他被易斌砸了。
沒什麽理由,只是因為他喝醉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比沒學上更讓江識野崩潰。
第無數次默念一遍不打殘疾人後,他有些恍惚地下樓,又看到野狗死了。
野狗就是條流浪狗,江識野沒那閑情逸致給狗取名。但這狗從他很小時就在樓下竄,他摸過它,喂過它好幾次吃的,偶爾還和它傻不拉幾地說說話。
其實感情不算很深,但可能像所有倒黴蛋子一樣,會潛意識把它對标成自己。
野狗嘛。
然後它死了,莫名其妙的。可能是老死的,可能是病死的,江識野不知道。
樂器的損壞和生命的死亡總意味着一些東西的終止。江識野無口厚非地矯情了起來,有些窒息,甚至是慌張。
他找個地兒把野狗埋了,自己也想離開了。
而等他晚上再次回家時,竟然看見了除易斌以外的另一個男人。
他沒看清是誰,只有赤|裸的背。
他想吐。
那一刻他從想離開變成想立刻離開。
大概是畢業了,壓抑多年的無助和迷茫逮着這個缺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深。江識野立馬買了去京城的高鐵票,給住在樓下的呂歐說了聲後,便像個行屍走肉一樣走了。
進站。登車。睡覺。下車。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去京城,就像不知道幹嘛一樣。
只是想離開。
帶着僅有的四千塊錢。
到站的時候他被一個人莫名其妙撞了一下,沒在意。在擁擠的人群中走到一半時,他才發現手機被偷了。
那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倒黴透頂了。
沒想到還會更頂——
“得去找警察。”岑肆對他說。
他拖着個很洋氣的超大寸行李箱,背着個像吉他包一樣很騷氣的擊劍包,穿着最新款的運動服。
和江識野的狼狽不同,在人群裏紮眼得像個耐克代言人。
嗯,江識野還倒黴催地在京城高鐵站遇到岑肆了。
準确地說,不是遇上的,是江識野發現自己手機沒了,轉身就去追那個撞自己的瘦小男人。
結果直接和岑肆撞了個滿懷。
“我靠,小僵屍?”岑肆非常意外,“好巧啊,我們難道坐的一班高鐵?”
江識野目光沒心情勻他,只越過他的臉,張望着前方。
岑肆應該是從沒被人忽視過,還是面對面,有些不滿:“你看啥呢。”
“手機被偷了。”江識野很不耐煩,“別擋我道。”
“啊,這麽倒黴啊。”岑肆笑了一聲。
江識野沒搭理他,側過身打算繼續追,結果岑肆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肩。
他的手臂力氣相當大,江識野和他打架時就是無法掙脫這股力氣。
他直接被抓得身體又掰正,整個人都炸了。
他把岑肆的手臂搭住,抓緊往後擰:
“能不能滾開。”
岑肆嬉皮笑臉也一本正經地:“你要去追?追得上嗎,手機偷了得去找警察。”
江識野終于把目光不屑地移到岑肆臉上,諷刺道:“你撿到一分錢沒。”
“啊?”岑肆一頭霧水,“啥意思。”
“撿到一分錢才找警察,傻逼。”
江識野甩開他的手,拔腿繼續追了。
警察是沒用的。經驗告訴他。
不是說警察水平不高,只是對他沒用。
世界太大,他和他的手機太渺小。
偷手機的那個人也渺小。
——他沒追到。
四十分鐘後,江識野失魂落魄地站在出站口,那兒連通着室外一個空曠的廣場,聚集着京城十一點幹燥的夜風,毫不留情地刮在臉上。
江識野被刮得鼻子酸。
結果帶着高調行李的岑肆又高調地出現了,登時堵住了他的酸。
“追上了嗎。”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那個時候江識野的心情在瀕臨瘋狂的臨界值。
看到岑肆、聽到這句話後,瘋狂就爆發了。
拳頭直接朝岑肆揮了過去。
他可能自己都不太清楚想打他的目的,岑肆就更不清楚了。于是。
只聽呼嘯一聲。
然後便是骨頭碰撞的堅硬聲音。
兩人都是一愣。
“我靠?”岑肆仰起頭,手捂着鼻子。
鼻血順着指縫迅速往外滴,滑到脖頸。他不可思議,“你幹嘛又要揍我?”
“靠,”江識野見血也呆住了,“你怎麽不躲。”
“我哪兒知道你随時随地都發瘋——你給我拿紙啊。”
江識野慌裏慌張地給他遞紙。
也不知道是他力氣太大還是岑肆凝血功能不太好,出血場面有點兒難以控制,運動服上的Nike标志都染成了血色。
江識野說:“得去衛生間洗一下。”
岑肆仰着頭,甕聲甕氣地:
“老子鼻梁都歪了。”
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江識野也能猜到這人想殺了他。
在衛生間裏,岑肆以一個扭曲的姿勢用冷水清洗着自己的鼻子。
江識野在後面看着,目光裏是一截冷白色的後頸,拉伸着,露出清晰的棘突。
清洗得差不多了,岑肆還是仰着頭,又伸手:“紙。”
江識野抽出兩張。
岑肆扒拉着,手掌覆了下江識野的手指後才摸到紙,拿過去,給自己鼻孔塞了一坨。
他的手還殘留着冷水的冰涼,像仲夏的冰棍兒,從江識野的指腹冰到了他熱了一天的腦子裏。
江識野的手指本能地蜷縮了下。
可能是出拳發洩出了一部分煩悶,可能是看到岑肆這模樣挺滑稽。反正愧疚之餘,他心情竟詭異地好了些。
“歪了麽。”岑肆指着鼻梁問他。
江識野還沒說話,他又瞅了眼鏡子自顧自繼續:“我雖然不靠臉吃飯,但這張臉要是毀了,那将是世界的損失。”
“……”
岑肆看着他:“你怎麽還不給我道歉。”
江識野不會道歉,但自知理虧,便悶着聲音道:“算我欠你的。”
“欠?”岑肆像那種豪車被追尾蹭了皮的暴發戶,氣焰相當逼人,“那你怎麽還,我再打你一拳?這是京城,皇城根兒,我可是文明公民。”
江識野嘴角情不自禁扯了扯。
“你欠我的,我得好好想想。”
“嗯。”
“你手機沒找回來啊?”
江識野沒說話,一想到再買個手機至少也要花大幾百,整個人就沉重得滴水。
見他沉默,岑肆說:“活該。我就說去找警察。”
江識野無奈又無語地瞟了他一眼。
但他心情再沉重,眼睛都是亮的。陡然把目光移過來,岑肆不禁一愣。
他摸了摸鼻梁說:“跟我去報警。”
“……沒必要。”
“你把老子鼻梁打歪了,我得報。”
“……”
事實證明,岑肆這人還是很大氣的。頂着鼻血還幫人報警找手機。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在他的據理力争下,他們看了監控填了單子,緊急聯系人岑肆潇灑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經過不懈努力後,終于得到了一個“有情況會給你們打電話”的答案。
然後他露出了“就這”的表情。
江識野看着他那副天真樣子,有些忍俊不禁。
折騰到了淩晨,兩人無功而返。
返也不知道返哪兒。
至少江識野不知道。
岑肆哈欠連天地:“你現在沒手機,打算去哪兒啊。”
江識野都無法找個合理的理由在岑肆面前搪塞,便只是沉默着。
面着京城并不靜谧的喧鬧夜晚,彷徨的酸勁兒又泛了上來。
岑肆以為他在看夜景,也耐着性子沉默了下。
過了會兒,他耐心告罄,拍了拍江識野的肩膀。
江識野轉過頭,就看着岑肆指着旁邊快捷酒店的招牌。
“僵屍,現在這個時間了。”在霓虹燈的映照下,岑肆半垂眼皮,聲音懶洋洋拖長,迫不及待了似地,問:“我受不了了,和我去開房吧?”
江識野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岑肆微擡下颌垂眸看他,眼神相當慵迷勾人,裹着打量戲谑。他露出一抹笑,“我知道你是第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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