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宮家莊園位于紫錦城的南山區,依山傍水,內裏有溪流貫穿,山脈綿延。說是莊園,其占地和房屋坐落,俨然是一座村莊。
宮家子孫衆多,都住在這莊園裏。宮老太爺極為看重血脈子孫,枝繁葉茂。為此,當年不惜花費重金打造一座宮家莊園。而這些年來,子孫倒是成器。光子輩就有六個兒子四個女兒,共十戶人家,全都住在這裏面。哪怕是女兒成家後,依然是住在莊園裏。宮家的女婿,無一例外都是入贅。而兒孫輩的,如今大約又是二三十個了。凡是滿了十八歲的,老太爺都會吩咐人專門再給其修建獨門院落。
這還只是住的地方。游泳池,停車場,俱樂部,私塾,花園,度假村,賽馬場等等配備設施,更是一應俱全。這樣大的一個宮家莊園,可想其每個月的日常開支就在數百萬以上。
宮白十五歲的時候,就覺得這花費過于巨大。最主要的是,宮家的入賬僅靠那幾樣,而随着人丁興旺,各種擴建和支出卻是越來越多。宮白曾經提議,縮減家中開支。成年孫輩不用再單獨修建院落,完全可以跟父母住在一起。而度假村則是完全不需要,因為他觀察過,家裏的人很少再隔着家裏幾百米的地方度假的,就算是每年要度假,幾乎都是去國外。那麽度假村完全可以出租出去,用作營收。
但,他的這些提議,都很快被老太爺否決下來。理由就是,不能虧待了孩子們。再一個,別說老太爺不同意,其他叔叔嬸嬸們知道他的提議,都紛紛指責不滿。那個時候的宮白還自認為是宮家人,節流不行,他就只能開源。主動承擔起維護這個大家庭的責任,拼命地學習,拼命地學做生意,搶占市場,打壓對手,計算每一分利益,謀略每一寸土地……
從十八歲起每天四點起床,淩晨一點睡覺。學習,商務,公司,對手,樣樣他都要計算,要安排。為此,家中隆重的各種聚會他只能缺席,兄弟們之間的玩耍他也無法參與。有時他偶爾出現在徹夜歡愉玩耍的家人們眼中,身後都是四五個西裝革履的秘書,步履匆匆地進了書房。
久而久之,他與宮家的人便有些疏遠。尤其是他這一輩的,跟他關系稍微近一點的,竟也只有說話陰陽怪氣的宮紅玉,和同樣在老太爺身邊長大、喜歡給他作對搗亂的宮青玉。
宮白從來不覺得有什麽,看着每個月宮家的賬面,逐漸從虧損狀态變成入賬多于出賬,再到每年有九位數字的盈餘,便覺得自己對這個家是有價值的。
每年宮老太爺的生日,宮白是一定會參與的。這個時候,每家的孩子都要給爺爺說祝賀的話。其他孩子都是各種讨喜好聽的,到了宮白這裏,則是一串一串的數據。
家庭支出多少,土地多少,入賬多少,與去年的增長比是多少,現如今賺錢的是什麽,風險有哪些,接下來他建議在哪些方面進行改進。他以為他說這些,大家會很感興趣,畢竟,他們現在吃的玩兒的用的,都跟這些數據息息相關。然而他每次分析這些數據,衆人的臉色便由原先的歡樂無拘無束,變成有些許尴尬。到了後來,已經是冷漠了。
“小白,你總談這些,顯得咱們太俗氣。”還是宮家六叔,也就是宮子闕,私底下提醒他。
宮白很詫異,“俗氣?可是咱們今天這場宴會,食物,材料,各種擺設就花了……”
“打住打住。”宮子闕笑着道:“六叔知道你很能幹,爺爺栽培你。不過在家裏邊兒,你就不要說這些了。你現在還小,很多人情上的事還不懂。你只需要知道,人要臉,樹要皮。你說的那些雖然是實話,但,相當于扒了樹的皮。你說的越多,大家只會覺得你滿身銅臭,斤斤計較。要知道,宮家雖然經商,但早百八十年前,那是以清貴世家、書香門第自居的。士農工商,在宮家的眼裏,商人其實并不好……”
那個時候的宮白,已經在生意場上歷練了許久了。宮子闕的提點,他恍然大悟。原來在家人眼中,自己已經是一個只會計算利潤和數據的,滿身銅臭的商人。
後來,宮白就很少說話了。
再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宮子闕所說的‘看不起商人的宮家’,其實指的就是宮老太爺。宮白在商場上越成功,在老太爺那裏,他就越不得待見。
再再後來,他終于知道,原來他不是宮家的人。
而這一點,老太爺很早,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此時此刻,宮白坐在後座上,黑色的輝騰逐漸駛離宮家莊園。看着道路兩旁,那些專門從國外進口的昂貴樹木,宮白眼中,只剩下自嘲和冰冷。
前世,他縱然恨宮家,但直到最後,他依然給這個從小長大的家庭,保留了這座莊園,保留了大量的業務。他只是用這些來威脅姜寒藏而已,并沒有趕盡殺絕。
但現在,宮白很想看到,這座存在了将近百年的豪華莊園,毀于一旦的模樣。
宮白依然回了酒店。
以他目前的資産,他是可以自己在外面買一套房子。但宮白對于這些東西其實并不需求,房子,車子,這些東西在他眼裏,是夠用就好。
就連這酒店,他也是讓許默選的相對來說最經濟實惠的那種。他常年都在外面奔跑,買一個固定的居所,基本上沒有時間住,空着更是浪費。對于每件商品都下意識計算其産出價值的宮白來說,他會覺得渾身不舒服。
當然,這在宮家人眼裏,就是因為他身上的平民思想。因為他是普通人的孩子,所以他只會斤斤計較。
洗漱一番,宮白就好好休息了。因為他知道,第二天會有很多煩心的人和事來找他。
果然,次日宮白就被門鈴聲吵醒。
他原本以為是羅絕或者是四大家族的人,一打開門,卻看到宮紅玉。
“二哥,我給你送了早餐來。”宮紅玉站在門口,一身藍白相間的休閑服裝,手上拎着一個棕色的食盒,笑容恬淡而清純 。
宮白擰起眉頭,覺得很奇怪。他張了張嘴,卻忘了該說什麽。
宮紅玉徑直走了進來,來到客廳,自顧自地打開了食盒。
“昨晚本來以為你住在家裏,回去了他們才說你已經走了。我知道你舟車勞頓,事務繁多,也不忍心再打擾你。我選了一晚上的食材,五點就去廚房,做了這些飯菜。快來嘗嘗看,習不習慣這個味道。”
說話間,宮紅玉已經自然地擺了飯菜,拿出碗筷。
宮白反應過來要拒絕,但走到客廳一看:糯米雞,椰汁糕,黑椒牛仔骨,金絲芋蝦卷……
饒是見多識廣的白二爺,也有些疑惑。
“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宮白實在不懂,就直接問了。
“什麽哪一出,你為了家裏那麽辛苦,我為你做一頓早飯又有什麽說的呢。”宮紅玉從善如流,推着宮白去洗漱。
宮白一邊琢磨着宮紅玉的心思,一邊倒也是沐浴洗漱。等他出來時,宮紅玉正從他卧室出來。宮白進去一看,他竟然是把被子給疊了。
“……”
“你昨日的衣服我已經送去洗衣店了,今日就穿這套吧。”宮紅玉從盒子裏拿出一套淺灰色豎條紋的休閑西服,懸挂在卧室的衣帽間裏,“這套風格能夠适應多種場合,不管你是會友還是商務,都不會突兀——快坐下吃吧。”
宮白渾身不得勁兒,但也沒多說什麽。宮紅玉很自然地在他對面坐下,跟他彙報這些時間家裏和宮氏企業的各種情況。
“……青玉去了國外參加比賽,估計要中秋節回來……六叔這些日子倒是勤快起來了,幫着我一起打理公司的事情……爺爺的意思,還是想寒藏跟着你一起做事。但寒藏我勸了他好幾次,他老是心思不在這上面,好像在考什麽基層公務員……”
聽宮紅玉說了這麽多宮家人的事情,宮白卻忽然想起昨日裏在病房門口看到姜芸哭泣委屈的背影。
“ALL娛樂,是你們東古集團的産業吧?”宮白突然出聲道。
“……是啊。怎麽了?”他突然問道東古,宮紅玉面色一頓,睜着一雙清澈剔透的眼睛望着他。
“今天那裏上班嗎?”
“……嗯,上啊。”今天是周一,自然是上班的。宮紅玉不知道他什麽意思。
宮白放下筷子,向卧室走去。
“我有一個合作想跟ALL談,你聯系一下ALL的最高負責人,讓他在公司等我。對了——”
白二爺站在卧室門口,側了側身:“在談合作之前,我想先看看他們公司的員工情況。看……能不能接下這個項目。不過,別透露我是誰。”
時間來到了上午十一點。
繁華市中心的通盛大樓裏,正是一片忙碌。
這裏是ALL娛樂的總部,也是東古集團的主要辦事處之一。此時此刻,這裏從大門口的保安到部門經理,都接到了一條神秘消息:集團有大人物下來考察,提前做好準備,展示精神面貌,認真工作,體現專業和負責,不得有任何差錯。
就連姜芸這種實習生,都戰戰兢兢,緊急去衛生間補妝,整理頭發。
衛生間女士們已經擠滿了,都是補妝的,換衣服的,換鞋子的。雖然都是工作服工作鞋,但是質感和價位都是不一樣的。
姜芸擠到一個小角落裏,用水洗了洗劉海,再用紙巾仔細的擦幹。
“今兒個這麽大陣勢,連老總都親自到場了,你們知道是誰嗎?”
“我聽說是集團的大少爺。”
“可是大少爺之前也來過啊,之前不是這陣勢啊。”
“你們知道什麽啊,大少爺都只是作陪的。我聽總辦秘書處的人說,今兒個來的這是個大金主,來談合作的。要是讓他滿意了,未來別說ALL了,東古的市值都會翻好幾倍!”
“天哪,這麽厲害?那可得小心點兒了,要是因為我們出了差錯導致人家不滿意,老總絕對撕了我們!……”
女士們議論個不停。
這時候部門經理進來了,“還在幹什麽呢?還有十分鐘就到了,趕緊回到工作崗位去。記住了,無論是專業、細節、還是工作态度,都要展現出我們是業內最強水準!”
“是!”
女士們擡頭挺胸,精英白領的氣場一下就出來了,一個個端正大方地陸續回到工作崗位。
而姜芸走在最後面,縮頭縮腦的一下被經理點名了。
“姜芸,你這個劉海怎麽回事?怎麽還是濕的?”
“經理,我昨晚吹了頭發忘了處理,今天早上就翹起來了,我剛剛想用水壓一下……”
“別說了。”經理推了推黑框眼鏡,臉上有些不耐煩:“反正你也沒有工作崗位,只是到處打雜的。你就呆在這裏,別出來了。”
說罷,經理轉身離開了。
姜芸孤獨地留在衛生間裏,愣愣地站着,眼睛裏蓄滿淚水。
而此刻,宮白正坐在ALL的專車,由宮紅玉作陪,到達盛京大廈的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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