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交鋒

“別擔心了,”下樓時,溫思良安慰祈玉道,“青青跟草叢的顏色那麽像,不會被人發現的,一定能找回來。”

溫思良害怕蛇,哪怕是寵物蛇也一樣,現在能說出這句話已經是對室友極大的關心。

祈玉心中明白,還是笑得很蒼白:“我現在倒寧願它是被人帶走了,學校裏流浪貓那麽多,但青青只是一條無毒的家養小蛇。”

——A大有句江湖傳言就是“這學校流浪貓比女生還多”,成天能看到各色貓貓捉蟲捕鳥。

溫思良嘆氣,不知該怎麽安慰了。

他們說話的音量很低,落後好幾步的秦昭卻突然開口:“既然你說青青聰明,說不定回去後轉個角就遇到了呢。”

祈玉本來不想理他,涉及青青,還是說了句:“承你吉言。”

他們都住同一個宿舍樓,回去時自然也該一起走。

祈玉到底對秦昭的打擂行為不太舒服,對方好像也并沒有來解釋一下的樣子,白邙的蛇味還純屬烏龍,怎麽相處都尴尬,于是走得離那兩人最遠,獨自想事情,全程零交流。

走到宿舍樓底下,雙方一對,才知道樓層分別是五和七,都是吃飽飯要爬死人的高樓層。

祈玉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最後,見溫思良在與白邙聊學分問題,于是輕聲開了口:“周五……我摔下來撞到你的力道還挺大的,你沒事吧?”

秦昭沒想到他會突然對自己說話,愣了一下:“沒事。”

祈玉:“那就好。醫藥費我已經讓溫思良微信轉給你了,記得收一下。”

秦昭微微皺眉,剛想說“不用”,就聽到祈玉有些不自然地接道,“……不要跟着徐進了。”

這句音量是陡然變小的,細聽之下還有些含糊。

祈玉見對方不說話,又補了兩句:“如果你不是奔着入黨、獎學金、或者完全不存在的所謂職權而去,大學學生會其實根本不值得,随便加個社團都更快樂。大家都是同學,入學的早晚罷了,沒必要去讨好誰,也沒什麽三六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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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四樓半,巨大的“5”已經近在眼前。

說完這句話,祈玉再沒猶豫,長腿一跨,幾步就走在了最前,轉個彎就不見了身影。

“……啧。”

一邊內心不爽,一邊特地來“點撥”他這個誤入歧途的後輩……簡直堪稱當代人美心善好學長典範。

秦昭腳步微頓,嘴角自己都沒發覺地有些上揚。

難怪那麽多人服他,外院一把手坐得穩穩當當。

……有點可愛。

白邙告別了溫思良,再往上爬樓梯時,語氣極是幽怨:“你就這麽出賣了我的原型。”

“把翠青放了吧。”

白邙更幽怨了:“小青有修煉化妖的天賦,時間久了,它是可以化形的。它都已經開靈智了,老天爺都賞飯吃。”

秦昭語氣淡淡:“那你打算一直扣它到化形?”

白邙也知道搶別人的寵物蛇不道德,但情感上又實在難以接受:“或許……把真實情況告訴那位學長,他會同意呢?小青對他來說不過就是條寵物蛇啊。”

秦昭一哂:“他不會的。”

白邙:“可是……”

“本來我把小蛇帶回來,也只是想着你們身為同族,從沒有過拉郎的意思。”

他們走到718門前,秦昭掏出鑰匙,“喜歡就去争取,強取豪奪沒意思。你也說了翠青已經開了靈智,那你有問過它的想法?”

“……”

聽到後半句,白邙才徹底焉了,“等到小青發情期結束,随它去哪吧。”

祈玉沒有消沉太久,主要是人一忙起來,就什麽消極情緒都顧不上了。

外院的輔導員是個甩手掌櫃,有事就找他,沒事還找他,有事沒事就把祈玉叫去辦公室一趟,然後回來就會多出一堆事情。

“打個入黨報告吧。”

周二晚,開完例會,輔導員苦口婆心勸祈玉道,“打的早的都已經是預備了,你坐到主席這個位置,不給自己想想未來,跟鹹魚有什麽區別?”

祈玉只關心另一件事:“今年的獎學金什麽時候下來?”

輔導員:“你很缺錢?”

祈玉:“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啊。”

輔導員思索:“要麽給你申請一個貧困生補助?”

“我是挺想的,但你看我入學檔案上寫的父母,補助能批下來?”

“好像是不太能。”

祈玉摸了摸脖子,将話題扯開去,不久便起身,打算跑路。

他臨走前,輔導員又随口問道:“聽說明天計院又要跟你們開三院聯會?”

祈玉捏着門把手:“對。”

“為什麽?”

“秋後算賬。”

輔導員一愣:“退一步海闊天空,都是同學,不要把關系搞太僵了。”

祈玉一哂:“放心,以後都不會僵了。”

周三晚上的會議如約而至。

教室桌椅被擺成一個U形,凹口正對講臺,計院外院面對面,人文院在中間。

祈玉到的晚,走進三教小教室時,該來的都已經到齊了。

不是什麽正式的會議,主要是為了晚會工作的善後。

計院來了參與過的部門全員和一個主席,人文院就只來了一個部長三個小幹事,外院更少,此刻席位上只坐了姜舒涵一個人。

——把“消極怠工”四個字寫在了臉上。

祈玉随便找了個前排位子坐下,掃了對面兩眼,目光在後排趴着睡覺的秦昭身上多停留了兩秒。

旁邊的徐進瞪着他,眼中有明顯的紅血絲,想必這幾天過的很是艱難。

他一入坐,坐計院最前排的就開了口:“祈玉,我們文體部長之前與你可能有些誤會,我先代他賠個不是了。”

這人就是計院目前的學生會主席,陸仁。

甩手掌櫃中的甩手掌櫃,主席主了個寂寞,性子極其軟弱——現在倒出現了,也不知道是以什麽心态坐在這裏。

祈玉剛攤開筆記本就聽到這麽一句,于是饒有興味地看着他:“什麽誤會?”

陸仁:“臨時增減節目的事确實是他做得不對,我已經罵過他了。”

祈玉卻搖頭:“這是晚會‘總導演’的權利,他只是行使自己的職權,沒有錯處。”

陸仁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噎:“但這給你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

祈玉這會兒倒很大度:“無所謂,唱個歌而已,小事一樁。”

“……”

看他好像真的渾然不在意,甚至轉起了鋼筆,陸仁有些着急:“你要怎樣才能接受我們的歉意,好好商量後續的補救措施?”

祈玉說:“怎麽,你們好像很想我回來繼續當冤大頭?”

“——你還冤大頭?”

徐進終于忍不住,“你是冤大頭,我是什麽?!”

陸仁也沉了臉:“都是同學,沒必要趕盡殺絕,現在贊助商那邊出了問題,明明有補救的方法,為什麽不能好好商量呢。”

“……”

鋼筆穩穩停在指間,衆目睽睽之下,祈玉直接無視了陸仁,輕聲道,“徐進,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爽嗎?”

徐進捏緊了拳,深呼吸,過了會兒,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我先前不該那麽做。”

祈玉淡道:“你不該怎麽做?”

“……”

徐進磨牙,這就是非要他再說一遍的意思了。

……可是憑什麽?

難道祈玉就敢說他沒有一點私心,沒有一點錯處?!

事情鬧到現在的地步,誰的心不是髒的啊,憑什麽他祈玉就能站在道德制高點原地化身白蓮,對他指指點點?!

徐進越想越氣,對陸仁不斷的眼神示意只當看不見,只死死瞪着對面的人。

祈玉了然一笑:“你不敢說,那讓舒涵來吧。”

姜舒涵早憋了一肚子氣,開口就是陰陽怪……滔滔不絕:“陸學長,是不是贊助商那邊來問‘為什麽推廣點擊量這麽低’、‘為什麽遠遠達不到指标’了?你們的徐進部長,是不是跟你這麽解釋,‘因為前期聯絡工作、簽訂合同的都是祈玉,我這個總導演是後來才被大家選出來的,所以才不得不幫祈玉留下的一堆破事擦屁股,我才是被算計的,但事已至此不得不低頭’?”

她還故意捏着嗓子說話,祈玉看着都覺得這幅樣子欠揍,忍不住笑了下。

笑完他才仿佛後知後覺地捂住嘴,歉然道:“不好意思。”

對面的目光頓時都落在了他身上,大多是迷茫或義憤填膺,不過也有例外。

祈玉才發現一直打瞌睡的秦昭竟然已經醒了,不過頭沒擡起來,就這麽把下巴擱在手臂上看他,用口型打了個招呼。

“……”

祈玉把目光移開了,示意姜舒涵繼續。

姜舒涵輕咳一聲,繼續道:“大一的朋友們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這麽說吧,我們學生會辦大型活動時,能問學校讨到的經費很少。一般來講,學校只會給我們合作渠道,也就是所謂的‘拉贊助’——我們冠名給贊助商打廣告做推廣,比如發朋友圈搞活動發傳單這種,完成後他們核驗,然後按約定給錢,這樣資金才能周轉得起來。”

“今年迎新聯系了贊助商的,就是我們外院,你們計院只需要帶着人文做做推廣就完事兒了。至于你們部長幹了什麽事呢……”

這麽複盤着,她甚至都覺得好笑,忍不住搖了搖頭,“你們部長大概覺得只要自己卡着不推廣,就能給祈哥造成困擾,繼而算作他工作上的失誤被換下去吧。這招雖然損,但不得不說挺成功,當時我們都兵荒馬亂的,祈哥甚至主動把一把手的位子讓給了他。”

陸仁震驚地看着徐進:“你真幹了這種事?”

啪!

徐進拍桌而起:“你說夠了沒有?!你怎麽不說祈玉當時是怎麽做的?你當他是為什麽忽然讓位?——他故意問學校創業園借了一大筆錢,通過團委申報,以晚會總導演的名義!”

他轉向祈玉,怒吼着質問道,“這幾天我算是想明白了,按借錢的時間點推算,祈玉,你早就發現推廣沒有完成對嗎?你就故意拖着,拖到最後時間徹底來不及,這樣一來為了晚會能繼續借錢審批就會直接走加急流程,最後你再一甩手,就是我來替你還錢!你現在還有臉來跟我裝受害者?”

全場鴉雀無聲。

太過一波三轉,一時間有些難以消化。

半晌,頂着各路目光,祈玉輕聲笑了。

不是嘲諷,不是做戲,他這次笑得很開心。

“徐進,還好你還沒真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他說。

徐進眼中的憤恨快化為實質:“祈玉,你就不怕借錢審批晚下來一步,大家一起完蛋嗎?”

祈玉根本克制不住到嘴邊的笑意:“怕啊,那我的獎學金就沒了,還好沒發展到那一步。”

“……”徐進完全無法理解,“你他媽瘋了吧。這樣一搞,想過會增加後續多少工作量嗎?”

祈玉:“不止後續,前期也是。”

徐進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祈玉。

“不然你說,我為什麽要買煙塞給趙春傑?區區借一個會堂,我需要向一個老師低聲下氣到那種地步嗎。”

祈玉笑着反問,“說到底,這還是你給我增加的工作量,不是嗎?”

……道理是對的,但徐進簡直無法理解這世上為什麽會有這種人,寧願把事态不斷擴大到同歸于盡的地步,眼睛裏也容不得一點沙子。

明明是最開始提出來就能馬上解決的事。

難怪能把自己作到低血糖低血壓一起上,這他媽就是活該,是報應。

陸仁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癡呆了半天,嗓音顫抖道:“那……事已至此,既然兩邊都有錯,我們就冰釋前嫌,一起想想怎麽把這個金錢的大窟窿補上,可以嗎?”

祈玉輕輕吐出三個字:“不可以。”

“……”時間緊迫,這大額的資金單靠計院絕對還不上,陸仁人都開始抖了,“你怎麽能這樣,這事你也有責任啊。”

“但現在要還錢的不是外院,總導演也跟我沒關系。”

祈玉微揚下巴,語氣還是很随和,“上次散會前我就說過,一把手的位子能人居之,既然徐進已經坐穩,此後外院就不會再摻和進這件事。”

徐進氣急:“你這卑鄙小——”

陸仁趕緊一巴掌把他拍下去,強行擠出一張笑臉:“是我們的錯,外院各部門辛苦了,給學校提交後續材料的時候我這邊一定會好好寫的,先給你過完目再交上去……都是同學,有什麽不能和解的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祈玉你看呢?”

祈玉想了想,竟然是贊同:“你說的對,都是同學,幫一把是應該的。”

陸仁喜上眉梢:“那?”

祈玉向後靠上了椅背,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看向徐進:“可以。但我不喜歡這個人,以後也不想跟他共事。”

徐進想到什麽,陡然瞪大眼睛:“……你什麽意思?”

“學生會雖然比較正式,但也是可以中途退出的,只要自己給團委打報告,說明理由。”

陸仁倒吸一口涼氣:“你想……你竟然……”

祈玉的目光慢慢掃到徐進身後,“部長打報告退出,團委就會從之前退會的大二學生裏找繼任。可惜根據我對你們主席團的了解,貴院之前退會的大二生裏,大概也沒人會想留任。”

那道目光最終停留在還趴着的秦昭臉上,他微微一笑,“實在不行,我也不介意與大一的菜鳥合作,至少我能教的東西應該比貴院現主席多一些。”

陸仁面孔都扭曲了:“祈玉,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可以在這好好說話,我也可以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訴輔導員,告訴團委老師!”

祈玉四指并攏,指了指門:“請,剛好幫我看看趙老師的軟中華和零食是否消化完了。”

陸仁瞬間啞火。

一片窒息中,祈玉慢條斯理将筆記本放回書包,起身,将椅子輕輕送回桌肚,朝外走去。

“那麽我就先走了,陸主席有了答案可以微信回複我——記得把桌椅回歸原位。”

陸仁深呼吸半晌,還是平息不了怒火,狠狠砸向桌——

當然,這些祈玉就看不到了。

校園大路上,祈玉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連日來的郁悶都不見了蹤影。

天邊星子明朗,銀月當空,他往回走,甚至好心情地哼了幾句歌。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林間小道,一絲熟悉到了骨子裏的味道忽然傳入鼻腔。

祈玉身體僵硬一瞬,而後便飛快沖向了湖邊草叢,撥開幾根樹枝,一把拽下了青色的小蛇!

他驚喜至極地把青青抱到懷裏,又心疼又後怕。

看來是真的被誰撿走養着了,看樣子還養的不錯。

注意到小蛇不但沒瘦,還胖了一圈時,祈玉才松了口氣,又莫名有種珍愛之物現在不只屬于自己的酸澀感。

他一遍遍撸着青青滑溜的身體,青青走丢了這麽久也不陌生,抻直了身子,用腦袋蹭祈玉領口。

“學長。”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靜谧的空氣。

祈玉沒有回頭。

秦昭也沒有上前。

“為什麽?”隔着幾棵樹,他這麽問。

祈玉抱着青青往回走:“既然你選擇了留在學生會,那應該有你的道理,我加速一下你的升職之路,不好嗎?”

秦昭于是又問了一遍:“為什麽?”

擦肩而過時,祈玉腳步稍停,兩人的臉湊得極近。

他嘆氣:“就當是你救我的回報……這事扯平了。”

“……”

良久過後,秦昭還站在那棵樹邊。

含着桂花味的吐息仿佛還在耳畔,清涼着滾燙,他擡手,摸了摸耳廓。

“恭喜你找回青青了。”半晌,他無聲道。

作者有話要說:

魚魚能有什麽壞心眼呢,只是想把臭傻逼踹掉讓老攻上位罷了(bushi(被魚暗鯊

——

我知道學生會這塊會比較無聊,但這裏是貓心動的地方,所以必須寫orz

之後這種劇情就沒有啦,快樂談戀愛!

說多更就多更,足足5k,頂我以前三天的量了!(挺起肥美的鴿胸脯)

啾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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