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默契

從卡座裏走出時, 明晃晃的燈光下,祈玉差點被“粉絲團”擠成一條沙丁魚。

其中有不少熟面孔,歡呼着在他周圍打轉,而把人叫來人海戰術的始作俑者——奸商加老板, 早不知道逃去了哪裏。

“猶寶看我——”

“來都來了, 是男人就上臺啊!”

“猶大絲我好想你啊,自從你跑了我就再也聽不下去別人的重金屬滾了嗚嗚嗚……”

還有更離譜的, 直接開始聲情并茂:“老公——!!”

然後下一秒人群就被兩臉不善的秦昭和俞珪沖散了。

“……”

區區一個酒吧駐唱竟然能得到這種待遇, 祈玉十分哭笑不得。

身前兩個大帥哥開路,大步走在酒吧燈光明滅的地面上,他甚至有種身處港片的感覺, bgm都仿佛放的是亂世巨星。

祈玉深吸一口氣,走上小舞臺正中,摸着立麥, 熟悉的感覺讓他靈魂一陣戰栗。

看着臺下一雙雙亮晶晶的眸子, 他忽然改變了随便唱幾首敷衍老板的想法。

不遠處還有一架三腳架攝像頭,這是一年前沒有的東西,祈玉笑了笑:“真是好久不見了,首先, 我要為之前的突然跑路行為給大家道歉。”

“……但下次還敢。”

下面歡笑聲不斷, 還有許多調侃。

“什麽, 多少錢可以包養我?法治社會,建議用小費代替包養,合同代替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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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玉坐在高腳凳上, 微微彎腰, 一手調試立麥杆子, 将話筒拉至嘴邊, 另一手将垂落的長發夾至耳後。兩條長腿交叉,下面的那條腿踩在凳子的橫杠上,修身褲清晰地勾勒出腰腿部線條,看起來十分性感。

等笑聲漸息,他才眨了下眼睛,語氣輕松道,“當然,實在想用金錢綁架我也可以,但請務必掂量一下我的名字,做好被舉報的準備——三十塊錢就把你賣給警察叔叔的那種。”

他說的是猶大三十個銀幣賣了耶稣的聖經梗。

“哈哈哈哈……”下面又是一陣狂笑,活像是什麽脫口秀演出現場。

圈子本來就小,彼此都是熟人,氣氛一下子就被引爆了,不停有人說就是被抓走也值了。

“說起來,剛才在臺下的時候,好像聽到大家在讨論我的低音?”祈玉的視線在臺下轉了一圈,沒有找到停留的地方,就又轉了回來,“剛才的主唱是我帶來的朋友,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他的低音确實比我好,我們不是同一種風格,不要對比啊。”

“對,音域比我低一點,很穩,更适合大舞臺的硬搖滾,不過人家本來就不是唱搖滾的。我?我頂多唱唱重金屬,這種硬派的唱不了。”

“硬和重的區別啊……最簡單的區別,重金屬的基本都是長頭發。”

閑聊了會兒,感覺氣氛差不多了,祈玉沖身後打了個響指,身後的小屏幕應聲亮起。

“很晚了,早開始早結束,既然說到低音,那就唱個中低音的吧。”

沒有動用樂隊,他将曲子發到後臺,自己坐到鋼琴後,調了調鋼琴上的麥,轉過頭笑道:“我臨時來的,沒有跟樂隊□□過,只能自己彈了。一首法語歌曲,殺人交響曲L'assasymphonie,獻給大家。”

小屏幕上出現的是播放軟件的畫面,歌詞以最簡單直白的方式一覽無遺,盡管沒有華麗的視覺效果,全場仍然爆發出尖叫。

骨節分明的食指立在琴鍵上,猛地砸下去,爆發出一段連續的金戈鐵馬般的斷音。

角落裏,加文與秦昭站在一起,看着瞬間翻倍的酒水銷量和直播間打賞,啧啧稱奇:“他怎麽比一年前更會撩了,這種奇特的gay感是怎麽回事,男女通吃啊。”

“以前不是這樣?”

加文搖頭:“以前他很少說話的,除了唱歌就是喝水休息,很高冷……一年不見他進化了。”

秦昭勾了勾唇,剛想說話,就聽到加文接着嘟囔了一句,“怎麽辦,有點心動,你說如果我為愛當零,他會為我停留在這裏嗎?”

“……”

一瓢莫吉托精準潑上了加老板的頭發。

“你做什麽啊?”加文很是委屈。

秦昭放下杯子,朝前走去:“呵,瞎了眼的直男。”

加文:“……”

秦昭就這樣走上舞臺偏旁,走到祈玉身後,然後俯下身來,陰影瞬間籠罩了正擡着下巴邊彈邊唱的人。

見對方的目光轉向自己,他指了指鋼琴,十指攤開,比了個彈的動作。

兩人對視片刻,祈玉挑起半邊眉毛。

秦昭卻緩緩低下頭,眼看着就要湊到他臉頰邊——

下一刻,趁着吸氣的間隙,祈玉一旋身便站起來,跑到舞臺中間的立麥前,搶下麥克風,放在嘴邊。

“Je voue mes nuits

我将我的夜晚,

?? l’assasymphonie,Aux requiems

獻祭給了殺人交響樂和安魂曲……”

高潮的唱段與猛然爆發的鋼琴音完美契合,仿佛預先排練過無數次般順滑。

祈玉眼中閃過亮光,随着極具張力的低音和顫音不斷從喉中吐出,腳步不由自主走回鋼琴邊。

秦昭擡頭,短發在空中劃出一個利落的弧度,舒緩的單音伴奏後,來了段極炫技的solo。

處于伴奏中的祈玉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就發現秦昭仍擡頭看着自己,方才那段甚至能看到殘影的琶音完全是空手即興演奏,而後又恢複成單音和弦伴奏,将主場還給了他。

結束後,不出意外地收獲了全場的掌聲,和持續不斷的叫好,熱浪甚至超過了之前的任何夜晚。

加文擦完頭發看了一眼直播間,差點沒跳起來,連忙喝了三杯莫吉托才壓下驚。

祈玉重新坐在了高腳凳子上,朝後揮了揮手:“感謝我的piano。”

秦昭順勢起身右手劃了個禮,拖了個椅子過來,坐在祈玉旁邊。

先前他是趁着黑暗上來的,是以臺下只能看到一個人走到了鋼琴邊,替補了鋼伴的位置,還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默契和高水準。現在才知道原來這人就是先前的那位主唱,頓時一片表白聲音不斷。

“——小哥哥太帥了!”

“哥哥下次還來嗎,有粉絲群嗎!!”

“加文還是厲害啊,随便拉一個就是天才。”

祈玉将麥克風裝回去,小聲對秦昭說:“起碼演奏級吧,你還有什麽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他還有些喘,眼中卻閃着星光。方才的曲子的難度雖然不大,但要兼顧伴奏實在分心乏術,他又不是專業彈鋼琴的,本來已經做好了高潮時不得不舍棄一方的準備,卻沒想秦昭會走過來,仿佛完全了解他心中所想,就這樣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完美擔任了鋼伴的角色。

這種默契,說是知音都輕了。

秦昭也輕聲道:“實不相瞞,我來自音樂世家。”

“真的?”

“假的。”

“……”

嘈雜聲中,來自下面的一個響亮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我比較大膽,我直接張口就來——小哥哥有女朋友嗎,沒有的話你看我行嗎!”

秦昭說:“沒有,不行。”

在一片問着“為什麽”的哄笑聲中,他忽然伸手,勾住旁邊的祈玉的脖子,将後者帶進了懷裏。

“!”祈玉猝不及防就被扣入了一個懷抱,還是十分硬核的那種,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後腦勺撞上秦昭胸骨的聲音,這一記頭槌讓他的腦袋一陣眩暈。

秦昭的鐵掌還沒松開,宛如一個桎梏,讓他想起來都難。

反應過來現狀後,祈玉的面孔迅速紅起來。

……不會吧?

正當祈玉渾身都有些發軟時,只聽秦昭又道:“為什麽?因為我的對象就是藝術,作為一個音樂人,我也将我的夜晚獻給了交響曲。”

——剛好應了剛才祈玉唱的歌的內容。

說完他終于松了手,下面一陣嘻嘻哈哈,祈玉滿頭黑線地揉着後腦勺:“你他媽獻給交響曲就獻給交響曲,襲擊我幹什麽?”

秦昭說:“看你的腦袋挺可愛的,一起獻了。”

祈玉:“??”

話筒就在近前,兩人的說話聲又沒刻意放低音量,這兩句交談瞬間被擴音至全場,下面的歡笑聲頓時更大了。

祈玉作勢要走,卻被另一股力道拉住,是俞珪。

只見一頭金發的大男孩先是用新手帕給祈玉擦了擦額頭,又遞給他一杯水,最後竟是低頭,親了一下祈玉的發頂。

“辛苦了。”他說。

祈玉呆住了。

人魚的頭發越靠近頭頂觸感越明顯,阿圭應該也是清楚這一點,可偏偏落在了發頂?

下面的客人們也呆住了,整個場子仿佛忽然被消了音,一時間酒吧內場鴉雀無聲。

秦昭猛地站起來,稍微猶豫後,才克制地走到兩人之間,目光緊緊盯着俞珪。

俞珪一笑,然後對祈玉伸出手:“我也可以邀請你一起唱一首歌嗎?”

祈玉看着那只手:“唱什麽?”

俞珪沒有停頓就念出了一連串外文:“Les oiseaux qu'on met en cage。”

祈玉神色微變,他眼皮顫動,也盯着俞珪看。

兩雙相似的眸子就這樣對着,相互看了許久。

秦昭皺着眉,卻沒有将兩人分開,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

臺下這時才有了竊竊私語:“剛剛親了一下?我沒看錯吧,剛剛吉他親了猶大絲一下?”

“卧槽,新來的小哥哥也站過來了啊,瞬間站起來的啊,這……修羅場?!”

“好gay啊我草,但這他媽是三個A,型號撞的啊。”

半晌,祈玉終于握住了那只手,聲音極輕地問:“你唱誰?”

俞珪沒有出聲,卻做了一個口型:——艾絲美拉達。

祈玉神色又是微變:“好,那我唱卡西莫多。”他拍了拍秦昭,示意後者先下臺等等,便對臺下的客人們笑道,“實不相瞞,我跟吉他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了,小時候是鄰居的那種……好久沒一起唱過歌了,正好見到,我們将一起為大家獻一首音樂劇歌曲,《籠中之鳥》。”

這個解釋不算完美但也還過得去,至少是把場子穩住了。

歌曲再次被發到後臺,這次還多了一個伴奏。五分鐘後,燈光暗下來,屏幕再次亮起,出現了這首歌的“模樣”。

鑒于在場的都是國人,屏幕上直接去除了法語歌詞,只剩下翻譯。

《Les oiseaux qu'on met en cage/籠中之鳥》

——巴黎聖母院音樂劇選段

籠中之鳥,

能再飛嗎?

受辱的孩子,

能再愛嗎?

……

俞珪的聲音沒有僞女聲,就用了本音,優雅而華麗。人魚一族天然對音樂具有親和力,他的聲音完全不遜色于祈玉或秦昭,三人的風格各不相同。

這首歌曲與“搖滾”完全不搭界,但幾乎是他聲音出來的那瞬間,臺下便一片吸氣聲。

——太美了。

這也是祈玉第一次聽阿圭唱歌,然後他卻完全開心不起來。

艾絲美拉達。

這段是艾絲美拉達的詞——此時,這位女主角已經被渣男和主教污蔑進了監獄,音樂劇的表現畫面是她被隔在斜排的欄杆後,雙手抓着欄杆,穿着一身破舊的白裙,有種撕碎的悲劇美。

她本該是自由自在、在街上放肆奔跑的吉普賽女郎,卻被關進籠子般的監獄,最終只能求助于敲鐘人,卡西莫多。

卡西莫多本身就是個悲劇,樣貌極其醜陋,從沒體會過被愛的滋味,卻愛上了善良的艾絲美拉達,最終與她死于一處。

聯想之前的那封信……這是否是一個提示?

随着艾絲美拉達唱段的結束,祈玉心事重重地接了進來。

你在哪兒,我的艾絲美拉達,

你在哪裏閃躲?

已經至少三天,

你都沒有出現。

他們很快就唱到了和聲部分,恍惚間,祈玉的眼前出現了曾經的那個池子,深灰色的流水,雪白的牆面和地板,空蕩蕩的房間,相依為命的兩條非人生物。

就在那一天

我們成了生死之交

在你我之間

有着強烈的羁絆

……

唱完時,放下話筒,久久,祈玉的手都是抖的。

俞珪的反應卻淡定很多,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反應——唱完後,他甚至向着臺下行了個禮,面對激情表白還會回以媚眼,端的是一派風流。

那種情緒會傳染,祈玉冷靜下來後,看到了角落裏的加文一臉撿到寶了的表情,調侃道:“你完了,你要被老板壓榨了。”

俞珪點頭,似是有些苦惱:“看來你的位子要變成我的了。”

祈玉說:“現在就可以給你。”

“那就不用了哈哈哈。”

酒吧傳統,兩首歌唱完就是休息時間,一般五到十分鐘左右。

坐在臺上,見祈玉還想說什麽,俞珪率先道:“你們不是還有個合唱?趕緊的吧,搞完收工。”

祈玉皺着眉:“已經可以收工了,又不是非要唱。”

俞珪卻搖了搖頭:“他會傷心的吧。說到這個,反正你們都要把夜晚獻祭給造人交響曲,我建議你們一起獻呢。”

“……”祈玉說,“是殺人交響曲。”

俞珪“啊”了一下,摸了摸腦袋:“對不起,我法語學的跟shit沒區別,剛才看的是字幕,可能看岔了。”

祈玉無語半晌,還是擔心道:“你——”

俞珪打斷了他,并用回憶的語氣道:“艾絲美拉達是死在克羅班之後的,正因為沒有了乞丐王克羅班的庇護,她才會更輕易地被主教絞死。所以克羅班才是衆矢之的,更應該被擔心吧。”

祈玉臉色白了白:“克羅班?”

——乞丐王克羅班,是小說和音樂劇裏巴黎接頭的流浪者和乞丐的首領,也是庇護艾絲美拉達的哥哥,當艾絲美拉達被污蔑進監獄後,試圖劫獄卻被擊殺。

劃重點,艾絲美拉達的哥哥。

“小時候聽你說故事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克羅班沒有這麽莽撞,而是去找個更厲害的靠山,等主教和渣男要殺艾絲美拉達和自己的時候才動手,會不會結局就不一樣了?”俞珪點頭,探讨道。

祈玉喃喃:“可能吧。”

俞珪身體前傾,與他鼻子對鼻子,就像曾經做過的無數次:“如果我是克羅班,我還要時刻跟靠山黏在一起,防止被暗殺。”

祈玉用一種全新的目光上下審視了俞珪一遍,伸手,揉了揉俞珪金色的頭發。

俞珪像只大狗狗一樣蹭了蹭祈玉的手。

祈玉滿足地過了把手瘾,忽然有種貓狗雙全的感覺。

他起身,向着角落裏站了許久的秦昭走去。

“好了?”秦昭問。

祈玉點頭:“嗯。”

秦昭微微皺眉:“沒事嗎?要不就這樣結束吧,回去休息一下。”

祈玉掃了眼周圍,确認這是個視角盲區後,踮起腳尖,按着秦昭後脖子把他拉下來就是一記頭槌。

秦昭:“……”

禮尚往來,祈玉滿意了,率先走上了臺。

秦昭無奈地揉了揉被撞的腦門,跟了上去。

“最後一首歌,我跟你們小哥哥一起唱,搞完收工,”見秦昭又自己拿了個話筒,祈玉就把立麥拆了下來。

他笑道,“英文歌Hallelujah,送給大家,祝你們今晚好夢。”

作者有話要說:

殺人交響曲,又叫殺殺服你,出自音樂劇《搖滾莫紮特》。

《籠中之鳥》出自音樂劇《巴黎聖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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