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林初從酒吧後門走進員工休息室時,原本在裏面大聲說笑的人一看他進來那張臉音量就自動減小了。

林初陰沉着一張臉站在自己的儲物櫃前換工作制服,白襯衣黑馬甲西裝褲,脖子上的襯衣領子還戴了一個酒紅色的蝴蝶結領帶。

他心情明顯很差,手腳動靜都有一股控制不住的煩躁,但他沒有向其他人發作,自己換完了就馬上轉身出去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員工休息室裏的人便松了一口氣,小聲嘀咕了幾句就又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話題。

酒吧正式營業是在十點後,但員工們是要提前到的,因為要做一些營業前的準備工作。

整個酒吧是獨棟建築,有兩層高,每一層都很寬敞,有舞池有卡座,也有包間,還有一個專門儲存酒的地下室。

林初抱着本子正在地下室清點庫存,忽然東哥推開地下室的門走了進來。

林初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又馬上轉回去,東哥一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嘴裏就喲了一聲,“怎麽了這是?誰又招你了?”

林初沒說話,轉過臉繼續對庫存。

東哥走到他身邊看他,“說說,我開導開導你。”

林初就收起寫字的筆随便找了個箱子坐下,定定地看着他,“我做了一件事,我現在好像很後悔。”

東哥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有些紮手的寸頭,“什麽事?”

林初卻又不說話了,美得精雕細琢的臉龐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有一個人對我很好,他想幫我,我讓他去別的地方做菩薩普度衆生。”

東哥:“……噗。”

林初眉頭皺起,很是不悅,“你笑什麽?”

東哥就忍住笑,“菩薩,那看來是個大好人了,他幹了什麽你這麽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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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去找了我一個朋友打聽我過去的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不能被人知道嗎?”

“倒也不是。”

“那你為什麽這麽不留情面地說他?”

“我也不知道,就是瞬間火氣就上來了,腦子幾乎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什麽話都說完了。”

東哥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不是會對自己說出去的話感到後悔的人。”

“我确實不是,但我現在确實是後悔,因為我問了我那個朋友,他去打聽我的事情……是為了幫我。”

東哥就長長地喔了一聲,“所以你是因為知道自己誤會了人家還毫不留情地把人說了一頓才後悔的,那你找人家道歉不就好了?”

林初擺了擺手,“這我知道,我也不擔心,他不會不理我的。”

東哥疑惑:“那你心煩什麽?”

林初就又不說話了,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有些不安,就是不踏實,老想着他,想他說過的話,想我說過的話,尤其是我一直在回想我當時說那些話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但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東哥聽完就愣住了,這話裏能聽出林初和他說的那個人關系很暧昧,他心裏很好奇但嘴上沒有點破,而是道:“你剛才不是才說過他不會不理你的?”

聽到這話林初清亮的眸子裏露出點疑惑,“這有關系嗎?”

東哥就笑了一聲,“你不覺得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意思就是擔心他不理你嗎?”

林初聽得一怔,下意識地道:“他不會不理我。”

“你說得很有信心,但是你心裏沒底,你不覺得他還會再理你,因為你也覺得你說的那些話很過分,很傷他的心。”東哥挑眉看着林初,似乎覺得這很有意思,“你不安是因為你讓他難過了傷心了。”

林初聽完臉上沒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是一種深切的茫然,“我為什麽會因為他傷心難過不安?”

“那當然是因為你怕他從此不理你呗!”

林初嗤笑一聲,“你不了解他,他絕對不會不理我。”

東哥哼笑,“你自己信嗎?”

林初忽然覺得東哥很煩,“你知道個屁。”

“我還真就知道,這有什麽難猜的?那個人喜歡你吧。”

林初看了他一眼。

東哥撓撓頭,“那看來那個人很有魅力了,能讓你那麽在意。”

林初沒有否認。

東哥又問他,“那你喜不喜歡他?”

“你認識我這麽久,你見我喜歡過誰?”

“那以前不喜歡不代表後來也不會喜歡,我看你心裏也不是沒有那個意思。”

“我還真沒有那個意思。”林初盯着邊上的酒櫃,“他人不錯,對我也不錯,但是我們沒有那個可能。”

東哥又長長喔了一聲,“所以你現在和那個人的狀态就是你知道他喜歡你,但是你不接受也不拒絕。”

林初就又不說話了。

“我之前就一直覺得你因為原生家庭的關系有些情感缺陷,但你這個人吧太要強,不服輸,自尊心也強……”

林初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打斷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也別太絕對太武斷,這世上沒有那麽多非黑即白的東西,而且我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那個人也不是沒有機會。”

林初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但他沒有多做解釋,東哥走上前揉了一把他柔軟的粉毛,什麽也沒說轉身出去了。

林初坐在酒箱子上一動不動,剛才他心裏其實已經反駁了東哥的話,只是他沒有說出來。

東哥不認識程晚秋,所以他不了解程晚秋這個人有多“可怕”。

他有一樣能讓他在很多時候都能無往不利的東西,就是溫柔。

溫柔太“可怕”了,那是無孔不入的,就像屋外冰天雪地時屋子裏包裹着你的暖氣,沒有人能拒絕得了。

而他這個人越好也越顯得林初叫他去別的地方做菩薩和普度衆生的話很沒有良心。

林初從和劉二井通完電話後心裏的忐忑不安就一刻都沒下去過,這對他來說是很陌生的情緒,而他剛剛才從東哥那裏知道這股情緒的由來是他傷害了一個喜歡他的人,他怕他不理他。

可是讓林初感到疑惑不解的是,同樣是喜歡他,他對江欣月就從來沒有過這種忐忑不安,甚至不只是江欣月,還有其他人,但是對程晚秋就有,甚至……好像不止一次。

那次在湖邊也是,他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說完了就有些後悔了,只是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覺得後悔,現在他知道了,他不想傷害程晚秋,至少他不希望他因為他傷心難過。

而思緒到了這裏也自然而然地給出了它的答案,林初也明白了,他希望程晚秋可以繼續喜歡他,哪怕他沒有回應。

程奶奶年紀大了,她一天裏不是看電視吃飯就是在睡覺,尤其是現在天熱,有時候她連房間門都懶得出,那時候程晚秋就會把水和吃的都端到她的房間裏。

這天午飯後,程晚秋等奶奶回房間休息了才拿着書和小凳子走到村口,繼續他這幾天的事情。

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麽,村口的榕樹底下幾乎沒有什麽人乘涼,程晚秋身邊只坐了兩個正在下象棋的大爺。

程晚秋在他們邊上看了一會兒就退回自己的小凳子上看書。

沒過多久,程晚秋忽然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就看見林初嘴裏咬着煙踩着拖鞋從石壁後走出來。

程晚秋只看了他一眼就轉回了視線,繼續低頭看書。

而他這樣的反應落在林初的眼中就是一個他不想理他的意思,這也讓林初的腳步不由地一停,一時間竟有些不敢再走過去。

兩人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離互相沉默,林初被程晚秋的态度搞得心裏沒底也有些難受,心不在焉地也就沒有發現程晚秋捧着的書從他出現那一秒開始就沒有再翻過頁。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初終于受不了他和程晚秋之間這種詭異的氣氛,啧了一聲眉頭随之一蹙,然後轉身走到程晚秋身邊低頭看着他,伸出腳尖輕輕踢了一下他身下的凳子腿,“喂程晚秋。”

程晚秋緩緩轉過頭看他,還是以前那種表情,只有眼神透出一點詢問。

林初對上他安靜的眸子忽然一下什麽話都說不出了,他重重嘆了一口氣,滿臉挫敗地蹲在他身邊,“大哥,我錯了行不行,我給你賠不是。”

程晚秋靜靜地看了他幾秒,“因為你說我是菩薩還是你叫我去別的地方普度衆生不要在你跟前礙你的眼?”

程晚秋每說一個字林初心裏就跳一下,等程晚秋說完了他暗暗咬了一下嘴唇,“……對不起,我當時脾氣上頭說話很難聽……”

程晚秋默默合上手裏的書,從自己的左手邊拿起一張沒人坐的小凳子,搬到林初身後,手還在凳子上輕輕拍了兩下,示意林初坐。

林初就從蹲在地上的姿勢改成坐在凳子上。

程晚秋視線落在遠處的湖面上,輕聲道:“我想了一個晚上你生氣的原因,我想不明白我為什麽會做讓你反感的事情,也想不明白這件事哪裏錯了。”

林初聽得心裏一酸,悶悶的很不好受,“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我誤會了。”

“你誤會什麽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聽見你說楊老板的時候火一下就到這裏了。”林初說着做了一個往上升的手勢。

“楊老板不能提?”

“不是,他沒有什麽不能提的。”

程晚秋就不說話了,默默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林初餘光瞄了他一眼,“喂……”

程晚秋就嗯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你為什麽會想到去找二井?”

“猜到的,就是感覺和他有關系,這件事我不好問你,就去找他了。”

“為什麽不好問我?”

“怕你想起什麽不愉快的事情,我肯定是希望我喜歡的人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那我又怎麽會去問他這樣的事。”程晚秋說到這頓了一下,“我只想到了要把事情盡快處理好,沒想到竟唐突了你,抱歉林初。”

林初看了他一眼,“你沒什麽好抱歉的,我知道你是為了幫我。”

程晚秋嗯了一聲,“不管怎麽說事情既然開始了就該有始有終,我把那個人處理完了往後不會再插手你的事情。”

這最後一句話震得林初心口發慌,夾着煙的手指都輕輕顫了一下,“……什麽意思?”

程晚秋疑惑地轉頭看他,“你不是不想我管你的事嗎?”

林初下意識地接了句,“我什麽時候說過?”

程晚秋默默看了他一會兒,只把林初看得滿是不自在地過臉。

“……別造我謠,我沒說過。”

程晚秋把臉微微湊過去想看他臉上的表情,“那這麽說你是希望我管了?”

林初有些惱羞成怒地站起身,“我反正沒說過不要你管。”

程晚秋笑了笑,拿起被自己合上的書重新打開找到自己剛才看的那一頁。

林初看了他一眼,還是重新坐下了。

坐在兩人不遠處的大爺還在下棋,落棋聲聽上去相當有氣勢。

林初沉默地看了他們一會兒,忽然問:“程晚秋,你什麽時候會不喜歡我?”

程晚秋沒有看他,緩緩翻過一頁,“我不是三心二意的人,而且我相信,我喜歡的人值得我一輩子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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