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程晚秋回去的時候林初已經起床了,正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正對着垂花門,只要有人進來他馬上就能看到。

見程晚秋提着環保袋走進來,林初一下就坐起身,“我餓了。”

程晚秋走到他身邊,從袋子裏拿出一個餐盒,“三鮮餡的小籠包,願意吃嗎?”

林初點點頭,接過盒子打開,瞄了他一眼,“你吃了嗎?”

程晚秋搖搖頭,林初分開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夾起一個喂給他,随後自己也夾起一個塞進嘴裏。

兩人默默地分着吃完了一盒小籠包,程晚秋收拾餐盒,林初視線追着他走,“我只剩最後兩根煙了。”

程晚秋背對着他笑了一聲,“那你要好好珍惜,抽完了就沒有了。”

“程晚秋,講點道理,就算是減肥也不能忽然間就一點東西也不給人家吃吧?”

程晚秋轉身走到他身邊,“可你不是在減肥,我也沒有不給你東西吃,我只是不給你煙。”

林初重重地啧了一聲,從口袋裏摸出最後兩根煙的其中一根,把煙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最後還是沒忍住掏出打火機把煙給點了。

程晚秋看他一副老煙槍的樣子,心裏既擔心又覺得好笑,“不讓你抽就那麽難受嗎?”

“我主要是習慣了,不聞一點煙味就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林初說着拿下嘴裏叼着的煙,扭頭看向一旁的程晚秋,“你肯定也會有這樣的東西。”

程晚秋很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還真的沒有。”

“我記得你是從國外回來的。”

“對,幼兒園還沒上完就走了,那時候我父母已經離婚了。”

林初很難得對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的事情感興趣,話頭到了這裏他繼續問:“那你爸沒有給你找後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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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過,找過兩次,一次我上小學,一次我上高中,兩次都散了,他心裏有人,和誰都不行。”

“這個有人是誰?”

“以前我以為是我媽,後來發現不是,他喜歡的好像是他上學時的班花。”

“班花啊?”林初模糊地想起了自己還在上學的時候,好像直接兼任了校草和校花,雖然不知道是哪幾個閑得慌的人私下裏選的,還給傳了開來。

林初拿下嘴裏的煙緩緩吐出煙圈,“那你呢,你讀書的時候喜沒喜歡……噢我是你第一個喜歡的人,诶不對啊,那你在喜歡我之前是怎麽知道自己喜歡男的?”

程晚秋看着他,“我不喜歡女人。”

“這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男性在青春期的時候很容易對身材很好的女性産生一些帶有顏色的幻想,會買雜志,買碟片,交女朋友,而這些身邊同性的同齡人都在做的事情,我一次也沒有産生過興趣。”程晚秋說到這頓了一下,“你不是同性戀,那你的青春期有沒有對女孩子有幻想的時候?”

林初冷笑一聲,“我的青春期,桃林一中附近幾條街都是我罩着的。”

程晚秋聞言忍不住低頭笑了一聲。

林初反手拍了他一下,“你笑個屁?”

程晚秋就擡起臉給他鼓掌,“厲害厲害,林哥厲害。”

林初睨了他一眼,“我的青春期忙得很,沒時間東想西想這些愛來愛去的。”

程晚秋看着他臉上的神情,回想最早他和林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的林初可太難接近了,每次和他說話絕對不會超過五個字,明明臉長得很漂亮但是表情就是臭得很有距離感,一般人根本不會願意去貼他的冷屁股。

而從這裏其實大概也能猜得到,林初青春期的時候,大概也要比一般人都要更加叛逆,而且還是相當有攻擊性的叛逆,這種程度的叛逆似乎好像确實也不像是一般的青少年會對女孩子有興趣,畢竟他自己也說了比起男的女的,他還是喜歡錢多一點。

程晚秋看着那頭粉毛沒忍住伸出手上去揉了一把,人也湊了過去,貼得林初很近,“正好,我就是錢不少。”

林初聽完眼神疑惑,“什麽東西?”

“沒什麽。”程晚秋直起身往廚房走,“我要給少爺你做飯了。”

“今天吃什麽?”

“中午吃黃焖雞,晚上吃火鍋。”

“黃焖雞要多放土豆和豆泡,不要金針菇。”

“好的桃子少爺,桃子少爺要喝玉米汁嗎?”

“有我就喝。”

“真好養活。”

“能給桃子少爺買包煙嗎?”

“不能。”

“切。”

林初最後一根煙在午飯過後就被抽完了,他現在全身上下只有一個打火機,連一個煙屁股都沒有。

程晚秋說了不給他買就真的不給他買,他想自己出去買都不行,因為程晚秋就在他邊上抱着個筆記本電腦順便盯着他,氣得林初暗暗磨牙。

程晚秋低頭看着電腦屏幕,“你先忍忍,明天我就給你做牛肉幹,讓你解煙瘾。”

“不能買嗎?”

“可以,但是買的肯定沒有自己做的好吃。”

林初就不說話了,畢竟程晚秋要他戒煙也是為了他好,他煙确實抽得有點兇。

林初很難得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結果到了下午,程晚秋有事出去了一趟,是王晉源來找他的,據說是村委那邊想找他問問林初借宿在他家的事情。

程晚秋和王晉源走後,林初自己一個人看了會兒電視,心裏還是癢癢,拿上手機和拐杖,石膏腿懸空,就靠着一只腳和一根拐杖走到小賣部。

放下拐杖林初心急火燎地拿出手機就開始掃碼。

大爺正在看電視,聽見聲音轉頭看了他一眼,“別掃,沒用,程家那小子叫我不要賣煙給你。”

林初愣了一下,擡起臉看他,“你幹嘛聽他的話?有錢你都不掙?”

“我收了他一條五花肉,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我不好反悔。”

林初沒想到程晚秋居然預判了自己,一時間氣惱又無語,他掃了眼店裏的貨架,“那薯片。”

大爺伸手就給他拿了一包,“拿走就行了。”

林初一臉疑惑地看着他,大爺就解釋了一句,“他留了錢在這,說你要是來買東西,除了煙,別的都行,讓你直接拿走就行了。”

林初聞言一怔,竟是沉默不語了。

大爺瞥了他一眼,“程家小子真是掏心掏肺地對你好,什麽都替你想着。”

林初拿起那包薯片,又拉開冰櫃挑了一支脆皮甜筒,“他要不對我好他還能對誰好?”

大爺一言難盡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誰,早先對人愛答不理沒個好臉。”

“……那早先我又不知道。”

大爺收回視線看向電視,“有個事我覺得你得知道。”

林初也不着急走了,找了個幹淨點的臺階,坐下來撕手中脆皮甜筒的包裝紙,“什麽事?”

“今天上午他來過。”

林初咬了一口最頂上的巧克力,毫不在意,“哦。”

“他向我打聽你小時候的事情。”

林初有些意外地挑眉,“打聽我小時候的事情幹什麽?”

“問我你小時候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林初挺喜歡程晚秋心疼自己的,聽完除了有點開心也沒什麽別的反應,畢竟他小時候的事情根本不算秘密,這桃園村百來戶人家都知道,甚至還有不少人親眼看見過他被他爸打得半死的場面。

“他回去有沒有問你什麽?”大爺忽然問。

林初想了想,“沒有。”

對于林有深,林初已經陌生得想不起來他是什麽模樣,只有做噩夢的時候這個血緣上是他父親的人身影才會清晰,他對他的辱罵和毆打也會跟着變得清晰。

——你就是個煞星!災星!你是來害我的!

——我們家會變成這樣!你媽會跑!全部都是因為你!都是你害的!你怎麽還不去死?!

已經遠去的過往毫無預兆地再次出現,來自至親的惡毒詛咒也重新萦繞在林初的腦海裏。

他面無表情地坐在地上,咬了一大口冰淇淋,冰得太陽穴隐隐作疼也倔強地把嘴裏包着的東西往肚子裏咽。

攤上了就是攤上了,沒轍,誰讓他沒這個好命投一個好胎,除了認,怕疼就跑也沒別的辦法,因為沒人能幫他也沒有人能救他。

有些事情,就算是事實真相,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的,因為過于駭人聽聞,誰敢相信這世上真的有對自己親生兒子恨之入骨的父親?

想起不願再想起的人,林初臉上布滿了深重的陰霾,陰沉又冰冷,他現在的狀态如果沈東在身邊一定會覺得熟悉,因為十五六歲的林初,差不多就是這樣的。

後來的他看似活得肆意又灑脫,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有沒有放下過往,有些傷痕經年累月後,是就此結痂還是凝着幹涸的污血誰也說不清,誰也看不見。

往後會不會好也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林初嘎吱嘎吱咬着手裏的冰淇淋脆皮,視線就凝在面前的虛空一點上,明明是一個晴朗的大白天,他卻沉郁得好像被一大團的濃墨給包圍了,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仿佛有一個無底的深淵一直在拉拽着他,又在無形中翻弄林初內心早已停歇的暴戾。

就在這時,一聲桃子把他叫了回來。

林初聞聲怔了一下,渾身的陰霾和冷意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他緩緩轉過頭就看見程晚秋正從遠處朝他走來,臉上有一種我就知道你會偷偷來這裏的無奈。

林初坐着沒動,就看着程晚秋走到他面前,也跟着蹲下,看了眼他手裏的東西,又湊近嗅了嗅他身上有沒有煙味。

林初看着眼前的人,剛才還空空落落又煩躁至極的心忽然就被填滿和平複了。

他沒有躲開程晚秋檢查他有沒有偷偷抽煙的動作,問道:“他們叫你去幹嘛?”

“問問你在我這裏住的事情,還說他們可以給你提供住宿,一直到新房子重新蓋起來,叫我回來給你說說,問問你的意見。”

“那你怎麽說?”

程晚秋扶住林初的胳膊肘把人扶起來,站在他身前背對着他彎下膝蓋,背起林初,“我說林初就住我這,那住宿不去能不能折現。”

林初手臂環着他的脖頸,“這還能折現?”

“村委說不能。”

程晚秋背起林初又回身拿起靠在一旁的拐杖,林初順手就把那包薯片也拿上了。

“我幫你争取了一下,村委答應幫我向政府提交材料,看看能不能給你們額外申請補助補貼之類的,雖然可能沒多少,但有肯定好過沒有。”

林初啧了一聲,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真答應給肯定也就每個月幾百塊,那夠幹嘛?”

“你不是喜歡錢嗎?”

林初頓了一下,“就因為這個?”

“對啊。”程晚秋點點頭,“試試,沒有也沒關系,反正他們答應會給你蓋新房子,橫豎咱們也不會落不到好,有的話就算只有五百也挺好的,能哄你開心。”

“五百就想哄我開心?”

程晚秋背着他走進程家的門樓,“桃子少爺,五百我可以給你做好多生腌,還能買好多你喜歡的肉,雞翅……”

林初迫不及待地補充:“還有煙。”

“煙就算了,煙不行。”

林初乖順地趴在他的背上,臉頰貼着他的肩,“你好狠的心程晚秋。”

“因為程晚秋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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