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4】雪絨花
卡爾說的沒錯,這條路線除了一開始上山的路陡峭了些,後面的路并不辛苦,短短兩小時,他們穿越了一片安靜的森林,走過一條峽谷上的吊索橋,視野裏是不斷變化的綠色,以及一成不變的澄澈藍天。
等太陽照到頭頂的時候,位于山腰的觀景臺終于出現在了前方。
這一路上都沒遇到人,觀景臺附近卻聚集了不少登山者,白朗這才發現,觀景臺的旁邊立着一棟漂亮的小屋子,應該是個補給點。觀景臺是他和祁斯年今天的終點,卻只是很多人的第一站。他們大多攜帶專業的登山設備,背着巨大的帳篷包。
在這之中也有例外。
幾個帶着草帽,打扮得像是美國西部牛仔似的男人正聚在懸崖邊上。他們手裏都拿着不同的樂器,正在一起演奏着一首曲子。
曲子初聽起來是首輕快的流行樂,旋律優美,和弦走向通俗愉快,把人類的情緒訴說得格外到位,仔細聽來的時候又覺得有點耳熟。
白朗離得很遠就站定靜靜聽了一會兒,“嗯?”了一聲,驚訝地與祁斯年對視了一眼:“居然是古典吉他。”
祁斯年點點頭:“還有馬林巴。”
這并不是常見的樂器,卻難不倒兩位見多識廣的演奏家。古典吉他清透飽滿的音色在天空與綠草之間流淌,像極了身後空寂無人的林子裏歡快奔騰的山泉。
流行曲式與古典曲式的區別就在于和弦是否規整嚴謹,耳邊的旋律簡單卻充滿巧思,情緒恣意奔放,古典吉他手演奏動情到身處,幹脆扭動身體邊彈邊跳,幾個人歡聲笑語,主旋律時而攀升,時而落回,調皮地轉了好幾次,整個音律聽起來破綻百出,卻又意外動人心弦。
白朗盯着看了許久,認出了其中那個古典吉他手。他是卡爾酒吧的駐唱歌手,準确的來說,他們昨晚剛剛見過。工作的時候,他的音樂中規中矩,并不如現在這麽熱烈奔放感染人心。
白朗覺得這改編得花裏胡哨不見原貌的音樂很有意思,對祁斯年說:“主旋律聽起來有點耳熟。”
祁斯年把背包放下來,也側耳傾聽了會兒,回答道:“應該是改編自易蔔生戲劇選段。樂器不全,聲部受限制,主題缺失了一部分,不夠完整。”
其實何止缺失了一部分,這是十分委婉的說法了,兩位音樂家心知肚明。不管從音樂調性還是演奏水準來說,眼前的改編都可以說得上是随心所欲,根本不足以放進古板嚴肅的古典主義殿堂。
然而白朗擡起頭來看向祁斯年,他的眼神反射中午的陽光,格外明亮。
他說:“可是它真的很動人,我很喜歡。首席,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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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斯年笑了一聲,低沉的嗓音也變得溫情而柔軟:“當然,我也很喜歡。”
白朗得到了滿意的回答,點了點頭,感慨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快樂是最好的調音師。”
祁斯年的視線從前方轉回來,問道:“這是什麽?浪漫主義者的座右銘嗎?”
白朗察覺到他的目光,湊近了些,老實回答道:“不,這是是茱莉亞流行的期末考試禱告詞。”
奧地利湖區的天氣是出名的多變,時常上一刻還是晴空萬裏,下一刻就是瓢潑大雨。
對于這一點,白朗沒有絲毫感覺。他來湖區的這幾天裏,天天都是晴好的日子,放眼望去,空氣清晰到沒有一絲水汽,遼闊的山巒和巨大的湖泊群全部呈現在面前。
站在觀景平臺的最前方仰望天空,觸目所及是令人心驚的湛藍。山川和平原在這裏化為無比和諧的碧色,中間是寶石一般的哈爾施塔特湖。
阿爾卑斯的仲夏似乎與炎熱并沒有什麽關系,溫暖的湖水邊上還是開滿了各色繁花。從高處看過去,那些五顏六色的小房子本身也變為了花朵的一部分,大簇大簇地分布在湖光山色之中。
懸崖快樂樂團的曲目已經從易蔔生變成了美式鄉村小調,白朗被音樂感染了,興奮地跑到了他們身邊,鼓掌助興,又有模有樣地向那幾位讨要簽名。等他回到觀景臺附近的時候,正看到祁斯年從包裏拿出米色格紋的野餐布鋪在草地上,又拿出準備好的食物放在上面。
白朗看着野餐布上排列的餐盒,問道:“你做的嗎?什麽時候做的?首席,你怎麽什麽都會啊,簡直像藍胖子一樣!”
“只是簡單的三明治而已,并不費什麽時間。”祁斯年說,“藍胖子又是什麽?中國版的綠巨人嗎?”
這句“綠巨人”讓白朗非常出戲,他笑得不行,剛想說什麽的時候,卻聽到祁斯年放在草地上的手機響了。他第一反應是這裏居然有信號,下意識看向屏幕,發現那是一串沒有保存過的數字。
祁斯年在另一側,雙手都拿了東西,他對白朗說:“可以幫我接聽一下嗎?”
白朗點點頭,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開公放,最後還是把電話貼到了祁斯年的耳側。
祁斯年十分自然地貼近他的手,對着手機那邊說:“Hallo, Sean Chyi.”
電話那邊有人說了些什麽,語速很快,祁斯年一直安靜地聽着,邊聽邊笑着看向白朗。
白朗的手指難免擦過祁斯年的耳廓,他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既舒适又緊張的感覺。
祁斯年笑了一笑,特意換成了英文,又說了一些時間和行程上的安排,最後說:“可以了,期待與您的會面。”
白朗等祁斯年挂了電話,才迫不及待地問道:“是威尼斯的電話嗎?”
祁斯年點了點頭,滿面笑容地對他說:“《Passacaglia》通過了選曲。”
白朗的身體一下子坐直了,眼睛驀然亮了起來,說:“太棒了!首席,我們要登臺演奏了!”
祁斯年的聲音平靜而溫柔:“這是你的歐洲首秀。”
白朗的眼神反射着亮晶晶的日光,他執着地糾正他:“是我們兩一起的首秀。”
“好吧,那預祝我們一起的首秀成功。”祁斯年從包裏取出兩個白色的食盒,又把外面包裹着的保鮮膜取了下來。他的手指看起來是修長而有力的,墊着紙巾把其中一個遞給白朗,問,“要不要喝一杯慶祝一下?”
白朗很高興,點了點頭。
祁斯年站起身來,走進旁邊的補給小賣部,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已經提了兩瓶冒着絲絲冷氣的啤酒。
他們正身處海拔之上,正午日光燦爛,視野廣闊,無人打擾的山花開在腳下,随着風輕輕搖晃。白朗看見他動作自然地蹲下,從草地上摘下一朵淡色小花。
祁斯年把花放進白朗的手裏,說:“雪絨花。奧地利的國花。”
白朗低頭看手心毛茸茸的花朵,說:“真可愛。”
“這是我今年發現的第一朵雪絨花,來自阿爾卑斯的祝賀小禮物。”
祁斯年很輕地笑了笑,低頭與白朗對視,接着,把手裏的啤酒并排放到了桌布上,用食指指尖抵着酒瓶滲着水霧的玻璃,在其中一個瓶子的瓶身上寫下白朗名字的縮寫,又在另一個瓶子上畫了個胖乎乎的音符。
畫完之後,他把兩個瓶子緊緊挨在一起,說:“留個紀念。”
啤酒綿密浮動的白色泡沫恰巧把白朗的名字與音符連在了一起。白朗喜歡極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來給它們拍照。
最後,祁斯年把畫着音符的那瓶給了白朗,笑着看向他:“Prost.”
白朗看着祁斯年手裏寫着自己名字的啤酒,忍不住呆了一呆。啤酒的香氣微微彌散,又被山風帶走。白朗覺得自己還沒有喝,酒意就已經湧上了大腦。
他想了想,也跟着小聲說了一句:“Prost.(幹杯)”
後來,那兩個空了的啤酒瓶被白朗執意裝進包裏帶下了山。再後來,它們一直躺在白朗的箱子裏,從奧地利到了意大利,最後在瑞士的某棟小屋子裏落了腳,被安置在放着照片和樂譜的架子上。
白朗用顏料把祁斯年和他的名字寫在玻璃上,緊緊挨在一起。
作者有話說:
一個有關語言的問題:
奧地利、瑞士都是德語區,但這個德語是有口音的。
打個比方,如果标準德語是普通話,那麽奧地利德語類似我國的東北話。
祁斯年說的應該是瑞士德語。然而瑞士德語就很麻煩,跟标準德語的關系好比是粵語和普通話,德國人是很難聽懂的。
而且實際上,在瑞士,瑞士德語被視為一門獨立的語言Sprache,而非一個Dialekt。把瑞士德語當做方言的态度會讓瑞士人非常生氣,他們甚至會管德國人說的标準德語叫“德國德語”,并列于“瑞士德語”。(所以我不太懂為什麽不直接叫瑞士語?)
這個問題太過複雜,我們還是直接忽略,本文一切前提是文裏出現的所有人講的都是毫無口音的語言,可以無障礙溝通(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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