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41】檸檬日光
這頓飯吃到最後白朗覺得撐得厲害,于是拉着祁斯年的手走路消食。
這時候太陽已經弱了一些,天空澄澈的湛藍色裏已經混入了一點明亮的紅,路邊檸檬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一直投射到他們的腳邊。
他們兩個穿着同款的沙灘鞋,是剛剛在路邊的小店裏買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柔軟的草地上一樣。
這些臨海小店的外觀都十分有特色,大部分是由店主親自設計的。牆壁的邊邊角角都是手繪的痕跡,出售的東西也五花八門,從收藏的古董工藝品,到不知名畫家的畫和自由攝影師的照片,什麽都有。
在這之中,白朗還發現了一家制衣鋪,店主是位年輕的女士,櫥窗裏陳列着她自己設計的衣服,聽說都是阿馬爾菲很多年前的傳統服飾風格,看起來複古而華麗。
其中一件女士連衣裙尤為醒目,粉色的格子裙擺上點綴太陽花,顏色明亮少女,裙擺一直拖到地上,讓人一下子就聯想到阿馬爾菲七彩斑斓的夏日。
白朗不由多看了幾眼,然後笑着用英文誇贊道:“這真是太好看了。”
店主顯然很高興有人欣賞自己的作品,拉着白朗交談了半天,又翻出畫冊為他介紹阿馬爾菲極具特色的服飾。
白朗對音樂以外的藝術幾乎一竅不通,聽着這個年輕女孩用帶着濃重意大利口音的英文吃力地講紐扣上花紋的細微變化,他一個頭兩個大,等最後出來的時候,看到祁斯年從不遠處走來。
他的背後是壯觀的海上日落,逆着光只能看到修長的輪廓,等走到面前,英俊的臉才逐漸清晰,整個人像是熔進了背景裏,成了一幅畫。
白朗的心慢慢沉靜下來。祁斯年的身上總是有這樣神奇的力量,只要一個眼神,就能讓白朗覺得自己被愛撫了,就能讓他把所有不好的情緒都抛到一邊,産生無與倫比的幸福感。
“你去哪兒了?”白朗問道。
祁斯年沒有細說,只是笑了一下:“去買了點東西。”
白朗默默點了點頭,看着黃昏的光線穿過樹葉漏在祁斯年的眉眼上,覺得心動得不行,于是走了幾步,擡手抱住祁斯年。
“怎麽了?”祁斯年問他,“剛才不是聊得很高興?”
白朗撇了撇嘴:“哪有。在聊阿馬爾菲的衣服和歷史而已……而且我也沒聽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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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斯年摟着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語氣平淡而柔和:“你覺得很好看嗎?”
這話倒是讓白朗一下子警覺起來:“首席,我是在說衣服。”
祁斯年笑了:“我也是說衣服。”
“是很好看啊,難道你覺得不好看?”他覺得有點奇怪,于是繞到前面去看祁斯年的表情,湊近了壓低聲音說,“你現在怎麽連裙子的醋都要吃啊。我又不喜歡女孩子。”
說完這句,白朗自己愣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自己在成長的過程中從來都沒有喜歡過男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性取向已經發生了變化。
可是仔細想想,他又從沒有覺得除了祁斯年以外的男性對他有吸引力。他喜歡祁斯年,想要與他親吻做愛,享受與他靈肉交融的過程,完全是因為祁斯年這個人,是一種極為自然就産生的需求,根本沒有任何需要說服自己的地方。
也許他的身體天生就更愛男人也說不定。
祁斯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目光落到了白朗的臉上,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好像有人還欠了我一首《玫瑰騎士》,一直沒有兌現承諾。”
白朗回過神來,這下是真的覺得莫名其妙了。
他放開祁斯年站直了身體:“這跟《玫瑰騎士》又有什麽關系?”
祁斯年的心情卻像是很愉悅,笑了一聲,伸手摸着白朗的後頸親了親他的鼻尖,說:“怎麽沒有關系?”
白朗的臉一下子紅了,因為他明白祁斯年在說什麽了。
歌劇《Der Rosenkavalier》裏,理查·施特勞斯用了大量篇幅贊頌十七歲的年輕貴族奧塔維安的美好。而這位玫瑰騎士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一幕,就是穿上美麗的女裝,裝扮成嬌豔侍女的樣子,一下子迷住了小醜一般自命風流的男爵。
白朗覺得喉嚨口有些幹澀,不由咽了咽口水,連呼吸都亂了:“首席,你怎麽……以前你在我心裏很正經的,根本不可能玩這種……這種……”
祁斯年帶着笑意看向他:“你不喜歡?”
“我才不喜歡。”白朗轉頭看向大海的方向,整個臉頰到脖頸都被夕陽染成了紅色。
過了一會兒,他用很小的聲音別扭地說:“我反正不要再進去了。你去,你去把那條裙子買下來。”
波西塔諾的夏天幾乎每周都會舉辦一次小型的海灘音樂節。
按照傳統,當地的居民在海邊點燃篝火,讓火焰把海風中鹹澀的味道烘幹。一個臨時搭建的舞臺出現在白色的沙灘上,周圍的小店也都懸挂上星星點點的玻璃燈。
今夜的風分外柔和,将最後一點屬于太陽的顏色帶走,暮色移動,籠罩天空,耀眼的明星于海天交接的地方一寸一寸升起,把整片遼闊的海岸映成銀白的沙漠。
白朗和祁斯年到的有些晚了,走近的時候聽到舞臺上已經有人在演奏手風琴。
這種音樂節針對的只是恰巧聚集在波西塔諾的游客和居民,專業程度忽略不計,兩位專業演奏家隔得老遠,一聽就知道演奏水平很是一般。
然而演奏它的人心情舒暢,技術不足感情來湊,就連錯音和呼吸都仿佛被賦予了自由歡快的味道。
他們的房東,大腹便便的富豪唐尼先生正坐在海邊欣賞臺上的演奏,一邊喝着啤酒一邊随着音樂晃動身體。
他知道白朗和祁斯年都是演奏家,隔着大老遠舉起手裏的啤酒:“嘿,我的音樂家男孩們,不上去露一手嗎?”
白朗與祁斯年對視了一眼,笑了笑,直接盤腿坐在沙灘上。
白朗說:“我們是下來找您喝酒的,并沒有打算參賽,唐尼先生。”
這是實話。他們只是打算來湊個熱鬧,并沒有把樂器帶來海邊——不管大提琴還是小提琴,制作時使用的木料都有嚴格的标準。海水的濕氣會侵蝕琴體,久而久之後,對音準産生細微的影響。
音樂家對樂器的愛惜不亞于自己的雙手。
“噢我親愛的白,別這樣。波西塔諾熱愛并需要你們這樣的藝術家。”唐尼先生大笑着舉起手裏的啤酒,向着前方使了個眼色,“不過……找我喝酒當然随時歡迎。”
白朗愣了一愣,疑惑地看向舞臺的方向。
“為了今晚,我可是下了血本。”唐尼先生指了指臺上說,“多年的珍藏,誰能演奏出今晚最完美的旋律,就可以帶走它。你們難道不感興趣嗎?”
他指的是今晚這個小型音樂會的彩頭——一瓶看起來十分珍貴的檸檬利口酒。
阿馬爾菲盛産檸檬,産出的檸檬利口酒被許多收藏家奉為極品。當地人用富含油脂的上等檸檬在烈性酒中浸泡幾個月後,加入新鮮的檸檬汁得到的檸檬利口酒,酸甜清爽,白朗嘗過一次,覺得很不錯。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祁斯年很喜歡檸檬利口酒。
白朗的眼睛立刻亮了,轉過頭去看祁斯年。
“你想要那個?”祁斯年說,“可是怎麽辦,我們都沒有樂器。”
白朗看向前面,有點興奮地拉住祁斯年的手,語速很快地說:“有鋼琴啊。”
祁斯年略微有些詫異地看着他:“你要彈鋼琴?”
“試試看嘛,試試看又不吃虧。林老師不在,說不準我能拿個冠軍呢。”白朗湊近在祁斯年的嘴唇上快速地親了一下,眨了眨眼站起身來,“如果可以,我想要把屬于冠軍的戰利品,獻給你。”
弦樂演奏家們為了培養自己對音準的把控能力,大部分都會選擇練習固定調樂器,鋼琴就是很好的選擇。
白朗會彈鋼琴,完全的業餘水準。
作為演奏家,不怯場是最基本的素質。然而這是他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演奏鋼琴,難免緊張,一首曲子彈得結結巴巴,錯了好幾處。
好在現場的聽衆也都是業餘的,白朗下臺的時候,還是獲得了目前為止最熱烈的掌聲。
唐尼先生豎起大拇指,迎接從臺上小跑回來的白朗。
白朗知道自己表現得不太好,也不懊惱,抹了把汗津津的額頭,厚着臉皮問祁斯年:“首席,你覺得我彈的怎麽樣?”
祁斯年笑了一下,說:“很動聽。”
白朗坐下來,整個人軟綿綿地靠在祁斯年的身上:“你要用評價林老師的那種标準來評價我。”
祁斯年聽得笑了笑,抱着白朗的腰在他耳邊貼了一下。
白朗沒有被哄好,還是一本正經地看着他。祁斯年拿他沒辦法,只好說:“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彈得怎麽樣?”
白朗不高興了,說:“什麽呀,這時候你難道不應該說,不管你彈得怎麽樣,在我心裏都是最好的——比林老師彈得還要好。”
祁斯年正了正神色看他,欲言又止了半天,還是微微笑着說:“這話我可說不出口。就算我說了,你自己信嗎?”
白朗也笑了,眼睛彎彎的。之後又假裝生氣地要去捂他的嘴,被祁斯年抓着手按在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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