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43】迷失花園

白朗從夢中醒來,一睜眼就看到了窗外的檸檬樹和燦爛傾瀉的陽光。海風把窗簾微微撩起,露出沒有一絲雜色的湛藍海洋。

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仿佛昨天他還獨自窩在學校公寓裏,每天為畢業後的生活擔憂,為了是否能去歐洲而感到不安。家人遠在大洋彼岸,而自己除了手裏的琴弓以外什麽都沒有。

然而現在,他每天醒來都能見到陽光、大海、鮮花,這些一切只與美好挂鈎的東西。暗戀的偶像成為了最親密的戀人,他們熱烈地相愛,幾乎24小時黏在一起,交流音樂,交流靈魂或是身體。

他和祁斯年之間似乎沒有別的情侶之間需要的磨合期,也不需要序曲、引子或前奏,一下子就進入了最高潮的樂章,并且持續着熱戀的情緒。

就仿佛天生契合一般。

住在波西塔諾的日子平靜美好,也十分短暫。

白朗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吃祁斯年給他做的早餐,認認真真地學着給院子裏的花花草草松土澆水。有時候他會和祁斯年一起去海邊游泳,還跟着鎮上幾位酷愛運動的大叔嘗試了沖浪和滑翔傘。

大部分時候,他更喜歡頂着夏日的陽光,與祁斯年手牽手在小鎮裏散步,就像提前過上了退休生活一樣。走累了就買一份前總統親自制作的gelato,沿着小巷走回家裏的時候,正好吃完最後一口。

窗外院子裏那棵檸檬樹下,白朗和祁斯年一起完成了嶄新的二重奏——這是一首甜蜜悠長的樂曲。和聲精妙綿長,線條水乳交融,每一個小節,每一次變奏都盡情傾訴着兩情相悅中靈魂的顫抖。

時光似乎也沉澱了下來,不知不覺的時候,就已經臨近假期的最後時限。

在這期間,白朗和祁斯年的鄰居換了好幾波。大部分都是暫留一兩天的游客,不變的只有每天都很悠閑,四處晃悠的房東唐尼先生。

白朗也是後來才知道,唐尼先生的姓氏屬于意大利某個極為有名的富豪家族,最繁榮的時候甚至擁有整片阿馬爾菲海岸近三分之二的財富。

相處久了之後,白朗很喜歡唐尼先生。他性格豪爽大方,一點架子也沒有,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了,每天還是精力充沛,像個孩子似的。前幾天他甚至去定做了一把價值不菲的大提琴,嚷嚷着要跟白朗學習演奏,結果學了沒幾次就扔到了一邊。

聽說祁斯年和白朗就快要離開波西塔諾回維也納去,某一個午後,唐尼先生正式邀請他們前往他的私人花園。

“我也可以去嗎?”白朗跟祁斯年對視了一眼,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聽說那裏并不對外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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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可不想把我的神秘花園開放成收門票的景點。失去了神秘就失去了樂趣。”唐尼先生聳了聳肩膀道,“至今去過的都是受到我邀請的朋友。”

白朗眨眨眼睛:“我猜,整個波西塔諾都是您的朋友,對嗎?”

“你說得對,但它還是第一次接待像你這麽年輕的音樂家。”唐尼先生伸手摘下了頭頂的禮帽,沖着白朗擠了擠眼睛,“相信我,它一定會讓你畢生難忘的。”

這個花園在波西塔諾的頂端,懸崖的最高處,走在廊橋上能夠俯瞰整片海岸線。

白朗和祁斯年換了衣服,沿着一條石頭臺階慢慢向上走。小路邊上一開始是金黃色的檸檬樹和零星幾家開在山頂的小店,走了一段後,就變成了平坦的道路,兩側的牆壁上挂滿了如同瀑布一般傾瀉的鮮花,把滄桑古舊的中世紀磚瓦點綴得格外熱烈奔放。

石階不長,卻做得十分講究,每隔一定長度就有一道拱型廊頂,下面放着雕塑,人物從丘比特到維納斯都有,還有許多白朗認不出來的。

擡頭往上看,石頭臺階一直通向高高聳立的牆壁,以及牆壁頂端沿着懸崖而建的廊橋。

“唐尼先生真的是太富有了!”白朗感嘆道,“簡直像是擁有了一個城堡!”

“确實是城堡。”祁斯年微笑了一下,安靜地看着前方,“裏面的庭院像是一個覆蓋着鮮花的巨大迷宮。我從唐尼先生手裏見到它的照片的時候,覺得它應該存在于瓦格納的樂章之中。”

白朗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笑着問道:“克林莎的魔法城嗎?”

——大師瓦格納宣稱在阿馬爾菲獲得靈感,寫下了歌劇《帕西法爾》的第二幕:克林莎的魔法城。這座魔法城裏盛放着全天下最美麗的花朵,還有身着薄紗、體态妖豔的美麗女子用優美的嗓音日夜唱着尋找情人的歌曲。

祁斯年笑着點了點頭,伸手牽住了白朗的手。

“世界上最美麗的虛幻花園,充滿了誘惑與甜蜜的溫柔鄉。”白朗想到了歌劇裏的某些情節,忍不住把手指插進祁斯年的指縫摩挲,“萬一等下我看一眼就不想走了怎麽辦?”

“那也沒有什麽不好。”祁斯年很淺地笑了一下,嘴角上揚起弧度,“我陪你好不好?或許我們可以在魔法城門口賣gelato,宣稱我們的gelato裏加入了純潔的聖杯魔法。”

白朗覺得祁斯年這個說法明明很傻氣,卻讓他無端笑出聲來。他不想讓祁斯年發現,于是把頭低下來貼在祁斯年的手臂上。

祁斯年用手指捏了捏他的耳朵,執拗地問他:“你覺得我的提議怎麽樣?”

白朗擡起頭看着他,一本正經道:“聽起來比賣藝要靠譜很多。我喜歡你這個提議。”

雖然唐尼先生謙虛地把這裏稱作“私人花園”,實際上它的整體構造看起來更像是一座建在懸崖上的空中城堡。屬于後花園的部分占地廣闊,優美僻靜,再往北就是一望無際的森林。

白朗并沒有去看門前立着的指示标和地圖,他打算就這麽随意地四處走走看看。

偌大的花園裏除了他們空無一人,海浪聲音隐約,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悠揚音樂聲随着海風飄蕩,吹起各色的花朵,在日光下變成潮水一樣的形狀。

一捧一捧的藍白龍膽和大面積的紫色繡球開成一片繁華的景致,又被以嚴謹規整著稱的歐式園林線切割成對稱的形狀。

明明是熱情奔放的地中海,這裏的一草一木卻開成了優雅精致的貴族模樣。

白朗穿着最簡單的短袖和運動褲,拖鞋踩在石頭地面上發出啪啪的聲響,他看向祁斯年,抱怨道:“我是不是穿得太随意了?早知道應該穿正式一點來。”

祁斯年倒是穿得很端正,銀灰色的襯衫挺括,把他襯得又高又帥,腰胯部分勾勒出漂亮有力的弧度。

白朗這才發現,祁斯年頭發整齊地向後梳着,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整個人看起來優雅高貴,如同舞臺上散發着光芒的貴公子。

祁斯年笑着朝他伸出手來,說:“今天這裏只會有我們,沒有別人。”

白朗覺得有些奇怪,愣了一下,問道:“一個人都沒有?唐尼先生也不在嗎?”

“不在。”祁斯年微微笑了一下,“所以不管你穿什麽,都只有我能看到。我希望至少在今天,你可以大膽直白而無拘無束,就像你的音樂那樣。”

白朗怔怔地看着他,心髒突然抑制不住地一點一點劇烈跳動起來。

即使再遲鈍,他也開始意識到,祁斯年把他帶來這裏,或許并不僅僅只是說好的那樣為了參觀花園。他有些後悔自己太過随意對待。

或許我應該穿上最昂貴的燕尾服,帶上我的大提琴,用天底下最浪漫的音樂去歌唱心裏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情感。

白朗這樣想道。

“只有你可以看到。”白朗去握祁斯年的手,用視線描繪祁斯年溫柔的眉眼,說,“那不是更應該穿帥氣一點嗎?能讓你一下子移不開目光的那種。”

祁斯年站在原地,微笑着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說:“你穿什麽都很帥氣,都能讓我移不開目光。”

白朗心滿意足地笑了。他抱着祁斯年親吻他的脖子,感覺到祁斯年也用手摟住了他的腰向下重重撫摸。

不知想到了什麽,白朗忍不住臉紅了,壓低聲音道:“那我幹脆什麽都不穿好了。”

祁斯年也笑出聲來,緩緩親吻了一下白朗的嘴唇,然後貼在他耳邊說:“那我可能會把持不住——真的堕落在這座充滿誘惑的虛幻花園裏。”

白朗擡起手臂捧着祁斯年的臉。祁斯年的目光專注而深情,白朗與他對視的時候,能感覺到他的愛意從眼神裏一點一點滲透出來。

“你想要引誘我堕落,自己卻保持高高在上的純潔禁欲嗎?”白朗故意裝作不高興的樣子,壓低聲音道,“好不公平啊。”

祁斯年低笑了一聲,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你自己說,在你面前,我什麽時候禁欲了?”

白朗聽到這句話,感到既害羞又甜蜜。他擡起濕潤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所以,你打算怎麽誘惑我?”

作者有話說:

注:

[1]唐尼先生是有原型的,是當地的一位意大利富豪。

薄伽丘的小說《十日談》裏這樣描述阿馬爾菲海的幾個小鎮:“住在那一帶的人,都是些大商巨賈,他們個個善于經商,十分富足”。

這是薄伽丘筆下富翁們的樂土,它曾經一度商業輝煌不下于歷史上的威尼斯,只可惜非常短暫。從19世紀開始,阿馬爾菲成為純旅游城市。

[2]帕西法爾:講的大概就是一個女巫建了個虛幻花園,裏面放很多很多美女,誘惑心地純潔的騎士們,奪走他們的童貞,引誘他們堕落。所以祁斯年和白朗對話裏面會用到“堕落”,不是我說的啊,沒有污名化X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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