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雖說郭太後已經半百, 可宮裏的女人精細,看上去總是年輕許多,她郭氏一族握有權柄, 自然每每總是意氣風發的。
那雙看誰都慈愛和祥卻藏着淩厲精明的眼眸, 此時看着下跪的阮心棠, 只有疲憊, 還有難以言說的恨意。
“你終究還是回來了。”郭太後的聲音也嘶啞了許多,看着她臉上明顯的皺紋和半生的華發,這在一年前是絕對不會在她身上瞧見的, 阮心棠覺得, 她是一瞬間老了。
郭太後歪窩在薰籠上,哼聲道:“你眼光好, 瞧不上我們扶光, 宇文玦果然好手段好魄力,你終究逃不過他的手掌心,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 待在這個白眼狼身邊的你, 又有什麽好下場吧……”
說到最後,郭太後幾乎有些咬牙切齒。
阮心棠止不住顫抖,雙手冰涼,宇文鹿跪在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她偏頭望着宇文鹿, 想起來之前, 宇文鹿就曾提醒她, 不管太後說什麽都別出聲就好。
上頭郭太後還在凄哽地憤憤道:“連自家兄弟都不過放過, 他簡直豬狗不如!琢兒和扶光是他的兄弟啊!”郭太後仰天哭了出來,絲毫沒有以前的鎮定淡然, 在宇文鹿拉着阮心棠告退時,她還在哭訴,“先帝!您可看見了,你養的這一幫好子孫!”
從慈安宮出來,阮心棠都覺得身上冷津津的,她一直在陽光下走,想要驅走寒意。
宇文鹿拉着她在湖邊坐下:“棠棠,太後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是受了刺激,恨極了四哥。”
“怎麽回事?”阮心棠問。
宇文鹿抿了抿嘴,才嘆息道:“你應該也聽說了,郭宰輔倒臺了,是四哥算計的,不過是一個出了五服不知道算上哪門子的親戚,四哥利用了他,以貪污害命扯了出來,因為關系遠,郭家根本沒有在意,等到反應過來時,已經從那個遠房親戚扯到了郭家的嫡系一脈,等他們想反擊時,這個雪球已經滾的足以壓死郭家了……”
宇文鹿看着平靜的湖面,心裏卻一點也不平靜,她至今想來,她四哥踏入郭府那一刻,都依舊震撼。
“郭家一倒,三哥也失了勢,阿耶本就不喜三哥與郭家親近,趁機便卸了三哥身上所有的實權,太後也就病倒了……”
阮心棠震驚連連回不過神來,半晌才問道:“那孟扶光呢?”
宇文鹿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他的身份也被揭穿了,是金玉舅母年輕時和一個戲子珠胎暗結,太後了金玉舅母的名聲設計了舅舅,這才有了一段姻緣,阿耶為了阿娘,只以郭家為由,将金玉和孟扶光送去了封地,有專人看管着,聽說孟扶光親近不得女人,又從嬌生慣養到如今的階下囚,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癫狂了。”
阮心棠仿佛被雷劈一般,怔在當場,喃喃道:“你舅舅是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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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鹿點頭:“舅舅為了不讓阿娘被太後記恨,所以一直沉默。”
後來,阮心棠又去見了宸貴妃,宸貴妃愈發的明豔動人,想來也有不必再受郭太後壓迫的原因,她一見阮心棠就紅了眼睛,哽咽道:“心棠,四郎都告訴我了……”
都告訴她了,是前世嗎?大概宸貴妃怕阮心棠見到她心有愧疚,才搶先告訴她這些,宸貴妃總是這樣貼心關懷小輩。
進宮一趟,回來時,阮心棠已經很疲憊了,還沒進毓秀園,就聽到裏頭穿出來一陣笑鬧聲,阿銀笑道:“一定是春芽這丫頭在鬧呢,姑娘今日累了,我讓她小聲點,你一會補個覺。”
果然,春芽在正堂看見了阮心棠,立刻笑着奔走出來:“姑娘,姑娘,你快來瞧,咱們毓秀園快開店了。”
阮心棠縱着她笑着進去,正堂四面的窗都開着,明亮地讓人心境開闊,一屋子的侍女喜滋滋地朝阮心棠行禮,阮心棠看着偏廳裏擺滿的錦盒珠寶玉翠,绫羅綢緞,傻了眼。
“春芽,你去打劫了?”阿銀故意取笑春芽。
春芽瞪她一眼:“哪裏需要打劫呢,自然有人巴巴地送來。”
阮心棠問:“都是誰送來的?”
春芽笑着遞上一本紅冊子:“名單都在上頭呢,都是各府女眷,夫人娘子們送來的,還有這些請帖,都是邀請姑娘的呢。”
阮心棠看着那一封封請帖,有賞花宴,有品茗宴,還有什麽看戲踏青,五花八門的。
“這是自然的,咱們王爺如今如日中天,咱們姑娘又是王爺的心尖兒人,那些人自然要來巴結姑娘的。”侍女笑着道。
阮心棠卻有些擔心:“這些禮就這樣進來了?”
春芽道:“王爺素日是不收禮的,但是這些都是送給姑娘的,內務就一一登記送了來。”
“都收下吧。”
阮心棠等人忽然回頭,就見宇文玦長身玉立,在門口望着她,淡淡地笑。
銀春等人齊齊行禮。
宇文玦走過來牽她的手:“都是些閨閣娘子們互相來往間的送禮,沒什麽。”
這個的确沒什麽,以前阮心棠還是世子妃的時候,也經常收到那些人送來的禮,只是沒有這麽誇張就是了。
阮心棠點頭,吩咐銀春二人:“你們講這些清點一下,放進庫房,然後拟個名冊,送去回禮,至于這回禮嘛……”
她俏皮地挑了下眼尾,瞟了眼宇文玦:“都有你們王爺出!”
侍女們嘻嘻一笑,應着了。
宇文玦垂眸看她,唇瓣微揚:“我的自然都是你的,你想怎麽出就怎麽出。”
阮心棠感覺到春芽她們的暧昧眼神,嬌嗔地瞪了宇文玦一眼,轉身走出了正堂,往花廳走去。
“我今日見到太後了,她老了許多。”阮心棠伏在圍欄上,看着底下花池裏的名種金魚,語氣平淡道。
宇文玦站在她身邊,目光平靜無波:“她是個聰明人,該明白安分守己,她還是尊貴的太後。”他的語氣也十分平淡,只是滲出些冷意來。
阮心棠擡頭看他:“你……”
宇文玦低頭,手掌托住了她的臉,皺了眉滿眼心痛:“這是他們該付出的代價,若不是他們,你不會受那場大火……”
她就知道,是宇文玦在報仇。
阮心棠雙手抱住宇文玦的腰,将臉貼在他的腰腹上,靜靜地看着花池裏躲貓貓的金魚。
她聽到宇文玦說:“不會再有人傷害你,傷害我們。”
阮心棠靜了半晌,擡頭看向他,盈盈一笑:“嗯。”
宇文玦擡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手感不錯,又捏了捏:“再養胖一點。”
“胖一點穿衣服不好看。”阮心棠嬌聲道。
“誰說的?”
兩人正說着,外頭阿銀道:“王爺,姑娘,傳晚膳了。”
用晚膳時,春芽很真誠地發問:“姑娘,王爺今日宿在這裏嗎?女婢去準備準備。”
阮心棠一口湯嗆在了喉嚨,咳得滿臉通紅,宇文玦體貼地拍着她的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阮心棠偏頭瞪向春芽,春芽感覺好無辜,她問的不是正常問題嗎?
死春芽,你能別用這種認真的表情問嗎?!阮心棠腹诽。
宇文玦已經清越道:“你們去準備吧。”
“不行!”阮心棠伸出手制止了喜滋滋的春芽。
幾人齊齊望向她,阮心棠的耳朵都快燒起來,她低着頭,扯着手指,喃喃道:“咱們還沒成親呢……”
宇文玦挑眉:“你這是在提醒我我們的婚期該準備起來了嗎?”
阮心棠大驚,羞赧地瞪着他:“當然不是!”
“不是……”宇文玦故意拖長了音,緩緩道,“可是欽天監已經在挑日子了。”
阮心棠懵住了,脫口道:“這麽快?”
宇文玦皺了下眉,他恨不得立刻娶她過門,她還嫌快!
反正最後宇文玦還是沒能留宿,他臨走前感嘆了一聲:“看來本王要讓欽天監選個最近最快的日子。”
**
晨起出門時,阮心棠随意問了春芽:“最近瞿夫人怎麽樣?”
春芽道:“我知道姑娘不喜歡她,一直留心着呢,沒什麽特別的,整日待在客房,緬懷她那個亡夫。”
阮心棠微訝,又問:“那鷹山呢?”
“鷹山?”春芽很意外阮心棠會提起這個人,她想了一下,“最近倒是見過他在外院晃悠過,他們沒有王爺的召見,是不能進內宅的,從前倒是沒這個規矩,才頒布的命令。”說着她看着阮心棠笑了起來。
阿銀也跟着笑,說話間,她們已經走到了外院,宇文玦已經在等着她了,今日皇林校場有一場馬球賽,宇文鹿要上場,阮心棠自然要去鼓勁的。
宇文玦堂而皇之牽着阮心棠的手走進校場,頓時引來在場所有的關注,坐着的,在場邊準備,男女老少無有不一一站直了身子,宇文玦經過時,緩緩行禮。
阮心棠感覺到衆人熱切又回避的目光,紅了臉,想抽回手,但又見宇文玦一臉坦然,她又想道:如今關系明朗化了,也不必太過扭捏,反倒叫別人取笑做作。
想着,她便也大方坦然起來。
秋高氣爽,有一點微風徐徐而過,最是舒爽的天氣,這樣的天氣踏青活動再合适不過了,阮心棠坐在宇文玦身邊,張望着校場附近:“鹿兒還沒來嗎?”
宇文玦從桌上的點心蜜餞裏,拿了一顆香切櫻桃給她:“應該已經在準備了。”
話剛說完,就見一個黃衫少女迎着秋陽威風凜凜地策馬而出,全場歡呼起來,阮心棠也走到了前邊。
今日第一場球賽就是宇文鹿出場,依舊是五對五賽制,陽光打在她白潔的小臉上,真是光彩奪目極了,是全場最亮的存在。
春芽激動地歡呼道:“三公主!”
宇文鹿聞言朝這裏看過來,阮心棠朝她豎了豎大拇指,宇文鹿揚起了下巴,言笑晏晏。
哨聲想起,大賽一觸即發,宇文鹿這隊的風姿少年明顯是精心挑選過的,各個神勇無比,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場下也是熱血沸騰,不知是誰尖叫歡呼,把阮心棠吓了一跳,着眼望去,目光一頓,竟見宋懷玉款款而來,他身邊那如玉般的男子竟是君謹,他的目光始終随着場上飛揚的宇文鹿。
阮心棠晃了下神,就聽到“啊”的一聲慘叫,緊接着就是場下此起彼伏的驚叫聲。
她只覺眼前人影一閃,急忙看過去,宇文鹿竟從馬背上摔下了來,受驚的馬前蹄紛沓,阮心棠頓時感覺到一陣心髒驟停:“鹿兒!”
她一慌神,竟忘了自己在觀臺上,身子一傾,差點栽倒下去,被宇文玦及時懶腰抱住。
“有沒有傷着?”宇文玦緊張地看着她。
阮心棠卻沒有聽見,急急往場上看去,那匹馬已經被踢翻在地,宇文鹿正被君謹抱在懷裏。
她提着的心頓時落了下來,急忙從臺階下去,朝宇文鹿奔去。
阮心棠剛跑到他們身邊,就聽到宇文鹿生硬的聲音:“我沒事。”她推開了君謹。
從阮心棠這個後角度看過去,正可以看見君謹的側面,她看到他的面部緊繃了一下,她愣了下神,迎了上去:“君謹王爺,我來吧。”
她扶着宇文鹿:“有沒有傷着哪兒?有沒有哪兒痛?”
宇文鹿搖搖頭。
太醫和醫護人員緊趕了過來,阮心棠扶着宇文鹿上了轎攆,皇林別館中,太醫望聞問切地一番,确定宇文鹿并沒有傷到筋骨,阮心棠想可能最後落地那一瞬,君謹接住了她。
阮心棠放了心,這才問道:“你的馬術一向了得,怎麽摔了?”
宇文鹿不好意思道:“馬有失蹄,人有失手嘛。”
她嘻嘻一笑,探頭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宇文玦,像定海神針似的,她涼涼道:“四哥,我想和棠棠說些私房話,行不行呢?”
宇文玦無奈,看向阮心棠道:“一會我來接你。”
宇文鹿往靠墊上一躺,嘆息道:“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連四哥也有這般體貼的時候。”
阮心棠也取笑道:“你想和我說什麽女兒家的心事呢?”
宇文鹿道:“我哪有什麽女兒家的心事呢,是正事。”
阮心棠斂住笑意,宇文鹿道:“我派去徐州的人今天就要回京了,我讓人直接把她帶過來。”
話剛說完,就聽到有人敲門:“公主。”
是宇文鹿的貼身侍女小惠,她推門進來,身後跟着一位高挑姑娘,秀發全都,隆起束在腦後,勁衣着身,清爽又幹練,她大方地看向宇文鹿和阮心棠,目光坦蕩而精明:“參見公主。”
小惠關起了門,屋裏只有宇文鹿和阮心棠還有銀春二人在場。
“四月,怎麽樣?”宇文鹿問道。
四月道:“屬下已經探得,瞿太守生前的确和他的夫人鹣鲽情深,不過……”
阮心棠目光微動,緊張起來。
瞿太守有一位青梅竹馬的表妹,自從瞿太守死後,瑤伽離開徐州回京後,她就變得情緒激動,說瞿太守死于非命,還說是瑤伽害死了瞿太守。
起初瞿家父母宗族只當她是傷心過度,可他表妹竟連他們夫妻間之間不為人知的不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說瑤伽是蛇蠍婦人,鬧着要開棺驗屍。
或許是自小看到大的外甥女,瞿家父母漸漸信了她,開棺驗屍後,竟然發現瞿太守果然死于慢性毒症。
聽到這件事,宇文鹿已經吓得白了臉色,逐漸憤怒地抓緊了被褥。
阮心棠也是怔怔出神,半晌才輕輕開口:“那為何表小姐要等到瑤伽離開後再鬧起來?”
四月道:“表小姐怕瞿夫人身邊的護衛。”
護衛,是鷹山!
四月又道:“這件事雖然查出來了,可瞿家是秘密進行的,事後也沒有伸張,他們攔住了表小姐要進京告禦狀的行為,恐怕是……”她看了眼阮心棠,才道,“恐怕是礙于靖王殿下的身份,為了一門家族,才不敢宣揚。”
阮心棠問:“表小姐手裏可有證據?”
四月道:“有,說是有瞿太守親筆手書的手劄,她就是怕瞿家不敢聲張,所以才沒有說出來,還有人證。”
宇文鹿忽然激動地看向阮心棠,兩眼放光:“你想幹什麽?”
阮心棠挑眉:“成全表小姐呗。”
這天晚上,阮心棠做了個噩夢,吓得醒過來,大汗淋漓,春芽趕緊娶找來了宇文玦,他一進房,阮心棠唇角一壓,滿眼委屈,呢喃喊他:“四郎……”
宇文玦心頭一緊,坐上床,阮心棠就哭哭啼啼抱了過來,環住了他的腰,在他懷中低泣:“我做了一個噩夢……”
“別怕,一個夢而已,我在。”宇文玦摟着她低頭吻她的發頂安慰她。
阮心棠抽噎道:“我夢到了那場大火,大火發生前,瑤伽來看我,她說你不要我,要娶她了,說你們青梅竹馬,對她才是真感情。”她感覺到宇文玦背脊一僵,戾氣漸深。
阮心棠哭了兩聲,宇文玦将她抱得更緊了,她道:“我氣死了,然後孩子就掉了……我們的孩子沒有了,大火就發生了,我逃也逃不掉……”
她哭得真情實感,将流産的先後順序換了個,加重震撼的程度。
宇文玦捧起她的臉,她的睫羽上還挂着淚珠,臉上眼淚一重添一重,他心痛極了,一直以來的悔恨再度襲擊着他,還有那拼命克制的怒氣。
他吻去她的眼淚:“明日我就讓人把瑤伽送走。”他力持着溫和,不想在她面前暴露戾氣。
阮心棠道:“別,那是前世了,現在她似乎對你已經沒有非分之想了,她如今孤苦伶仃來投奔你,趕走她,別人會說我容不下她……”
宇文玦靜靜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阮心棠終于笑了,她用他的衣袖抹去眼淚,淚盈盈笑着:“那我想在王府辦一場宴會,邀請那些給我送禮送請帖的夫人娘子好不好?她們邀請了我幾回,我都沒去,我怕她們說我擺架子,所以,我能辦嗎?”
宇文玦輕笑:“你說呢?你是王府的女主人,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把王府拆了,我也沒意見。”
阮心棠臭他:“我好端端幹嘛要拆王府!”
她俏皮的眼波在眼中流轉,剛哭過的濕潤在她眼中仿佛一顆一顆小星星,惹人憐愛,宇文玦目光逐漸濃烈幽深,他俯下身來,名正言順地留宿……
嗯,一人一床被子,阮心棠側着神,慧黠地望着他笑,宇文玦無奈,只能寵溺地幫她拉拉被子。
作者有話要說:
鹿兒的戀情就在番外寫啦,明天手速快的話,應該就大結局了,王爺王妃的婚後生活也會寫在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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