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偏執病人

等他站定再去細看時， 上方走廊的鐵欄杆處早已空無一人，只聽得見來自天花樓板的漏水聲。

褐色的水不斷滴在舊瓷板地上。

嘀嗒，嘀嗒，嘀嗒……

泛黃的牆面坑坑窪窪的， 上面掉了不少黃色的牆皮， 褐色的水順着牆皮蜿蜒流下， 就像是從樓上蔓延而下的血。

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雜的氣味， 惡心又難聞。

楚辰安看向那空蕩蕩的鐵欄前，臉色驟然發白。

那人陰恻恻的笑還不斷地在他的腦海中倒映， 久久揮之不去。

楚辰安打着冷顫， 目光怔然。

看着眼前這滿樓道血腥味的舊色醫院大樓，陡然沒了在邁步走上去的勇氣。

狗系統。

他真的還沒有準備好。

剛才的那個人……

就是這個系統裏的幕後NPC沈妄。

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安安是我的。”

“放心， 我死了也會纏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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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我以後死了， 變成厲鬼也要和安安做。”

“安安， 我的安安……”

……

沈妄的話突然不斷在他耳邊回蕩。

“楚醫生……楚醫生？”

新院長轉身， 見楚辰安愣在臺階上半晌沒回話，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寸頭， 走下幾階臺階，喊他， “楚醫生您怎麽了？”

楚辰安這才回頭，擡眸看向院長， “沒，沒事。”

院長的五官端正， 年齡應該還不到四十，他點頭， “噢……那咱們繼續走吧， 我帶您去看看您的工作環境。”

“好。”楚辰安拎着自己的行李箱， 點頭。

他的小臉如白瓷般俊美，桃花眼的眸光清澈明亮，卷翹的睫毛顫動。

他警惕地環視了下樓上的外道長廊，跟着院長往二樓走去。

他總感覺某處有一雙陰沉的眸眼蟄伏在黑暗裏，正幽幽凝視着他。

讓他每往上走一步，就越發感到後頸發涼。

醫院大樓共有4層樓，由兩個半圓柱型大樓連接而成，分別是A棟和B棟。三樓有一條長達百米的鐵板長廊，銜接這兩棟半圓柱型的大樓。

而鐵板下方則是一片寬闊的廣場，那是用來集合病人的。

醫院大樓外圍打造了一圈三米高的鐵門，把這裏圍得水洩不通。

醫生的宿舍在A棟的二樓，三樓是醫生和護士們的工作室。

A樓四樓住的都是中症和輕症患者。

B棟則管理着重症和S級及以上的重症患者，樓層越高，犯的病就越嚴重。

因為B棟位于醫院的後側，有鐵欄和防護門，更便于關押和管理病人。

這所城郊瘋人院是S市患者發病率和死亡率最高的醫院，病人們不聽管教，瘋得可怕。

幾乎每兩天就會死一個人。

醫護人員為了讓還采取過強制管理措施，甚至曾用過橡皮彈。

但管理的效果也依舊不顯著。

短短三年不到，這裏就連續替換了五名院長和數十名醫生，換的護士更是數不勝數。

死人，似乎在這裏成為了一件習以為常的事。

不僅如此，這些醫生和院長中都非死即殘。有的醫生甚至被病人逼瘋，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從醫生轉變成嚴重病患，也成了瘋人院裏的一員……

因此，這所瘋人院裏跑了不少醫生護士，近幾年再沒新醫生敢來這裏就職。

而楚辰安，就是兩年來唯一新進來的醫生。

【請确認您的玩家身份】

【玩家姓名：楚辰安】

【職業：瘋人院主治醫生】

【您的任務有：】

【一、完成炮灰任務】

【二、完成主線劇情任務】

【三、待解鎖】

系統的機械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叮～您的炮灰任務已升級】

【你是一個嬌軟無力，拜金主義的醫生，兼某平臺百萬粉絲博主。】

【請注意！你來這裏的不是來治病的，而是來收集瘋人院裏S級以上的病人信息，高價出售給外界媒體的哦】

【為了能狠賺一筆，你要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收集這些病人的圖片和資料并加以抹黑，對外界進行恐怖性地宣揚，造成巨大的社會輿論和流量】

【收集這些圖片的同時，你可能也會遇到危險，要注意安全哦～】

【加油～快去幹點炮灰都幹的事吧～】

這也就是說，他在這個副本裏的炮灰任務還會有生命危險？

楚辰安抽抽嘴角。

“昨天也來了三位護士，他們正好都住您隔壁。”院長走在前頭，完全把楚辰安當做了貴賓，熱心地介紹着，“您的辦公室在三樓，餐廳在一樓東室，我們院通常十一點會熄燈，您記得要早點洗漱……”

楚辰安在身後聽着，跟他來到了三樓辦公室。

這棟偌大的醫院大樓裏，僅有三位醫生和六名護士，外加上能攜帶槍。具的管理人員十餘名。

醫生辦公室裏，左右都坐了兩名醫生。

左側的醫生頭發花白，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樣子，眼神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仙人球，神色如一灘死水。

而右側的醫生，帶着一副眼鏡，神色清冷，丹鳳眼狹長，正看着報紙。

“二位，這位是新來的楚醫生。”院長道。

坐着的兩人沒有半點反應，依舊低頭坐着。

誰都沒搭理誰，整間辦公室裏的氛圍都死氣沉沉的。

院長很為難地笑了聲，看了看左右兩位醫生，“楚醫生，我先帶您去宿舍看看吧？”

楚辰安點頭，環視了一眼兩人，總感覺氣氛莫名詭異。

“好。”他點頭，跟着院長走出了寂靜的辦公室。

二樓的住宿環境看起來還不錯，起碼要比他在副本一住過的小卧室強。

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排小書架，一張單人椅，旁邊一個小型陽臺。

晚霞逐漸黯淡下去，夜幕爬上了山頭。

郊外很寂靜，那道圓柱形的鐵門仿佛已經将這裏同外界隔絕。

他和院長多客套了幾句，院長就回去了。

院長道，“那好，您先休息，記得晚上和護士長去交接下工作。”

楚辰安點頭應好。

他目送院長離開後，關上門，癱在了書桌前的木椅上。

他靠着硬邦邦的椅子，看着窗前的暮色，此刻還有點恍惚。

幾個小時前。

他好像還躺在徐墨疏懷裏。

楚辰安擡手，點開系統控制面板。

他質問狗系統道，“001，上次進這個副本的時候我的炮灰任務都沒有變過，為什麽這次就突然升級了？說，你是不是出bug啦！”

【叮～聰明的001已上線】

【沒有啦，001每天都會修複bug的啦～】

【您的炮灰任務升級是系統總部對游戲規則調整過後所做出的決定哦】

【上次張良不就是個bug嗎？”楚辰安眯眼，“他怎麽能向玩家透露自己的身份，又是怎麽能殺那麽多人的？”

【正是由于系統總部近期發現了很多像張良這樣缺乏品性道德的劣質玩家，這才緊急升級了系統程序，并對游戲規則做了一些調整。】

【001在這裏溫馨提示您，現在系統的政策已經放開，您可以自由向游戲玩家透露自己的身份啦～】

楚辰安氣得心梗，問道，“總部為什麽不早三年升級？”

要是早點改了這個不能洩露玩家身份的規則。

他至于會把NPC認成隊友嘛？

他至于一個副本一個副本地複活，去收拾這些爛攤子嘛？！

【因為經費不足呢～】

楚辰安氣不打一處來，剛想狠狠說一頓001，門外就傳來了幾陣敲門聲。

他擡手揉了揉眼皮，擡手關了系統控制面板，起身去開門。

他一打開門，就愣住了。

門外站着一個身穿粉色護士服的青年，這青年面容明朗，頂着一頭金卷毛，他眯着眼睛，正對着楚辰安露着八顆牙的标準微笑。

這人帶着一股渾然天成的滑稽感，讓楚辰安還有點不适應。

“你好！”青年還帶着一股粵語口音，自來熟地擠進了楚辰安的房門，并将房門關上。

“我叫路城東，是昨天新來的護士。”青年圍着楚辰安轉了一圈，“你是新來的醫生吧？”

“是，我叫楚辰安。”楚辰安看着他身上的粉色護士服，眨了幾下眼睛。

“嗨，”路城東用手擋了兩下，“我來的時候沒男裝的了，就只好拿女裝的湊合。那什麽，你放心啊，我可沒什麽特殊癖好的，咳……”

楚辰安點頭，但還是退後了兩步。

路城東眼神瞥了兩眼門口，警惕地走近楚辰安。

路城東似乎很猶豫，湊近他的耳邊，又退開，又湊近，再退開……

楚辰安側頭，看他一副要說不說的樣子，問道，“你，你想說什麽？”

“那……那倆護士我都試過了，都是代碼人。而我就不一樣了！我有理想，有抱負，有五險一金，有老婆本，還有低保……”路城東試探性地看向楚辰安，聲音極低，“你呢，你是什麽人？是不是跟我一樣……”

楚辰安也跟着緊張，皺眉，“嗯？”

“是共産主義的接班人！”路城東滿眼期待，看向他。

楚辰安嘴角微微抽動。

他很意外，這種恐怖游戲副本裏還能遇到這麽歡脫的人。

路城東猛然退開了一大步，指着他的臉，滿眼震驚道，“你沒罵我……你居然沒罵我……”

“找到了，終于找到了……”路城東瞬間熱淚盈眶，忙握住了楚辰安的手，“終于找到一個正常人了。”

楚辰安的手被他晃着。

他還是不敢立刻确認他的身份，萬一這人就是真傻呢。

楚辰安抽回自己的手，細聲問，“你幾級啦？”

路城東心領神會，但還是像做賊似的，低聲問道，“這是可以說的嗎？”

楚辰安：“……”

“吼吼……不好意思，小破統剛升級，還有些不适應。”路城東捂着嘴又偷笑了兩聲，神神秘秘地在楚辰安耳邊道，“我，6級了！”

楚辰安睜大雙眼，有點震驚。

6級玩家。

那不就等同于高級玩家，馬上就要通關了？

“我2級了。”楚辰安向他投去羨慕的目光，“這是你最後一個副本了嘛？”

“是啊！”路城東找到了隊友，高興得不行，他的嘴角都壓不平，“嘿嘿……隊友！我跟你說，等過了這個副本，我馬上！馬上就能回去娶媳婦了！我馬上就能重獲新生了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說着說着，路城東又開始捂着嘴彎腰笑起來。

楚辰安：“……”

路城東管自己叫正常？

他懷疑，路城東已經被這裏的病人們感染了。

……

路城東笑了十幾秒就自己禮貌地爬起來了。

他抹了下嘴角，“不好意思，第一次這麽快就找到戰友了，有點興奮。”

路城東捂着嘴咳嗽兩下，收斂了張狂的笑容，正聲道，“那戰友你先休息，晚上見哈。”

“好……”楚辰安微笑，目送他離開。

他還是第一次在游戲副本裏，遇到一個這麽沒有心眼的隊友。

夜裏，他沒去一樓大堂的餐廳吃飯，而是跟着路城東蹲在樓梯口啃着兩個面包。

“吃東西就得吃自己的，遏制一切危險的根源。我以我6級高等玩家的經驗擔保，你跟着我，準沒錯。”路城東被面包噎着，且十分自信。

楚辰安像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緊跟着6級大哥的步伐，走向三樓。

三樓的護士長已經在樓道等着了，她的身邊跟着三名拿着槍的管理者。

護士長體型偏胖，見到楚辰安後，臉上立刻堆起了笑，“楚醫生您來了，哎呦！長得是真好看，跟外面的明星似的……”

“這是您今晚負責送的藥和針劑。”護士長将藥箱遞給他，“都在四樓。A棟和B棟的藥都分開了，您記得別弄混了。”

“好的。”楚辰安握上藥箱的手柄。

護士長看起來很和善，派了兩名帶槍的管理者陪同他一起上去。

而路城東則被護士長冷臉訓了一頓，被派去跟她一塊去B棟二樓巡邏。

路城東被罵得不敢吭聲，一個大高個聳着肩膀，畏畏縮縮地跟在護士長身後。

他偷偷回頭看了眼楚辰安，用口型說，“小心點。”

楚辰安連連點頭，用口型說，“好。”

只是發個藥打個針而已，況且他身後還有兩個管理者跟着。

今晚的任務應該不難。

楚辰安想着。

他走向了四樓。

他不知道的是。

護士長領着路城東拐下樓梯後，譏諷地笑着說了句，“你跟着他幹什麽，蠢貨，你以為他能活得過今晚？”

A棟四樓的宿舍很大，共有兩間集體大宿舍。

病患們見楚辰安身後有管理者跟着，便都收斂了性子，安靜配合。

十分鐘不到。

楚辰安就發完了大半的藥箱裏的藥。

楚辰安低頭清點了下藥箱，發現只剩下B棟的藥沒送。

B棟……

他眯眼，看清了藥和針劑上面的注明。

B棟四樓！

完了。

可能是兩年多才回來，他這想起來……

那不是沈妄住的地方嗎！

楚辰安捏着藥劑的手都在發抖，他緩步走向B棟四樓。

在樓道口站定後，身後的兩名管理者互相對視一眼，站在門口不走了。

管理者們都帶着特質的夜視鏡，此刻都看不清他們的神色。

楚辰安感覺情況不妙，他看向他們二人，“你們怎麽……不走了？”

左側的管理者站在樓道口，舉着槍側過身貼牆，語氣冷漠，“四樓的病人不允許管理者入內，您還是自己進去吧。”

楚辰安想越過樓道口，扔下藥箱就怕，但卻被左側的管理者敏銳察覺，他冷聲道，“不完成職責的醫生，是沒有價值的。楚醫生考慮清楚，如果您不想被扔進S級病人區的話。”

楚辰安的心裏咯噔一下。

他差點忘了，在這裏權利最高的不是院長。

而是這些帶槍的管理者。

他捏緊了藥箱的手柄，迫于管理者的壓力，咬牙走向了四樓長廊。

四樓有兩間單人病房，但只住了一個病人。

長廊光線幽暗，401的門開了一道細小的門縫，白光透過門縫斜打在樓道上，光影微晃。

看得出楚辰安心裏發慌。

他小心推開了401的大門，輕聲走進了這間單人病房。

單人病房由兩室構成，外面一間是空蕩蕩的大廳，牆上擺着一些詭異的畫和挂件。

風吹拂過牆上的鬼臉風鈴，發出“叮鈴”的脆響。

大廳大亮着，裏面的那間卧房的門緊閉着。

楚辰安見他不在大廳，瞬間松了口氣。

他将兩盒藥劑輕放在了大廳內側的桌櫃上，就立刻轉身逃離這裏。

這裏不能多待。

他的腳還沒踩上門沿，就聽見身後傳來“吱呀”一聲輕響。

楚辰安的腳步頓住，瞳孔皺縮。

卧房門……開了。

身後的人捏起了藥盒，他的聲音低啞，語調輕巧又帶着瘆人的陰郁，“醫生，你還沒給我的妻子開藥呢。”

楚辰安臉色煞白，他機械性地轉身。

“我的妻子在隔壁，我帶醫生去吧，他在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