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顧軒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 如今也只比從前好過一點點,倘若此時此刻就滿足了,他現在依舊得對人卑躬屈膝, 何談将來能挺直腰杆?
顧軒将大黑洗刷幹淨, 牽了它出來讓它在馬廄邊的草地上走走,吹吹晚風也好幹了毛發,到時候再用上驅蟲的藥粉。
又和王大壯将其他的馬給洗刷洗刷。
與此同時, 今兒将将讨論顧軒會被顧岸分去顧黎昭注意力的趙聞佳還有趙娘子,已經得了顧岸被呵斥的消息。
趙聞佳氣的再一次打翻了桌案, 嘴裏毒罵道:“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枉我還以為他能有些用處,特特擡舉擡舉他!”
趙娘子連忙勸慰趙聞佳不要氣壞身子,道:“一個姨娘養的, 哪能比得上我們公子出類拔萃?伯爺今兒個讓咱們公子領了游春園發請柬的差事了。”
趙聞佳頓時面色好看了些。
只不過依舊咬了牙道:“顧軒這厮當真是好運氣。”
趙娘子道:“夫人莫生氣、莫着急, 等游春會您出去之後, 有的是法子叫顧軒讨不到好,待磋磨得他苦不堪言之時, 他安敢還留在定北伯府?”
趙聞佳眼神深邃, 燭火無法照底,幽深道:“但願如此…”
而這個時候趙姨娘那邊,千紅雲紅姨娘正在将趙姨娘摟到懷裏,好生安慰。趙姨娘險些要哭死過去了, 進氣多出氣少,扒拉着紅姨娘淚奔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岸兒才在老爺身邊上值一天,就被罵得這樣狗血淋頭, 嗚嗚嗚我可憐的兒呀、我可憐的兒呀……”
千紅雲暗戳戳的翻了翻白眼:你不是一項看不起顧軒嗎?你兒子不是千好萬好嗎?你不是挺得意的嗎?啧!
不過千紅雲面上卻十分擔憂的對趙姨娘道:“沒事兒姐姐、會沒事的, 十三公子向來得老爺喜歡, 只是一時間生他的氣罷了,過幾日便好了。”
趙姨娘:“嗚嗚嗚真的嗎?”
千紅雲:“嗯嗯嗯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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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軒和王大壯刷完了馬廄裏的幾匹用來套車的馬,衣裳不是被水打濕就是被汗打濕,兩人踏着月光回望月院。
王大壯對顧軒道:“公子,你累了吧?晚上要不要加一餐?”
顧軒說:“不用了,晚上積食不好,睡覺睡不安生。”話音一落,肚子便咕嚕咕嚕叫起來。
顧軒:“……”
王大壯:“哈哈哈。”
顧軒無奈,王大壯道:“公子,你現在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又做活做的多,哪能沒有加餐?你看你瘦的,馬無夜草不肥,你也多加加餐。”
顧軒聽到王大壯說這話,樂得不行。
又聽王大壯道:“公子,鹵豬蹄吃不?”自打顧軒帶了那份豬蹄給他,那味道他可是念念不忘。
顧軒又氣又笑,卻是道:“不知道廚房還有沒有,若是沒有便下兩碗面條吃算了。”
王大壯喜形于色,說:“我給公子生火。”
顧軒來到廚房之後,沒有看到豬蹄,倒是看到了蔥花和一盆用水養着的大蝦。顧軒對王大壯道:“吃不吃馄饨?”
王大壯一邊燒火一邊說:“吃!只要是公子做的,啥都吃。”
顧軒挽起袖子,剝蝦剁餡一氣呵成,腌制好蝦肉之後,和面擀皮也是神速。他的手上功夫向來是又利索又穩。
蝦肉有點多,河鮮這種東西尤其是蝦,沒有冰凍箱,最好不要過夜。顧軒想了想,多擀了些皮子,等到清湯馄饨出了鍋,撒上小蔥花,和王大壯一人一盆吃過之後,剩下的二十多只元寶小馄饨,被他放到油鍋裏一炸,炸得金黃香脆,蘸上加了醋的豆瓣辣椒醬,一口咬下去外酥裏嫩,還有被高溫激發出來的湯汁。
用油紙包好了,王大壯好奇的問:“公子這是要拿回去半夜吃?”
顧軒道:“吃不完那麽多,送人的。這段時間很忙,難得又下了廚,給他帶點也無妨。”
王大壯:“他?誰?”
顧軒:“待會兒若遇到了你便知道了。”
王大壯頓時嘿嘿笑起來,“公子,莫非是位漂亮的婢女?”
顧軒橫他一眼,“想什麽了?吃多了把腦子給撐壞了吧?”
王大壯只傻笑,仿佛看到顧軒春心萌動。
顧軒踩在白天下雨有些濕的路上,偶爾看看天上雖然蒙蒙但是清皎的月亮。微冷的風吹在有些濕的衣服上,他心說:那位小殿下今天不一定會出來。可這幾日事情忙碌,說下次晴了,給他帶好吃的來着一直沒帶。他會不會中間已經出來過,每一次都非常期待的等他,又非常失望的回去?
一想到這裏,顧軒心裏竟然有些不好受。
或許今天晚上如果見到那位小殿下,他應該要跟他斷絕現在這種「朋友」關系。畢竟那位小殿下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份真的有雲泥之別。
哪怕顧軒再不認命,也不可能和一個皇子站在同一高度上做朋友。
這種掩飾自己身份、看他眼盲,連聲音都不能暴露的「朋友之交」,沒有什麽意義。
何況……當初的小粘包,他已經用豬蹄還過了。
從荷花塘往桃柳堤,上了臺階,回望月院的那條路上,聽瀾院外的圍牆安安靜靜的,沒有人影。
顧軒沒有看到宋晨,心情莫名的有些低落,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還松了一口氣。
王大壯看顧軒都已經走過聽瀾院了,也沒有看到他把油紙包包着的小馄饨送給哪位姑娘,心想:公子是不是沒跟對方約好?亦或者約好了對方卻沒有時間出來。公子每次過聽瀾院的時候,都會走慢一點,還比平時高興,肯定是聽瀾院裏有某位婢女,偷走了他們公子的心。
都走到佛堂了,顧軒突然停下腳步。
王大壯也停下來,看向顧軒。
顧軒說道:“你先回去吧,我過會兒就回來。”
王大壯頓時明了的笑起來,說道:“那公子我就先回去了,公子慢些回來沒事兒,我給公子備上水、備上衣,公子送完東西回來就能洗澡休息。”
顧軒面對王大壯的揶揄有些羞臊,推了王大壯前去,自己轉身去聽瀾院外的圍牆。這個時候宋晨如果已經出來,說不定是在栀子圃。
栀子圃外圍是一片桃柳,人不進去不能瞧見裏頭有人。
顧軒心想:既然給宋晨帶了小馄饨,萬一他是在栀子圃,給了他才好。
顧軒到了栀子圃的時候,遠遠的站住了。月光灑落下來,在圓形的太極三岔路口,宋晨百無聊賴着,手裏握着一枝長滿綠葉的樹枝,那樹枝上的花比雪更皎白,是香氣襲人的栀子花。
水青色的煙羅紗罩着宋晨的眼睛,長長的帶子和黑色的長發在風中纏繞。
顧軒站在臺階上,看着這一幕,有些失神。
美景殺人;
還是……
美人殺心;
顧軒并不知曉,亦或者兩者都有。
他以為他不是那種只看人顏色的膚淺之輩,結果是他高估了自己。
顧軒深深吸了一口氣,呼出來後才下臺階走了過去。
隔着一段距離,宋晨就聽到了顧軒的腳步聲。
驀然頓足,回首望來。
“誰?”
顧軒沒有出聲。
宋晨頓時歡喜起來。
“是你嗎?”
顧軒看他的小虎牙和小笑渦,心裏想着宋晨煙羅紗下的眼睛是什麽形狀。他伸手握住了宋晨的手。
宋晨乖乖的跟着他往涼亭去,嘴裏絮絮叨叨的跟顧軒說着話:“你這幾日是不是特別忙呀?我都出來好幾次了,也沒有見着你。唔…你身上有汗臭味诶,你去做什麽了呀?我這幾天身體有點不舒服。”
顧軒聽到這裏腳步一頓。
宋晨仿佛也從這樣的小細節裏察覺到了顧軒的關心和擔憂,對顧軒道:“我沒事兒,就是感覺頭有點昏沉。”
顧軒拉着他到了涼亭,坐下來,然後從懷裏掏出來一塊帕子疊了疊,把宋晨的手擱置在上面,給他把脈。
宋晨愣住了。
“你、你還會醫術?”
顧軒沒回他,宋晨也就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顧軒又給他另外一只手把了把脈。
宋晨忍不住湊近些看顧軒,依舊只能看到一團模糊,不過越近,便越清晰一些。“怎麽樣?”
顧軒在宋晨手上寫:身體虛了點兒,要多運動,粗細糧混吃,早晚一杯牛奶。回頭我給你配點補益身體固本培元的小藥丸吃上幾瓶。
宋晨「哦」了一聲,自己沒什麽事兒他又高興起來。
顧軒把油紙包打開,香氣撲鼻而來,宋晨頓時就将手裏的栀子花枝給放在了膝蓋上,伸手捏了一顆小馄饨放進嘴裏,滿臉幸福。
“好好吃诶!”
“謝謝你!”
顧軒忍不住嘴角彎起。
每次和宋晨處一塊兒,他都格外的放松。
什麽都不用想。
只要看着宋晨,就覺得有種很幸福的感覺。
明明眼睛看不見,可他卻這樣的樂觀開朗,着實很打動他。
讓他在這令人窒息的定北伯府,可以稍微喘上一口氣。
宋晨吃了兩個,問:“這是你做的還是你買的?嗯……這個時候了都,應該外面沒有賣這個的了,所以是你做的吧?你手藝真好。”
顧軒覺得宋晨的腦子還是不錯的,他在他手上寫:沒別的特長,就只有小馄饨和鹵豬蹄做的不錯。
小馄饨是跟着孤兒院院長媽媽學的,周周都會做。
鹵豬蹄是在科室常常做,越鹵越得心應手。
宋晨道:“你會做就很了不起了,何況還做的這麽好吃。不像我,除了吃,什麽都不會。”
顧軒寫:能吃是福。
宋晨頓時樂得歪了身子,然後又道:“你還會醫術啊,天吶,你可真是多才多藝。你一定是個很優秀的人,我是個瞎子你還願意陪着我說話,說明你還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真想知道你長什麽樣子。”
顧軒寫:長得一般。你若真看了便不想再看了。
宋晨搖着頭,笑着露出來的小虎牙特別可愛,他道:“我不信,我才不信,我雖然只能看到一團影子,但是我看你過來的時候步履沉穩,只有內心很是自信的人才能走出這樣的步伐。既然你內心如此自信,當然有你自己的過人之處,有過人之處的人即便相貌普通,也有格外吸引人的內在,我若當真看了,絕對只會看了第一眼還想多看第二眼,才不會看了便不想再看。”
顧軒寫:伶牙俐齒。
宋晨嘿嘿一樂。
等吃完了小馄饨,顧軒和宋晨再稍微待了會兒,便寫:天色很晚了,你趕緊回去睡吧。我也要回去了。
宋晨頓時點點頭。
顧軒牽着他的手到圍牆邊的狗洞,宋晨剛想要蹲下去爬進去,頓時又想起什麽似的站起來,驀然拉住了顧軒的手,将手上的栀子花放在了顧軒的掌心。
他即使眼睛看不見,依舊仰着頭望着顧軒,笑容可愛充滿歡喜的說道:“給,這個我可不能帶回去,免得被嬷嬷看見了猜到我晚上出來。”
顧軒不自在的握了握手裏的栀子花枝。
圍牆邊,宋晨輕輕的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會兒對顧軒說道:“你……最近好幾日沒來,是不是心裏其實也煩了我是個瞎子,不想陪我?要、要是你覺得麻煩,以後、以後……不來也可以的,我習慣一個人的。遇到你又是驚喜又是意外。說來也好笑,身為皇子住在定北伯府,所有人都要把我拱起來,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像個泥塑,沒人願意親近我。”除了你。
顧軒嘴巴張了好幾次,嘴裏那個「好」字簡直在喉嚨裏翻滾。
只要說個「好」字,日後送次藥來,将來就不必再挂着要和他來私……會。
可是最後,這個「好」字都到舌尖了,依舊沒有吐出來。
他在他手心寫道:“最近領了差事,忙的很,不是故意沒來,不是嫌你麻煩,不是不打算親近你,日後只要天晴、我有時間,都來見你。”
宋晨愣住了,旋即喜笑顏開。
驀然抱住了顧軒的腰,緊緊貼了貼。
“謝謝你。”他真誠的說。
從未有人和他這樣親近過,宋晨像是第一次吃到蜜糖的小熊。
他的喜歡是這樣的分明、純粹、簡單、幹淨。
顧軒的手僵了僵,還是擡了起來,摸了摸宋晨的頭,心間流淌出很莫名的滋味。
他做醫生經常有被需要、被依靠、被賦予希望的時候,那時候那種責任擔子沉甸甸的挑在肩頭上,讓他不得喘息。
宋晨現如今這種對他的需要,明明也是一種責任擔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顧軒就是覺得心裏莫名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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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