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金生案 (1)

情人

一行人站在國子監後門, 午後的日光落在長長的灰白高牆上,在空蕩的小巷內暗光浮動。

“司直來國子監做什麽?”唐不言低聲問道。

沐钰兒盯着緊閉的後門,直接問道:“別駕覺得鄒思凱此人如何?”

“你懷疑他?”唐不言側首看她, 語氣有些驚訝。

“我不能懷疑他嗎?”沐钰兒眯眼,緊盯着唐不言看,冷不丁說道,“別駕剛才說有人撒謊, 不會是……”

唐不言沉思片刻, 淡淡說道:“國子監前院按着三山六水的布局建造,但後院為了方便學管管理,姜祭酒在剛上任時, 就把假山游廊影壁全都拆除,只留下一條南北走向的抄手花廊, 至此學子老師休息的後院被分為東西兩苑,兩院沒有岔路, 一眼就能望到頭。”

沐钰兒方向感極好,雖然只是随意走過一遍, 但腦海中已經把國子監的地圖畫了畫出來。

“什麽意思?”她擰眉。

“司直還記得昨日的口供中, 有誰說是沒見過王舜雨的人?”唐不言半張臉沐浴在日光下,冰白的面容籠着光, 聲音缥缈而清冷, 聽得人心中一個激靈。

沐钰兒記性好, 沉吟片刻後很快便說道:“學生中只有兩個人說在後院見過他匆匆走過的背影,但他們分別和自己的同窗在一起,參考價值不大, 博士中有律書算的三位博士, 四門學的魏博士, 還有太學的……鄒思凱。”

她瞳仁一亮,聲音加快,激動說道:“鄒思凱說他在午時沒見過灰衣人……”沐钰兒凝神,仔細想着當日匆匆一眼看到的後院布局,沉聲說道,“他在撒謊。”

“說起來你當時為何特意詢問他這個問題?”沐钰兒斜眼看他,帶着深深的懷疑,“不會是有了其他小道消息,卻偷偷摸摸藏着不說吧。”

唐不言淡淡說道:“在某讀書那兩年,鄒思凱大部分的午膳時候都是回家,某不過是随口問道,随便詐一下諸位博士的反應。”

沐钰兒嗯了一聲,懷疑不減反升:“別駕當時可不知道死者死亡時間。”

唐不言側首不再說話,只是看了眼瑾微:“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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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側的昆侖奴立刻氣勢洶洶朝着西側門走去。

沐钰兒立刻大聲哼唧一聲。

“某昨夜想和司直說一下往事,司直不停,現在還偏着要打聽,好無道理的。”唐不言蹙眉,不解反問着。

沐钰兒被人倒打一耙頓時氣笑了。

“他為什麽撒謊?難道和兇手認識?”他話鋒一轉,又問道,“你為何不喜他啊?我覺得不是工作上的問題,你這人工作帶情緒啊!”

唐不言垂眸看人。

沐钰兒探過腦袋,一把薅走瑾微正在系的繩子,假模假樣繞了一圈,緊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問道。

“你為什麽不喜歡鄒思凱,之前聽學生講他風評不錯,脾氣溫和。”沐钰兒把線繩弄得亂七八糟,質疑道,“可你竟然不喜歡他。”

“鄒思凱自小聰慧勤勞,一手時策做的極好,如今是六學中最年輕的博士,對學生确實不錯。”

唐不言垂眸盯着搗亂的手指看了片刻,最後伸手把她的腦袋推開。

“人有欲.望并不可恥,就像一錠金子,很難讓人拒絕,若是尋常人便罷,老師一旦夾雜私心,便是殃災。”

入手細膩,帶着少女特有的溫熱,頗為與衆不同。

他指尖微動,很快便收回手,自己抽回線繩,後退一步,淡淡說道:“禍福所倚,并非好事。”

沐钰兒抱臂,眉心緊皺,堅持不懈盯着他看:“別駕這陰陽怪氣的架勢,到底是在誇他還是在罵他。”

唐不言嘴角微揚,反諷道:“那得要司直的判斷了。”

沐钰兒也緊跟怪聲怪氣說道:“別駕對梁堅可不是這個态度。”

唐不言擡眸看她,漆黑的眸子便連日光都被悉數收納:“梁堅如何和鄒思凱比。”

沐钰兒靠近他,氣聲問道:“別駕在揚州時便知道梁堅對外用自己的妹妹做交易。”

唐不言垂眸,臉上并無任何異色。

沐钰兒了然,施施然說道:“怪不得別駕把人名字劃去了,劃得好,看不出別駕看着冷冰冰的,還挺古道熱心,不查了,打道回府去。”

“司直倒是意氣用事。”唐不言見她的大變臉,嘆為觀止。

沐钰兒話鋒一轉:“不過王舜雨是無辜的,所以別駕覺得是鄒思凱殺的人嗎?”

“司直不去缸壇店裏賣缽頭,真是可惜了。”唐不言悠悠說着。

沐钰兒迷茫地看着他。

“一套又一套的。”唐不言一本正經說着。

沐钰兒第一次覺得自己讀書少,被人怼的一下又一下的,還不會回嘴,有被氣到。

“梁堅剛愎自用,權欲心重,不折手段,并非善類。鄒思凱面熱心冷,心思深沉,梁堅如何能控制住他。”唐不言不解問道。

沐钰兒突然長嘆一聲:“原來還有我們別駕不知道的事情啊。”

她一邊說一邊盯着唐不言,等着他服軟,卻不料他卻是拔腳朝着後門走去。

“別駕就不想知道。”沐钰兒跟在後面咬牙切齒問道。

唐不言嘴角抿出笑來,可臉上依舊不動聲色,只是淡淡說道:“司直想說就說。”

可惡,被拿捏了!

沐钰兒氣急。

那邊昆侖奴已經舉起沙包大的拳頭,把門敲得咚咚直響,再敲幾下就要完全散架的那種。

好一會兒小門才被人不耐煩地打開。

“誰啊,敲這麽大聲,什麽地界知不知道啊,找死……你,你們找誰?”那仆人被昆侖奴龐大的體型吓得不敢說話,眼睛往後瞟去,一眼就看到不遠處唐家的馬車,口氣立馬變軟,謹慎問道。

“北闕查案。”昆侖奴惡聲惡氣地說道,“讓開。”

沐钰兒聞言,立刻揚了揚眉,側首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鎮定,眉眼低垂,可卻帶着瑾微乖乖往後退了一步,把沐钰兒單獨拎出來,乍一看頗有點人神勿進,氣勢洶洶的嚣張。

沐钰兒大為吃驚,可再一看,只見唐不言正一臉無辜地看着她。

人形殺器沐钰兒:“……”

那仆人果然露出驚恐之色,猶豫地看着她。

昆侖奴一張大兇臉,聞言眉眼耷拉下來,順手指了指身後的沐钰兒:“北闕司直沐钰兒難道沒聽過。”

北闕有一個女司直,在洛陽頗為出名。

仆人謹慎地打量着沐钰兒一眼,随後看向她腰間的長刀,連忙:“仆這就去叫祭酒來。”

“不必了。”就在這時,瑾微悄然上前,和氣說道,順手塞了幾個銅板過去,“只是想看看內進後院的位置,行個方便。”

仆人捏着銅棒,仔細看着唐不言,突然驚訝說道:“唐三郎。”

唐不言微微點頭示意,稱得上溫文爾雅,斯文俊秀。

仆人慌張的心也稍稍緩解,悄悄松了一口氣:“原來是三郎的事情,狹道風大,三郎快這邊請,仔細涼着了。”

沐钰兒在身後看的嘆為觀止,啧啧稱奇。

“你昨日可曾見過這裏有誰出去。”唐不言上了臺階,和氣問道,“午時左右時分。”

仆人蹙眉,仔細想了想:“早上倒是很多,前日傍晚開始放假,一批人那日下午就連夜走了,家遠的,也都昨日早上啓辰回去,小人一直開着門,只需防着外人進來即可。”

國子監的水土大概真的養人,一個仆役說話也格外清晰有條理。

“到了中午人就少了,正值炎熱,仆人便在屋內小憩。”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仆看到有幾人出門,最早出門的是律書算的三位博士,聽對話應該是出門吃飯,然後是,好像是一個穿着灰衣服的學生,之後就是太學的鄒博士,之後就因為春兒女官來了,似乎發生了什麽事情,學管就叫我們把門都關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昆侖奴,昆侖奴立馬兇狠惡煞地瞪着他:“仔細想想。”

仆人頓時苦着臉:“來來回回這麽多人,仆真的不記得了,對了,仆還記得似乎有人打算接他但撲了一個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時候,反正還挺熱鬧,但學院這麽多學生,除了三郎這樣的人,其餘人仆哪裏記得清。”

瑾微恰到好處再一次遞上銅錢:“有勞了,我家郎君想要進去看看。”

仆從拿了錢,格外好說話,連忙讓開一條道:“三郎這邊請。”

沐钰兒一踏入小門就感覺自己腳尖像是針戳一般,下意識看去,只看到仆人慌忙驚恐的視線,甚至還吓得往後退了一步,差點跌倒。

——我能吃人嗎?

她大為震撼。

“好處都給你們唐家占了,顯得我們北闕格外兇橫。”沐钰兒跟在她身後,慢吞吞抱怨着。

唐不言狀似不解問道:“難道你們北闕不兇狠。”

沐钰兒語塞。

——是這個道理,但又好像不是這個道理。

唐不言快步走上一截臺階,面前的視線豁然開朗。

國子監的占地極大,前院被假山影壁隔斷,尚看不出來大小,可現在站在內院往前看去,卻能看到極為闊朗的後院,院中大樹格外高大,能做陰涼之用,卻遮擋不了別人的視線。

一條連綿不絕的游廊貫穿到每個院子,游廊上的窗戶都是镂空狀,完全可以一眼看到更裏面的位置。

沐钰兒摸了摸下巴,随口問道:“不對啊,博士們不是都住在東苑嗎?為何走這邊。”

“國子監占據了歸義坊的整個西面。”唐不言低聲說道,“從西苑小門走就不必再經過那條過道窄路,距離大街更方便一些,就像司直昨日從藥鋪回來,不是先看到這扇小門嗎。”

沐钰兒點頭,又驀地想起那只漆黑的大螞蟻。

“仆人說鄒思凱是跟在灰衣人身後出去,這個庭院走向很難看不到前面走着的人。”沐钰兒掃視着被夕陽籠罩着的庭院,來回踱步着。

“可他若是說身形不像,自己不認識,不就也能解釋得過去。”她扭頭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點頭:“若是殺死王舜雨和梁堅的是同一個人,此人必不會瘦弱,不然無法吊死王舜雨,也不能頂襯梁堅,但王舜雨常年兼顧賺錢和讀書,體型消瘦纖細。”

沐钰兒眉心緊皺,誰知唐不言話鋒一轉。

“可兇手會不知嗎,但他還是穿着死者的衣服在內院走一圈,司直覺得是為何?”唐不言反問。

沐钰兒仔細想了想:“因為王舜雨內向,人緣不好,脾氣差,院中認識他的人不多,兇手只要佝偻着腰,別人乍一看不會先認人,而是先認衣服。”

唐不言點頭。

沐钰兒沉默片刻:“兇手想誤導我們,給自己做僞證,所以那日午時出過門的都有嫌疑,鄒思凱那日正好出門,只是……”

她一頓:“鄒思凱為何要替兇手隐瞞,還是說……”

“會不會是鄒思凱找人假扮灰衣人,再自己出去。”一側的瑾微慎重說道,“這樣不就徹底排除嫌疑了。”

唐不言和沐钰兒四目相對,各自沉默。

“去詐一下就知道了,”沐钰兒直接說道,“反正此事現在看來和他脫不了幹系,說起來,他為梁堅潤筆的那張卷子……”

沐钰兒眯了眯眼:“別駕這般文才,在國子監求學時也該看過鄒思凱的卷子,是不是早有察覺。”

唐不言攏了攏披風,鎮定說道:“去問一下小仆,鄒思凱的院子在哪裏。”

沐钰兒這有什麽不明白,頓時悲憤說道:“少給我轉移話題,我就知道,別駕說話做事只留一半。”

“背後不論人非,某本想探聽清楚再同司直說。”唐不言一本正經解釋着,瞧着頗為無辜。

就在此時,瑾微快步走回來:“在東苑最靠西的雅竹院。”

沐钰兒重重踩了腳步,氣呼呼離去。

“她怎麽了?”瑾微不解問道。

唐不言攏了攏披風:“着急破案吧。”

“沒想到司直瞧着吊兒郎當的,對案子還挺上心。”瑾微聞言感慨着。

雅竹院因為背靠竹林而聞名,幾個博士性格各異,選的院子也完全不同。

沐钰兒剛到的時候正看到一個仆人拎着一件灰色的衣服朝外走去。

“等會,這件衣服誰的。”

小仆見了腰間帶刀的人頓時害怕起來。

“不知是誰把衣服拉鄒博士那裏了,博士叫仆扔了,仆,仆覺得還能穿。”他惶恐說着,就差要哭出來了。

只是想要沒下一件衣服,怎麽還被抓了!

“鄒思凱的啊。”沐钰兒咳嗽一聲,板着臉說道,“這東西征用了,你走吧。”

小仆吓得把衣服一扔,連滾帶爬跑了。

沐钰兒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彎腰把衣服撿起來,張開仔細看着:“破的和王舜雨屋內的那一件如出一轍。”

麻衣不經洗,所以這件衣服上到處都是補洞,只是補丁的針腳稀疏平常。

“這是另外一件灰衣服嗎?”背後傳來唐不言的詢問聲。

沐钰兒扭頭,還沒消氣,衣服一團正打算走,可偏偏又被他下一句拉了下來。

“這不是王舜雨的衣服。”

“你怎麽知道。”她扭頭,不解問道。

唐不言站在不遠處的廊下陰影處,不走近也不說話,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沐钰兒捏着衣服,好一會兒才捏着鼻子上前,板着臉說道:“仔細說說。”

“王舜雨家貧,衣服不多,漿洗過多,若是針線不好壞的更快,久病成良醫,常縫自然也能成裁縫。”

沐钰兒面露懷疑之色:“他一個大男人……”

“王舜雨屋內的那件衣服針腳細密。”唐不言話鋒一轉,微笑說着。

沐钰兒愣了一會兒,随後大怒,打算給他表演一個衣服摔臉,可一舉起來就看到他絕色的美人臉,手指一歪,直接扔到瑾微身上。

“你家三郎實在可惡!”她憤憤說道。

明明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偏偏跟她饒了這麽一大圈。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瑾微被劈頭蓋臉蒙了一件衣服,正打算生氣,便聽到耳邊傳來郎君一聲輕微短暫的笑聲,甚至能聽出一絲愉悅。

瑾微:行,不氣了!

沐钰兒一進入院子就看到院中正坐着兩人在對弈。

“沐司直。”四門學的博士魏道驚訝地看着來人,随後看向逐漸走進的人。

沐钰兒靠在門邊,和氣笑了笑:“找鄒思凱了解一下情況。”

老博士這輩子都是跟讀書人打交道,見了北闕下意識皺起眉來,扭頭去看對面的鄒思凱。

鄒思凱正好下了一棋,聞言笑了起來:“下一手本改輪到師兄了,只是沐司直拜訪想來也是有事詢問,不如等晚膳後再繼續這盤。”

魏道猶豫,不肯起身,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魏師,北闕只是來問一下當日探花宴的事情。”身後的唐不言溫和說道,“鄒博士是那日的帶隊老師,想來知道得更多一些,某來陪老師下這盤棋吧。”

魏道見了唐不言,臉上的緊繃這才微微松了下來。

“是以實啊。”他笑了起來,終于起身,目光環視着一圈,最後落在唐不言身上,“那就難為你陪我這個老頭子了。”

“不敢。”唐不言扶着魏道出了院子,身後的瑾微立刻上前端起棋盤。

很快隔壁院子就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

“你們的院子離得好近。”沐钰兒腳步輕盈地踏入院內,笑說道,“怪不得當日可以為魏博士作證。”

鄒思凱收回視線,溫和問道:“司直今日為何而來?”

沐钰兒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坐在他對面,直接說道:“我找了姜才,他說你和梁堅有過大過節。”

鄒思凱沉默片刻:“确實有過節。”

沐钰兒身子微傾,壓低聲音說道:“因為梁菲。”

鄒思凱放在石桌上的手一緊,随後閉眼輕輕嘆了一口氣。

“司直知道了?”他聲音微微顫抖,可臉色還頗為鎮定。

沐钰兒含蓄點頭:“稍微知道一些,鄒博士不虧是調露二年的狀元,二十二年了,照樣寶刀未老。”

鄒思凱沉默。

沐钰兒也不在說話,只是面色如常地看着他。

“陛下知道了嗎?”鄒思凱沙啞開口問道。

“現在還不知。”沐钰兒并不遮掩,“但遲早是要知道的,科舉舞弊乃是大案,自來就不會輕輕放過。”

鄒思凱緩緩吐出一口氣:“那卷子最後确實是我潤色的,一開始并不知道初稿是德明寫的,也是後來我發現德明莫名欠了一百兩銀子,這才察覺出不對勁,幾番逼問下這才說出實情。”

他臉色灰白,時常笑臉盈盈的眉眼在此刻頹廢而隐忍。

“我與她妹妹并未發生龌蹉之事,那日快閉坊時,她妹妹來藥店抓藥,結果卻暈了過去,我爹心善見已閉市,就把人擡進後院休息,那日我正好輪休,便在隔壁屋子休息,誰知道一覺醒來,梁菲竟然在我床上。”

他咬牙:“梁堅帶着他的同鄉程行忠沖進來,那日店中只有我和爹,我爹給了他們一大筆錢,随後簽字畫押,本以為事情就此了結,可沒多久,梁堅再一次上門,卻是要求我幫他改卷子。”

沐钰兒揚眉,敏銳問道:“錢貨兩訖,所以梁堅又拿了你什麽把柄?”

鄒思凱抿唇:“我娘的玉佩被她妹妹拿走,他威脅我若是不聽他的,就把那事公布于世,讓我身敗名裂。”

“我母親早逝,父親獨自一人把我拉扯長大,我十八歲之前日日挑燈夜讀,六歲啓蒙至今不敢有一日懈怠,我怎麽能,能毀在這樣的小人手裏。”他不甘憤恨地說道。

沐钰兒點頭:“确實,梁堅能威脅你一次,就能威脅你兩次,所以你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殺了。”

鄒思凱臉色僵硬,眉心緊皺:“我沒有殺他。”

“曲園的護衛說你中途出去過?”沐钰兒慢吞吞說道。

“是師兄不舒服,藥落在馬車上了,他一向要強不想麻煩別人,我卻不忍心他難受,只好借故出去,誰知沒一會兒院內大亂,然後又說哪裏着火,我擔心師兄就回來了,不曾想還跟學生絆了,打濕了衣服。”

他蹙眉,臉色還算鎮定,看着沐钰兒的目光不躲不閃,大大方方。

“我只在巳時單獨行動過,此前和之後我都和師兄在一起,司直不妨去問師兄。”

沐钰兒點頭:“我自然會去核對,說起來,鄒博士昨日明明見過灰衣人,為何騙我們說沒見過。”

鄒思凱抿唇,苦着臉說道:“我昨日早上看到梁菲了,她一直在國子監門口徘徊,梁堅死了,我生怕她以為是我殺的,到時候把事情鬧大,一整日都心神不寧,走路都差點撞牆了,哪裏有心思在別人身上。”

沐钰兒歪頭:“那你叫你的仆人扔什麽東西。”

鄒思凱蹙眉:“學校雖放假了,但監學中還留了一些學子,早上律書算的學子一起來請教問題,七.八個人擠在一起直到隅中才走,後來我發現有人不小心把這件衣服落在這裏了。”

沐钰兒揚眉:這麽巧。

“也是我想多了,當日司直說德明是穿着灰衣服出事的,我怕生事,就打算把衣服扔了,若是有人來尋,我就賠他一件。”鄒思凱摸了一下臉,無奈苦笑。

沐钰兒摸着下巴:思索着他的話,突然問道:“都是誰來找你。”

“就之前司直看到的和陳欣他們在石壁前對峙的學子。” 鄒思凱笑說着,“他們如今被教條束縛,這輩子出仕最高只能做六品,可誰知道未來會如何,自己不放棄才能坦蕩走下去。”

沐钰兒點頭:“你當日去赴宴的衣服還在嗎?”

鄒思凱為難說道:“叫辛來幫忙送去漿洗了,當日被水淋濕了,染了泥土,想來今日也該洗好了,司直不妨直接問他去要。”

沐钰兒點頭。

“你昨日有去過王舜雨的屋子嗎?”她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鄒思凱搖頭:“我昨日一直跟師兄在一起,除了午初回家吃飯,大概花了三刻鐘的時間,之後午正時分就回來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藥店小二和師兄都可為我作證,自西跨院小門回東跨院至少需要兩刻鐘,穿過監外的那條小巷至少需要一刻鐘,司直也是走過那條路的。”

沐钰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鄒思凱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時間契合完美,但是她就是莫名覺得奇怪,偏又挑不出一點錯來。

“你知道梁菲為什麽在國子監門口徘徊嗎?”沐钰兒捏着指骨,冷不丁問道。

鄒思凱眼波微動,帶着些許不自在:“我本以為是來找我的,但無意中聽到一些學子所,梁菲似乎有了心上人。”

沐钰兒目光一冽。

“是誰?”她追問着。

鄒思凱搖頭:“這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好意思打聽太多,只聽說是監內學生,梁堅和梁菲身上的衣服都是那人送的,看來家境不錯。”

沐钰兒沉默地坐着,直到隔壁傳來開關門的聲音,她倏地回神。

“若是還有其他的消息,可以來北闕找我。”她起身,淡淡說道。

鄒思凱也跟着起身,院門口已經出現唐不言的身形。

“自然。”

沐钰兒臉色凝重,擡眸和唐不言對視一眼:“走吧,先去算科學子住的地方。”

唐不言颔首,先一步轉身離開。

鄒思凱目送兩人離去,直到兩人身形,也沒有動彈。

“間通,我有話與你說。”身後常來魏道疲憊凝重的聲音。

鄒思凱回神,臉上露出溫柔笑意,轉過身,快步朝着魏道走去:“師兄怎麽出來了。”

魏道緊緊握着他的手,眼尾處堆積的皺紋被層層壓着,顯得嚴肅刻板,不通人情,可認識的人都知道,這位魏博士性格剛正,卻對學生極好,是以就連唐不言這樣的天之驕子都對他敬重有加。

“你,你可做錯過事?”他扶着鄒思凱的手,猶豫許久才故作厲色地問道。

鄒思凱垂眸看着地面,淡淡說道:“不曾。”

魏道看着他好一會兒,最後才頹廢地嘆了一口氣:“是我錯怪你了。”

“沒有的事,北闕上門是個人都會慌張,師兄愛護我,自然會多問幾句,且德明的死對您打擊很大,難免思慮過重。”鄒思凱溫柔說道,把人安置在一側的石凳上,又親手為他倒了一盞茶。

魏道嘆氣,本就衰老的面容因為愛徒的去世更加憔悴。

“當年老師精力不濟,卻愛惜你聰慧,怕你誤入歧途,收你為徒,我作為大師兄,算是手把手教你入門。”

鄒思凱垂眸:“老師之情不敢忘,師兄之義無以回報。”

魏道拍了拍他的手背,慈愛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師兄不要你回報,老師也不需要你日日惦記,你啊,一個人要想清楚未來的路怎麽走,師兄怕也護不了你多久了。”

鄒思凱神色動容。

“我一見德明就好似看到年幼的你,這樣認真,這樣無畏人言。”魏道嘆氣,“但他出身不好,家貧性格執拗,說話不好聽,和你是千萬個不一樣,可我瞧着,就是像你。”

“德明知道老師這樣惦記他,會開心的。”鄒思凱失神片刻,随後細聲安慰道。

竹影搖書,午後空倦。

魏道捧着茶盞沉默,眉宇間露出幾絲疲倦:“你之前不是說最近不回家吃飯嗎,昨日又為何回家吃飯?”

鄒思凱擡眸,笑說道:“爹想我了,店中就一個年幼小二,我去幫忙收拾了草藥。”

魏道聽着便笑了起來:“你爹這麽多年獨自一人把你拉扯長大,實屬不易,你,有空多去陪陪他吧。”

他不等鄒思凱繼續說話,緩緩站了起來:“年紀大了,中午便犯困了。”

“春困而已。”鄒思凱上前要去扶他。

“不必了,你且回去備課吧。”魏道揮了揮手,一步一步,姍姍而走。

—— ——

游廊內,沐钰兒把和鄒思凱的對話大致重複一遍。

“梁堅是巳時左右死的,從宴會到瀑布正路快走都需要兩炷香,且守衛的證詞中也沒有談及到他,如此看來,确實不是他。”

排除了一人嫌疑,沐钰兒卻眉心緊皺:“鄒思凱說的沒有任何問題,但我就是覺得奇怪。”

唐不言咳嗽一聲:“時間上和魏道說的對得上,王舜禹死的當日,除了午時的分別,兩人确實一直在一起,從後院到孔廟來回至少需要三刻鐘,若是再加上殺人,半個時辰肯定是要的,鄒思凱也沒有時間。”

沐钰兒沉默,随後摸了摸下巴:“鄒思凱此人滑不溜,太過完美,怪不得你不喜歡他,一言一行都是可疑的端方,與魏道不同,與你也不同。”

“司直只剩下一天的時間了。”唐不言淡淡提醒着,“還有心情打趣某。”

沐钰兒哀怨,捏着腰間的刀柄:“我知道,不用別駕提醒。”

唐不言抿唇,随後開口問道:“梁菲的心上人可疑入手,你這邊可有消息。”

沐钰兒神色一冽:“沒有,左右合居的人都說梁菲深居簡出,脾氣溫和,從不外出,因為梁堅得罪了不少人,最近連拜訪的人都沒有。”

“可有國子監的學生去過?”唐不言問道。

沐钰兒搖頭:“梁菲很敏感,一旦發現外面有人就會驚懼,王新盯梢也不敢離得太近,但肯定沒有穿着國子監校服的人出現。”

“梁菲是心甘情願為梁堅做這些事情的嘛?”唐不言驀地問道。

沐钰兒抿唇:“不知,是我一直忽略了這個妹妹,等會去一趟梁家,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兩人說話間,算學學子的院子很快就出現在眼前,下三學的學子位置住的都不算好,但勝在畢竟是正兒八經考進來的學生,院子布置得還算雅致精巧。

還未進門,就聽到裏面傳來學子們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鄒博士說的很好,我聽得很認真,可我一個字也沒聽懂。”

“我也是!”

“王兆,博士對你還不錯耶,你想要博士給你的刻字寫板子,他竟都答應了。”

“博士不是對誰脾氣都很好,你提的傻瓜問題,他不是也都回答了。”

“你怎麽還人身攻擊我!”

沐钰兒認出了這人就是算學學子辛來的聲音,聲音哀怨。

“我那日在後院等你這麽久,誰知道你竟然坐姜才的車從前面回來,害我兩腿打顫,差點暈倒在後門口,你不感激我,現在還指桑罵槐,太過分了。”

王兆笑:“我去藥店給你們買藥自然要花時間,那日也是糊塗,好端端從前門走,還好遇到姜才帶我一程。”

“請客吃飯!”辛來給棍子就上,立馬說道,“我瞧着你小子最近有點不對勁,悄悄這新衣服,看看這發簪,是不是好事将近啊,嘻嘻,說起來你年紀也大了,是不是家中安排的,怎麽也要請我們吃一頓啊。”

“對對。”很快邊都是學生起哄的聲音。

“要貴一點的酒樓,宰一頓。”

“那我點名富貴樓。”

“這個可以。”

學子們激動的聲音叽叽喳喳,實在有些吵鬧。

沐钰兒聽得耳朵痛,伸手戳了戳唐不言的胳膊,對他使了個眼色。

唐不言倒是動了,只是往後退了一步,扭頭去看花了。

——大寫的不關我事。

沐钰兒:“可惡!”

她硬着頭皮來到院子前,故作斯文地用腰間長刀敲了敲石壁,院內的氣氛驟然一頓。

沐钰兒一眼就看到正中穿着流雲紋淺紅色衣袍的王兆正慌亂地收起桌子上的白布,所有人都在一瞬間站直身子。

學子們看到北闕的人立刻局促緊張起來。

“別緊張,我是來找鄒博士存放在這裏的衣服。”沐钰兒看着辛來,和顏悅色說道。

這眼一旦單獨看了人,辛來立刻被看得緊張起來,同手同腳站出來,磕磕絆絆說道:“噢噢噢,洗好啦,早上忘記帶去了,我現在就去拿。”

他走得飛快,就像屁股後面有狗攆一樣,等他一走,院內立刻又安靜下來。

“司直怎麽來了。”還是衆人領頭羊的王兆開口說道。

沐钰兒笑眯眯說道:“拿衣服,你不是書學的學子嗎,怎麽在算學的院子裏。”

“等會打算一起出去玩。”他腼腆地笑說着,“之前大家都繃得很緊,難得放了長假,大家打算去城外踏青。”

沐钰兒點頭。

“你這個白布是幹嘛的。”她見衆人不自在,只好随口扯開話題。

“石雕需要力氣,刀具的頂部經常頂着掌心,但手心上繞着棉白布,就可以舒服一些,掌心也不會受傷。”王兆溫和解釋着。

“只有你王兆家裏有錢才敢這麽浪費。”有人忍不住酸溜溜說着,“我都是用麻布裹的,哪裏用得起棉白布。”

“少酸,醋死了。”有人立馬打趣道,“你回家叫你爹努力努力,也争取早日用上棉布。”

“你這人說話……”

“少說幾句。”王兆是一行人的領袖,不得不打着圓場安撫着。

幾人說話間,辛來帶着一件綠衣服再一次回來。

“這就是博士那日赴宴穿的衣服。”他小心遞了過去,“司直為什麽要博士的衣服啊。”

沐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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