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金生案 (1)

緝兇

王兆不見了!

北闕所有人手頃刻發動起來, 瞬間如泥牛一般散入整個洛陽城街巷。

“是不是知道東窗事發,所以逃了,要不就是要被真正的兇手殺了。”楊言非剛從刑部下了值, 端着北闕傳統清湯挂面,嘩啦啦地吸了幾口,壓了壓肚子的饑餓感,這才說道。

沐钰兒臉色凝重, 仔細看着張一從王家帶回來的證物。

“梁菲常年困于生活, 唯一難得出手的女紅紋路就是流雲紋,梁堅身上的都是,你看這些衣服帕子上的紋路全都是流雲紋。”沐钰兒指着那一疊整齊擺放的衣物, 若有所思,“針腳頗為粗糙, 和王兆當日穿的那件灰衣服針腳相似。”

“所以衣服是梁菲做的,這些衣服也都是她送的?”楊言非端着面碗湊過來, “霓裳閣以雲錦出名,這裏的衣服都是雲錦, 王兆送人還算大方, 這些料子都算得上好料。”

“這個盒子是什麽?”沐钰兒伸手摸着流雲紋,眸光一轉, 就看到一個深黃色的盒子。

“裏面放着和梁菲來往的書信。”張一強調着, “藏在夏日的瓷枕裏, 很隐秘,我們也是詢問丫鬟時,發現其支支吾吾才發現不對勁的。”

沐钰兒伸手打開盒子, 映入眼簾的是一根發簪。

“這是我第一次見梁菲時, 梁菲正在挑選的桃花簪。”沐钰兒拿起簪子說道。

“這個料子很一般。”楊言非打量着, “我瞧着就是普通的玉料,光澤都沒有,雕刻也粗糙,賣不出二十個銅板。”

“上面有字。”沐钰兒摸着簪子上的字,端正秀氣,筆鋒連綿,“吾妻菲。”

楊言非和她四目相對,喃喃說道:“王兆還挺,挺癡情的。”

張一酸不拉幾地龇了龇牙:“王兆家挺有錢的,雖然上頭有哥哥姐姐,但身為幼子屋子布置還算奢華,現在一個二十銅板都沒有的簪子還放這麽小心,看來确實對梁菲上心。”

沐钰兒放下簪子,順手拿出第一張書信,信用的是普通信箋,但聞久了有桃花淡淡的香氣,精致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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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與衆不同的味道。”張一動了動鼻子,“怪好聞的。”

“這是二月二十八那日梁菲寫個王兆的信,說探花宴後梁堅就要把她賣給吏部王侍郎做小妾,已經收了他二十兩銀子作為聘禮。”

沐钰兒看着第一張信封,眉心緊皺,随後翻看了其他信件的日期,卻發現這是兩人通話的最後一封。

“我曹,梁堅這王八蛋真不是人!”張一大怒,呸了一聲,“那個王侍郎五十幾了吧,臉黃勾背,明日就要躺棺材的衰樣,要不是背靠姜家,早就被人撸下去了,怎麽好意思要一個十五歲的小娘子做小妾。”

“梁堅确實,有些寡廉鮮恥。”楊言非也不悅說着。

張一罵罵咧咧:“梁堅那龜孫子真不是個東西,逮着他妹妹使勁霍霍,真是惡心。”

“怪不得王兆要在探花宴把人殺了。”沐钰兒捏着信紙一角,“因為三月四日就是梁堅給梁菲選的出門日子。”

探花宴的第二日,王兆确實沒有時間等了。

“那是不是可以斷定是王兆殺的人。”楊言非蹙眉,“動機,時間,殺.人手法都對得上。”

“那他為何要殺王舜雨?”沐钰兒問。

“要給自己脫罪啊!”張一嚷嚷着,“要不是老大英明神武發現王舜雨根本就不是自殺,王舜雨不是早就給他抵罪了。”

“張一說的有道理,他讓王舜雨做自殺的狀态不就是為了給自己脫罪嗎,還假惺惺留下遺書,王舜雨的經歷根本禁不起細查,前有和梁堅因為衣服的争執,後又被梁堅騙去賭錢,輸了一百兩銀子。”

楊言非嘆氣:“真的是被逼的沒有活路了。”

這些話沐钰兒早在心中過了一遍,可還是隐隐覺得有些別扭。

這個案子從一個狀元之死,衍生到科舉舞弊的官場案,再到如今兜兜轉轉,竟然成了一個為情殺人的癡情案子,實在是高起快落,砸的她有些不真實。

“一定要把王兆找到。”沐钰兒放下那封信,嚴肅說道。

張一哎了一聲,快步離開,卻見王新匆匆而來。

“找到了。”王新一臉古怪。

沐钰兒揚眉:“在哪找到的。”

“他去找梁菲。”王新抿唇說道,“我們的人守在外面,直接抓了個正着。”

“真是癡情啊。”張一聽得瞠目結舌,“我還以為他逃了,沒想到去見心上人了。”

沐钰兒腰間的刀一轉,直接戳了一下他的肚子。

“走,去見王兆。”她冷聲說道。

幽深的北闕地牢,高瘦矮胖的雙胞胎獄卒正不錯眼地幽幽看着角落裏蜷縮着的人。

“癡情種。”

“怪可憐的。”

“還長得挺俊。”

“肉一定很好吃。”

兩人異口同聲,高低不平,卻又詭異融合在一起的聲音在寂靜的牢內怪異響起,若是常人只怕早已吓死了,可偏偏王兆宛若失了魂一般,只是靠在角落裏發呆。

沐钰兒一日兩下暗牢,一見兄弟兩人又在吓唬人,氣得敲了敲木柱,威脅道:“沒事情幹就去上面倒夜香。”

雙胞胎兄弟吓得不敢說話,灰溜溜跑了。

王兆還是穿着早前看到的那件淡紅色袍子,衣服是上好的雲錦,可花紋卻是最普通的流雲紋,頭上的桃花發簪相比較盒子裏的那根,顯得精致華貴。

“這簪子是你自己雕的吧?”沐钰兒出聲,淡淡問道。

王兆回神,擡眸看着她,好一會兒這才一口氣重重吐出:“對,我雕了兩根,自己一根,菲菲一根,用的是和田玉,花了我一個月的時間,我本打算大婚那日給她戴上的。”

他有些失神,聲音逐漸壓低,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我和她在桃林認識的,梁堅用一兩銀子讓她去伺候一個年逾七十的書店老板,她不從就當衆打她,我看不過,就把人攔下了。”

“畜生啊。”

雙胞胎一左一右躲在角落拐彎處,幽幽罵道。

“那個梁堅确實該死。”不遠處的紫雲道人嗤笑的,“殺得好,司直別查了,我看那個梁堅死有餘辜,現在應該在刀山上挂着呢。”

“是,梁堅該死。”王兆像是突然回神一般,眼睛瞪得極大,幾乎要溢出血絲來,“司直知道他幹了什麽事情嗎?”

“他騙他母親說要帶妹妹來洛陽找個人嫁了,卻轉頭把人當成貨物一次次交易出去,這個人渣,自私自利,為了自己的前途,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他母親,他妹妹,為了他讀書付出了這麽多,那他呢,把她們拆骨吸血還不夠,要榨幹菲菲的最後一滴血才滿足。”

沐钰兒神色冷淡:“所以你殺了他?”

王兆沉默,最後抹了一把臉,輕笑一聲,帶着松了一口氣的輕松:“是,是我殺了他。”

地牢的燭火發出噼啪聲響,在寂靜的空間清晰地近乎有些膽戰心驚。

雙胞胎獄卒的影子歪歪斜斜落在地面上,安靜沉默,卻也詭異可怕。

“你認了?”沐钰兒打破死般寂靜,淡淡問道。

王兆靠在漆黑的牆面上,盯着牆壁上跳動的花紋,突然笑了起來,如釋重負說道:“認了,梁堅是我殺的,王舜雨也是我逼他自殺的。”

“我那日帶着辛來他們去院中摘花,假裝帶他們去瀑布後面的竹林,然後借着不舒服在屋內休息,随後偷溜出來埋伏在瀑布的暗處,等他出來,一把把他掀翻,然後用一根木頭把他釘在牆壁上活生生壓死他。”

王兆閉上眼,臉上露出愉悅的笑來:“你知道他叫的他有多慘嗎,可只要一想到菲菲每日都要忍受這樣痛苦,現在也改輪到他嘗嘗這樣的滋味了,然後我把他抛入連接洛水的水域,沒想到那日倒春寒,刮起了東北風,屍體直接吹到陛下眼前。”

沐钰兒摸着漆黑的刀鞘,眸光冷靜卻又尖銳地看着說話之人。

——他沒有說謊。

多年的辦案經驗,她很清楚這個時候王兆早已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人算不如天算,我想過很多問題,沒想到最後出在這裏,被陛下發現事情便鬧大了,我不得不找個人背鍋,其實那日王舜雨和鄒思凱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原來梁堅能考上狀元是因為花錢買到了考題。”

他睜眼去看沐钰兒,牆邊的燭火透過木門稀疏落在他臉上,陰暗不明,讓他臉上的不解多了猙獰不甘的斑駁。

“這樣的人都能考上狀元,所有好事情都被他撞上了,這世上怎麽總讓這些壞人得意,你們這些衙司到底有什麽用,嘴上說着懲惡揚善,正大光明,一個字都辦不到。”

沐钰兒神色冰冷,卻又帶着足夠洞察人心的譏諷:“辦案衙司都是事後部門,但陛下、司法、倫理會懲罰犯禁之人,讓他們得到應有的報應。”

“可你,殺梁堅用的是對梁菲的愛,那殺王舜雨要用什麽,想要和梁菲長相厮守,就要害一個無辜之人嗎。”

王兆失神地看着她,随後臉上猙獰,失控大喊。

“那我能這麽辦!梁堅策論得了陛下的心,多大的榮耀,我拿着一百兩銀子去求娶梁菲,卻被他羞辱這輩子都越不過商賈之身,就連姜才這樣的纨绔都只能避其鋒芒。”

“他能考上狀元,王舜雨就有一部分責任,那個沽名釣譽的鄒思凱更是,王舜雨本就該死,若能替我攔下此事,就是他對這件事的彌補。”他面無表情說道。

沐钰兒眸光冰冷問道:“你怎麽說動他的。”

“我拿着這件事情去威逼他,又告訴他,只要他死了,我就替他還了一百兩銀子,替他照顧母親,他答應了。”

沐钰兒嘆氣。

王舜雨根本沒有選擇,狠心捅出這個事情,自己則前程盡毀,咬牙認下此事,一百兩銀子就是逼死他的催命符。

王兆露出似哭非哭的神色:“德明啊,他就不該來國子監的,心氣高又如何,我們這樣的出身這輩子注定是爛泥,明明早早就拿到了科舉名額,可一次次被人頂替,我看着都心疼。”

沐钰兒想起王舜雨屋內那一疊疊卷子,壘起來竟有小臂長度,一時間只覺得惆悵。

“他說想去孔廟死,鬧得動靜大一點,按照姜則行的性子一定會壓下來,我就同意了,讓他自己寫了書信,親手送他一程。”王兆聲音沉悶,發出嗤嗤笑聲,“誰知道當日竟然碰到那位女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喘着氣,就像漏風的鼓風扇,似乎在下一瞬間就能徹底壞了一般。

“人人都要敬畏神明,因為他們會庇護好人,會懲戒壞人,可我們每月都要站在那裏看着那做金塑的聖人像,可高高在上的聖人啊,你怎麽不保護我們啊。”

一雙鮮紅的眼睛緊盯着面前之人,字字泣血,聲聲憎惡。

“你如何殺的王舜雨?為何又要穿着他的麻衣在後院行走?”沐钰兒并不理會他的怨恨,冷靜問道。

“要讓人誤以為是自殺,便要他自己心甘情願去死,但孔廟裏一張凳子都沒有,他就說自己挂上去,讓我把人吊起來,他甚至主動打了兩個結,我當時沒法查覺出異樣。”他冷笑一聲,“幸好被我及時發現,他這個慫包也打算将我一軍,我就連忙找了一張椅子來。”

沐钰兒冷眼看着他得意的神色。

“我本來打算把那張他替梁堅寫的那張卷子找到,把此事鬧大,從而轉移你們的視線,卻一直找不到卷子,大概他自己也不敢留着那些東西。”王兆靠在牆上,神色迷茫,“那日我是打着給人賣藥的借口出去的,不敢久留,找不到卷子只好放好巫蠱娃娃和那條白布,先一步離開了。”

沐钰兒心中微動:“你是先放東西再去賣藥?”

“對,我太過慌亂忘記走後門,幸好搭了姜才的車,讓辛來等我這麽久,還欠他一頓飯呢。”他遺憾說道。

“你在哪裏賣藥?”沐钰兒追問。

“鄒思凱的藥店,他做出這等醜事,見了我都不敢收我的錢,我自從知道他……便常常去礙他的眼,他家中草藥的蜂蜜就是我倒的。”王兆冷笑,“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無能之人,真是瞎了眼,竟也能坐上博士的位置。”

“這些人都該死。”他冷漠說道。

沐钰兒心中微動,臉上并無懼色,只是平靜問道:“你口口聲聲覺得王舜雨助纣為虐,鄒思凱怯弱無能,那你呢,陛下設立銅匦懸于宮門前,你為何不去揭發此事。”

“此事涉及姜家人,按照陛下對姜家的偏寵,這封信只怕是加快送我去死的刀吧。”王兆聞言冷笑,振振有詞道。

“去歲有人投匦自請陛下慎重考慮東宮立儲之事,陛下可有殺他。”一個清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今年考卷和去歲風波異曲同工,孰輕孰重,陛下難道分不清?”

沐钰兒扭頭。

只看到門口站着一人。

修長的影子被頭頂的燭火一朝,拉得極長,就像一株青翠單薄的修竹,冷沁沁的,卻又有着萬韌加身皆不可彎的挺拔。

雙胞胎兩雙眼睛直直地看向來人:“是誰?”

“我我我,我帶來的。”張一連忙說道,“快讓開,別吓着我們尊貴的別駕。”

“狗腿。”

“谄媚。”

雙胞胎異口同聲呵斥道。

張一對着他們連連比劃手,眼睛都要眨抽搐了:“別胡鬧,走開走開。”

唐不言不理會周圍人的小動作,慢條斯理走到沐钰兒身邊,肩上的那條雪白的狐毛大氅在暗淡的燭火下閃着瑩潤的光澤。

王兆看着他施然貴重的披風,突然瞳仁一縮,就像被燙傷一般,下意識移開視線。

唐家三郎永遠都是這樣尊貴。

“你們這些貴人懂什麽,天塌下來,唐家的高門,姜家的出身,都能為你們撐住,可我不行,我爹不行,菲菲更做不到,我只能用這樣的辦法。”他神色嫉妒不甘,到最後只剩下面色灰敗。

“我不能賭,我堵不起,我不是你唐不言,敢于谏言陛下,哪怕陛下三次問罪都不肯低頭,因為你的鳳臺父親會拼命保你,可沒人會保護我們。”

“所以你就蠱惑姜才給梁堅設局。”唐不言并未被他激怒,漆黑的瞳仁不帶一絲感情地注視着面前之人,“你覺得反正姜才這個蠢貨不會出賣你,真的出事了,姜家完全可以保住他。”

王兆身形一僵。

沐钰兒驚訝地看着唐不言。

“姜才直到現在都咬死不說,到底是誰蠱惑他做出這樣的錯事。”唐不言反諷,“他确實是個吃喝嫖賭的纨绔,爛泥扶不上牆,可對朋友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王兆木木地看着他。

“你看不慣梁堅小人嘴臉,卻真的考上狀元,看不懂王舜雨一介白身,為何能得到魏道的愛護,看不清鄒思凱能當上博士是因為才學出衆,如此種種又何必用梁菲給你做大旗,你也說梁菲是個可憐的女人,你若是真的喜歡她,為何要把此事的壓力轉移給你口口聲聲說喜歡的人。”

唐不言嘴角微微彎起,面帶譏諷:“再多的感情大抵也都在兩條人命中消磨了。”

王兆瞳仁瞪大,猛地撲了過來。

沐钰兒眼疾手快把唐不言拉開。

“你懂什麽!你懂什麽!”王兆伸手去扯唐不言的披風,卻只能擦過披風的一角,奔潰大喊道,“我是愛她的,我為了她,把我身上所有的銀子都給了梁堅,我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你們為什麽不去懲罰梁堅這樣的人,王舜雨為了錢連道士都肯去,完全不顧老師教導。”

“你,你們為何偏要為難我們。”他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語。

沐钰兒看着他癫狂的模樣,冷冷說道:“你殺了人,并非無辜,何必用喜歡的名義,把所有醜事都掩蓋下去。”

“喜歡。”他癡笑一聲,“我是真的喜歡她啊,我若是不殺了梁堅,他就會一輩子纏着我們,陰魂不散,附骨之疽。”

“你怎麽知道梁堅會殺了程行忠,還去假山後面等着他。”沐钰兒冷不丁問道。

王兆已經渾然不在意,有問必答。

“程行忠此人貪婪好色,總是騷擾菲菲,我教訓過他很多次,直到又一次他欲對菲菲做不軌之事,恰好碰到我當日我來找菲菲,我把人吓走,臨走前聽到程行忠正在威脅梁堅,說要一萬兩銀子和菲菲,還說沒有就在探花宴把他做的事情都捅出來。”

他暢快地笑了笑:“真是狗咬狗的一處好戲啊。”

沐钰兒抿唇:“那你怎麽知道梁堅要殺人。”

“菲菲說,梁堅榜上了一個貴人,拿到了曲園的地圖,說要在探花宴摘花時把人殺了,菲菲害怕連夜把此事告訴我,我才心生這計,布局殺人。”

“貴人?”沐钰兒敏銳問道,“什麽貴人?”

王兆笑:“我怎麽知道,臭味相投,總不會是好人。”

沐钰兒去看唐不言:“是不是把他送來揚州的人。”

唐不言沉默,順手垂眸看去。

沐钰兒下意識跟着看去,猛地看到自己的爪子還抓着小雪人的手,立刻驚恐放開。

“無心無心。”她讪讪說着。

“也許。”唐不言颔首,“你的人調查梁堅可有什麽發現?”

沐钰兒搖頭,一言難盡道:“梁堅這人跟個跳蚤一樣整日上蹿下跳,別說得罪姜才一個纨绔子弟了,金榜題名那日聽說還把公主府的管事得罪了,差點被人打了,還好被人攔下了,在洛陽半年得罪的大小貴人數都數不清,我覺得若是個個都較真起來,套麻袋打人都要排隊的。”

唐不言仔細聽着,突然擡眸看她:“這般說,他其實見過不少貴人。”

沐钰兒和他四目相對,随後心中微動:“你是覺得這是……掩護?”

“北闕可以拉一份名單給某嗎?”唐不言沉吟片刻火說道。

沐钰兒點頭:“還有什麽要問的嘛?沒有的話去外面說話吧。”

唐不言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王兆,又問道:“你是如何猜中科舉題目的。”

沐钰兒心中一冽。

王兆頹廢坐着,好一會兒才說道:“有次在茶館裏聽別人說起朝局政務,還說陛下心心念念此事,說不好今年就考這個,菲菲還開玩笑說這事這麽人盡皆知,一定是不會考。”

沐钰兒蹙眉,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所以你信了?”她問。

“怎麽不信,可誰知道陛下竟然,竟然……”王兆不再說下去。

東宮之位的事情都敢拿到臺面上來講。

唐不言攏了攏披風,大概牢內太過封閉,他喉嚨微癢,最後忍不住咳嗽起來,一張冰白的臉泛出不正常的血色。

一側的張一立刻狗腿的掏出一把扇子給人扇風,這才讓他勉強止住咳嗽。

“你有什麽要問的,交代給陳星陳月也行。”沐钰兒連忙說道。

唐不言颔首,随後對着張一點頭致謝。

張一立刻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小狗腿模樣。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地牢,驟然出現的夕陽日光落在臉上,竟然還有些刺眼。

“王兆認了。”沐钰兒松了一口氣,“總算保住這可腦袋了。”

張一也跟着唏噓:“王兆這人還是有些癡情的,殺梁堅還算情有可原,殺王舜雨便真的是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了。”

唐不言開口,聲音還帶着沙啞:“若是真的喜歡梁菲,他有很多辦法,一個不成熟的人只會用一個不成熟的辦法。”

“可惜王舜雨了。”沐钰兒感嘆着。

“人之壑欲,不滿于心,便是萬劫不複,屍骨無存。”唐不言沐浴在溫暖的日光下,可聲音薄涼,神色疏離,是高不可攀的冰山,是深不見底的淵溝,平白令人激起戰栗。

沐钰兒盯着他冰白的側臉,眸光微動。

“別駕怎麽來了?”她收回視線,随口問道。

一側的張一頓時激動起來:“老大老大!快去外面看看。”

沐钰兒立刻不悅說道:“你今日怎麽也這麽狗腿,有失北闕風範。”

張一一臉凝重,沉重說道:“沒辦法,老大你看了只會比我還狗腿。”

沐钰兒呲笑一聲,彈了彈衣領上不存在的灰:“怎麽可能,你老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便是潑天富貴在眼前也都是面不改色。”

唐不言側首看她。

沐钰兒驕傲地擡起下巴。

“老天爺,小钰兒終于下定決心不幹司直去偷金庫了,哪家這般富裕啊,院子裏的銀子都要把我眼睛閃瞎了。”就在此時,陳菲菲大呼小叫的聲音遠遠傳來。

沐钰兒一頭霧水:“哪來的銀子?”

“全是錢,老大。”張一一臉富貴不能淫的神色,可嘴裏的話卻越來越興奮,“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多銀子。”

沐钰兒立刻扭頭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站在樹下,百無聊賴地說道:“你之前去找姜才,姜才見瞞不下去了,便和姜則行坦白了,姜則行還算聰明,求到我這邊了,送了一些銀子,希望我可以把姜才摘出去。”

沐钰兒心跳加快,嘴巴微幹,忍不住開口問道:“多少錢?”

“也就三百兩銀子吧。”唐不言眸光微動,懶洋洋說道。

也就!三百兩!

沐钰兒大喜過望,眼前一黑。

“哎哎,老大站穩了。”張一眼疾手快把人扶住。

沐钰兒不可置信說道:“多少錢!”

“三百兩!”張一在她鼻尖比劃了一個三,“好多好多,在太陽底下會發光呢。”

沐钰兒一掌拍掉他的手,滿懷期待地看着唐不言:“這銀子給我們了?”

唐不言揚眉:“司直不想要。”

沐钰兒眼睛瞬間亮起,連着聲音都不自覺谄媚,連連點頭:“要要要,哎呀,這太陽還挺大,快,張一,去扶着別駕,可別傷了我們矜貴的小雪人。”

張一誇張地哎了一聲,正準備上前,卻突然膝蓋一疼,悄咪咪擡眸去看唐不言,就看到一雙冷沁沁的漆黑眼睛,頓時吓得軟了腿,小心翼翼躲到沐钰兒身邊,慫道:“害怕。”

沐钰兒恨及他在關鍵時刻的中看不中用。

“銀子可以收,但司直也要謹慎,別被人抓住把柄。”唐不言不理會兩人的互使眼色,轉身離開時,意味深長叮囑着。

“那姜才的事情?”沐钰兒連忙跟在身後,手中的扇子給人用力扇着,殷勤極了。

唐不言似笑非笑地看她:“自然是誰收銀子誰幹活。”

沐钰兒臉色微變,腳步停下。

“三個月沒發銀子了。”唐不言慢條斯理說着。

沐钰兒咽了咽口水。

“食堂半年沒見肉了。”唐不言笑眯眯地看着她。

沐钰兒眨了眨眼。

“某看北闕的大門也該修一下了。”唐不言甚至頗為認真的建議着。

沐钰兒膝蓋一疼,不得不含淚問道:“我要是沒把姜才摘出來會怎麽樣?”

唐不言歪了歪腦袋,漆黑的眸光難得帶着促狹,只是看着她不說話:“姜則行的脾氣怕是不好。”

沐钰兒又氣又急,只好悲憤說道:“這錢好燙手。”

唐不言慢悠悠地轉身離開,事不關己說道:“确實是有一點。”

—— ——

“他都交代了,所有事情我們反複問了好幾遍,所有細節也都對得上。”雙胞胎站在角落的黑暗處,齊齊說道。

陳菲菲在一側聽得頗為感慨。

“好好的一段感情,怎麽就這樣結束了,王兆也太不成熟了,這麽多解決辦法,卻選了一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辦法。”

她憤憤說道:“說來說去梁菲碰上這個畜生哥哥,真的是八輩子倒大黴了。”

“那我們的人是不是也該撤了。”王新問。

沐钰兒仔仔細細看完五張供狀,突然問道:“王兆突然去看梁菲只是因為感覺要事發,所以想見她。”

雙胞胎對視一眼,皆露出不解之色:“是這樣的。”

“那件衣服算鐵證。”張一說道,“我雖然避開國子監裏的人,選的也是早早被排除嫌疑的人,但這動作不算小,可能有多嘴的人走漏風聲,他人緣好,有人和他說不足為奇。”

沐钰兒看着角落裏被當成證物的疊起來的衣服。

“有人特意千裏迢迢回國子監告訴他?”沐钰兒揚眉,“我跟你打聽三手李的事情,你會特意去告訴他。”

張一眨了眨眼:“不會,我和他是有些交情,但也沒到這地步,不過那人若是老大,那我肯定是飛也飛過來告密的。”

“不過也許就是好管閑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呢。”王新說道,“往常不是也有這樣的人,給我們辦案子照成不少影響。”

“這個問題應該不大吧,兇手是他,已經證據确鑿,而且他認罪了。”張一幹巴巴說道。

“而且去見梁菲也不能說明什麽。”陳菲菲在一側說道,“梁菲進不去曲園,也進不了國子監,沒有氣力,沒有時間,而且她不認識王舜雨啊。”

沐钰兒把證詞給人遞回去,心不在焉說道:“這倒是,梁堅和王舜雨是王兆殺的無疑,人證物證俱在。”

“只是……”她一頓,“你們不覺得前三日還艱澀推不開劇情,所有線索都零零散散,但自從唐不言發現那張血書開始,所有的事情就意外順利起來,到現在抓到人,也不過十二個時辰。”

“老大你就是想得多,有些當真是巧合而已,而且那張血書多關鍵啊,要是沒有我這般手藝哪裏能看得到。”張一大咧咧地拍着胸脯。

“再說了,王兆殺人說來說去也是因為自私,他罵梁堅自己吸着梁菲的血,可自己不也踏在王舜雨的屍骨上,不過是自己不願承認而已,這人說的再好聽,我也看不上,虛僞!”張一唾棄道。

“确實。”楊言非看望證詞也跟着嘆氣,“本以為這個案子牽扯到舞弊,沒想到到最後只是仇殺,也算一件好事,钰兒你的折子也好寫一點。”

沐钰兒回神,頓時露出哀怨之色:“哪裏好寫。”

楊言非也為難:“那就不要這錢了。”

“可我們好窮。”沐钰兒嘴巴癟地更加厲害了。

“三個月沒發錢了,廚房半年沒見肉了,右邊的廂房整個都塌了,得趕在夏天暴雨前修好,不然任叔他們就沒地方睡了。”張一也眼巴巴說着,手指頭一個個掰着。

北闕,被大寫的窮字籠罩着。

“其實說起來姜才……”楊言非委婉說道,“就是人蠢被人利用了,說起來也沒幹什麽壞事,人确實不是好人,也跟這個案子關系不大,以後真要出事了,也輪不到現在。”

沐钰兒嘆氣:“我再想想如何寫這道折子。”

這道折子難得在于陛下如今對姜家到底是什麽态度。

唐不言調查揚州科舉舞弊之事,顯然姜家并不知情,可見陛下是存了整治之心的。

可陛下對姜家有過太多的高舉輕放的例子,如今的梁王更是她唯一的親侄子。

姜才是姜家受寵的小兒子,進宮的次數可比陛下的親子還要多久,逢年過節得的賞賜更是厚東宮一指。

“你怎麽還沒寫好。”楊言非端着夜宵走了進來,“實在不行,就把錢退回去吧。”

沐钰兒紮耳撓腮,一只手被墨水染得黑漆漆的,聞言,頭也不擡地說道:“不行,到了我嘴裏的錢是萬萬吐不出來的。”

楊言非啞然:“我母親名下有一個院子,不然先借給你和張叔住,位置也好,你以後也不用起早貪黑起來。”

沐钰兒不耐煩地嘟囔了幾句:“不用,這個月我再去吏部轉一圈,等前幾個月的月俸一齊就發下來,到時候我就再找個院子。”

楊言非端着紅豆圓子羹坐在一側,也不知在想什麽。

“你在想什麽?”沐钰兒擡眸問道。

楊言非搖頭:“就是案子太順利,反而有些恍惚。”

“你說梁堅到底為何要殺程行忠,到底是什麽事情讓他一刻也等不住,非要在曲園殺人。”

沐钰兒索性把折子一推,身子往後一靠,随意說道:“梁堅身上很多不幹淨的地方,想來是觸及到他自身利益,只是此事設計揚州官場,我們無法參與此事。”

楊言非也跟着點頭:“也不知道唐別駕調查此事調查得如何?”

“不管這尊真佛了,反正天塌了來,也砸不到他手上。”沐钰兒不甚在意地說道。

楊言非擡眸,不解說道:“我看你們合作還挺默契,現在怎麽大難臨頭各自飛了。”

“夫妻還各自飛呢,別說只是就臨時搭夥的,你看他給我抛了個這麽大的難題,我沒暗戳戳給他上眼藥……嗯,上眼藥!”

沐钰兒一個激靈,頓時坐直身子,臉上露出熱情的笑來。

“對哦,他做初一,我做十五,反正以後也沒了往來,臨走前坑他一把,也不會出事。”她立馬拉過折子,開始奮筆疾書。

楊言非猶豫說道:“不好吧,畢竟他可是唐不言,平白得罪他,這不是阻礙你升官發財嗎?”

沐钰兒懶懶說道:“嗐,船到橋頭自然直,先把這關過了,再說了誰知道唐不言以後去哪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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