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金生案 (1)
玉佩
“玉佩?”
沐钰兒坐上熟悉的唐家豪華馬車, 自袖中掏出之前瑾微遞來的羊脂玉佩,放在手心看着:“這個嗎?”
潤白玉佩在夜明珠的照亮下,冰晶清韻, 水色潤透,算是精品。
唐不言沉思,反問着:“我記得還有一塊必品閣的玉佩。”
沐钰兒點頭:“王舜雨屋內有一塊純白色玉佩,王兆交代這是梁堅的東西, 他為了嫁禍王舜雨, 這才連着白布和巫毒娃娃一起放進去。”
唐不言沉默,眉間緊鎖,若有所思。
“她說的是哪塊玉佩?”沐钰敏銳問道:“這塊是鄒思凱之前被梁菲拿走的玉佩, 王舜雨屋內找的這塊王兆說是梁堅。”
“鄒的玉佩倒是說得清,但王舜雨那塊玉佩, 上面沒有任何字跡,你之前說是必品閣的次品玉佩, 價格不菲,我讓王新查過這個玉佩, 必品閣每賣一樣, 都會登記購買人員和價格,我查過那個玉佩, 并非梁堅本人購買。”
唐不言捏着手指, 擡眸看她。
沐钰兒點頭:“這塊玉佩是一個揚州商人買的, 今年不少地方讀書人都是商隊護送到洛陽的,我們查過那個商人,這個商人就和揚州學子在同一條船上來洛陽。”
“他和梁堅有交集?”唐不言問。
“還有一個風流韻事, 說是那商人本打算把女兒嫁給梁堅, 可梁堅貞潔烈男, 死活不同意,還鬧出要跳海的動靜,被同床的人勸下來,這才沒有鬧出命案。”沐钰兒啧了一聲。
“不過兩人自上船到下船一直關系親密,後來那商人見梁堅實在不松開,就在春闱結束前就回去了。”
唐不言疑惑地嗯了一聲。
沐钰兒不解:“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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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他在春闱還未公布名單前就打算把女兒嫁給梁堅。”唐不言反問道。
沐钰兒點頭。
“自來就是榜下捉婿的說話,可沒說見了一個素不相識的讀書人就要招婿的。”唐不言淡淡說道。
沐钰兒摸了摸下巴:“梁堅長得還算好看,也卻又幾分糊弄人的才學,兼之能說會道,确實會讓人押寶,商人不就是做這麽投機生意的嘛。”
“可梁堅持才傲物,脾氣不好。”唐不言似笑非笑,“榜下捉婿說來是美談,可說到底是一樁生意,不論是高官還是富商要的是一個讀書人未來的價值,一個桀骜不馴,整日生是非的人不是最佳選擇,更何況當時并沒有人看好他成為狀元。”
沐钰兒坐直身子,一臉嚴肅:“你是覺得那個商人有問題。”
“那個商人叫什麽名字,何時離開的?”唐不言沉吟片刻後問道。
“陸星,三月初就離開了。”沐钰兒說道。
唐不言蹙眉:“揚州沒有這號人。”
沐钰兒大驚:“可确實是揚州上的船,在商會上也登記了,同船的人都可以作證。”
“瑾微。”唐不言敲了敲車壁。
簾子外,瑾微的聲音立刻響起:“郎君。”
“去查一個名叫陸星的揚州商人,此人在二月初離開洛陽。”他低聲吩咐着。
“這次來洛陽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在南市出過三次,其中一次就是買玉佩,但如果是這樣的,我懷疑名字生意全是假的。”沐钰兒在一側補充着。
唐不言颔首:“無妨,這人只要真的在揚州待過,必會落出破綻。”
沐钰兒眨眼看他,突然殷勤說道:“果然是揚州別駕。”
“司直不也完全拿捏住洛陽兩市。”唐不言眸光帶着笑,可嘴裏的話,莫名令人覺得嘲諷。
沐钰兒有求于人,一向是能屈能伸,立馬把懷中的王兆供狀交出來:“這是王兆的口供,我并沒有看出什麽問題,別駕看看。”
唐不言看着恭恭敬敬被遞給的證詞,慢條斯理說道:“原來司直帶在身上。”
沐钰兒義正辭嚴解釋着:“不是說了等會打算給別駕送來嗎,這是我特意手抄了一份!”
唐不言點了點頭,意味深長說道:“原來如此,誠意滿滿,是某小人之心了。”
沐钰兒無辜睜大眼睛看着他,最後又心虛移開視線,動了動膝蓋,整個人往後靠去:“趕緊看看,時間也不多了。”
王兆的供詞不足有十張之多,他把所有事情交代地格外詳細,把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只字不提梁菲,也怪不得沐钰兒在一開始根本沒想到梁菲也在其中插了一腳。
唐不言看的格外認真,修長如玉雕的手指捏着紙張仔仔細細翻看着,時不時會在某一處停留好一會兒。
沐钰兒盯着他的手指好一會兒,莫名坐立不安起來。
——太像老師再批改作業了!
唐不言看着紙張上時不時晃動的影子,不由蹙眉:“某這椅子上有刺。”
沐钰兒立刻坐直身子,眼觀鼻子鼻觀心地眨了眨眼。
唐不言擡眸,卻直接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撞在一起。
“怎麽了?”他不解問道。
沐钰兒眉心緊皺,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有種被老師檢查作業的慌張。”
唐不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可下一秒就壓平嘴角,冷淡說道:“不敢當司直老師。”
“為何?”沐钰兒不解,謙虛奉承着,“別駕的學問,當我老師綽綽有餘。”
“這字有礙觀瞻。”唐不言把那疊證詞放在茶幾上,漫不經心說道,“某怕被氣死。”
沐钰兒臉上笑意一僵,最後拉着臉,強詞奪理着:“也不是很醜的,你看這一筆一劃不是都有嗎?”
唐不言颔首:“确實,畢竟狗爬也有兩只爪。”
沐钰兒下意識低頭去看自己的手,白白淨淨,瘦瘦長長。
她氣得咬牙,偏又有求于人,只能把這事狠狠記在心中。
唐不言咳嗽一聲:“梁堅被殺的案子确實可以結案了。”
沐钰兒哼哼唧唧一聲,也不接話。
唐不言擡眸看她。
沐钰兒立刻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我自然知道人就是王兆殺的,梁菲不過是有唆使之疑,因為她一進不去曲園和國子監,二也沒有力氣頂襯梁堅,吊死王舜雨,這封供詞并沒有任何問題看,所有細節都對得上,唯一的問題就是王兆心甘情願把梁菲所有的心思都抹去,別駕也該看出來,此事北闕确實有些過錯,但也不算大錯。”
唐不言黑漆漆的眸子靜靜地看着她,随後自暗格中拿出一碟糕點拼盤,白瓷上各色糕點顏色各異,被人整整齊齊碼在一起,就像一朵五彩斑斓的花。
沐钰兒眼睛忍不住飄了過去。
唐不言把碟子放在她面前,沐钰兒不争氣地咽了一下口水。
好香啊。
百合、蓮子,綠豆……
“新做的。”唐不言收回手,淡淡說道,“司直不妨替某嘗嘗。”
沐钰兒立刻嘴角揚起,受了他的求和,故作矜持說道:“那多不好意思。”
唐不言對她的口是心非不可置否,只是自暗盒中抽出一支蘆葦硬筆:“此案确實證據确鑿,可某還有幾個問題并未得到解答。”
“請講。”沐钰兒一邊抓着一塊潔白如玉的百合糕,一邊點頭說道。
唐不言盯着她唇角的糕點沫子,後又移開視線,自一側的暗格中抽出一張宣紙,用那只硬筆在上面寫下兩個人命。
“第一、梁堅和程行忠雙雙斃命,他們的過往糾紛不得而知,但梁堅因為程行忠要洩露名單之事,就急迫地在曲園殺人,可見他是知道名單重要性的,可這東西如今遍尋不見,到底去哪了。”
沐钰兒探過腦袋來看,驚訝發現小雪人竟然格外好看,落筆雲煙飄逸,婉轉卻不失勁健,放在課堂上可以被裱起來的那種。
——被嫌棄字醜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沐钰兒看着他理出來的幾條線索,眉心緊皺。
唐不言盯着那紙忍了好一會兒,最後伸手把沐钰兒的腦袋推開。
沐钰兒咬着一塊綠豆餅呆呆得看着他,最後手忙腳亂用手擋在下巴處,委屈說道:“這個糕點太粉了,沒有之前的好吃。”
原來那糕點粉是壓制的熟粉,為了保持蓬松,口感細膩,粉被磨得極細,可水也加的不夠多,導致只要咬一口粉質就簌簌往下掉。
唐不言垂眸,去看碟子。
還不錯,少了一半。
“我肚子餓。”沐钰兒三下五除二地把糕點塞進嘴裏,抱怨着,“你家換廚子了?瞧着手藝下降好多,之前那個廚子的東西就很好吃。”
唐不言用帕子仔細把紙張上的粉掃幹淨,淡淡說道:“阿娘做的。”
馬車內倏地一靜,随後爆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唐不言嘴角微微揚起,可随後還是悄悄扯平,好心為她倒了一盞茶。
“你是不是又挑食。”沐钰兒小聲嘟囔着,“又扔給我吃。”
唐不言手指敲了敲茶幾,繼續說道:“看梁菲剛才所說之話,東西比如不在她那邊,甚至她也沒找到。”
沐钰兒也不敢再吃那碟糕點,連忙給它小心蓋上,嘴裏喝了一口茶壓壓驚。
“說起來,兩人在鬧翻後,程行忠揚言要當衆拆穿此事,這才導致梁堅一刻也等不了,下定決心在曲園殺人。”
沐钰兒順手撈了一個帕子擦手,繼續說道:“若是當日梁堅忍下這口氣,或者安撫下程行忠,那王兆饒了這麽一大圈,不就白等了。”
唐不言指着其中一張供詞:“這就是第二個問題,他在這章供詞裏說,他是提早準備了繞手的白布,國子監的腰帶,可見是确信能碰到他,白布好饞,腰帶卻是不好糊弄的,一直帶在身上的風險也太了。”
“王兆在供詞裏說他當時沒想這麽多,若是沒等到人就離開。”沐钰兒哂笑,“黃雀在後也等了許久,可王兆卻如此幸運,一來就真好碰到梁堅出來,這運氣怎麽不去考個狀元。”
唐不言提筆在紙上寫上‘王兆’二字,并把他和梁堅程行忠的關系做了一個簡單的備注。
“第三,此案三具屍體,兩個兇手,所以前期困難重重,司直經驗豐富但也百思不得其解,卻在出現王舜雨疑似自殺事情後,所有案情突然清晰起來。”
他又寫上‘王舜雨’三字,朝着三個方向畫出三條橫線。
“所以,這人才是這起案件的關鍵。”
沐钰兒目光一凝:“是,按照常理三具屍體,推出的線索只會越多,越理越亂,可此案王舜雨的死卻是我們揭發所以事情的開端。”
她沉默片刻,繼續說道:“誠然那份血書是一個開端,可那份血書若非王舜雨的死,想來是不會暴露在人前。”
唐不言便在一條橫線後面寫上‘血書’二字。
“這封血書讓我們警覺他自殺的真實性,這才會在那天晚上得到那份卷子,從而牽出科舉舞弊的案子。”
沐钰兒思緒走的極快,立馬接了下去。
“還有王舜雨屋子裏的娃娃和白布,王兆說是臨時起意嫁禍給他,可若真的是臨時,那塊白布完全可以跟着木頭一樣沉到水裏,王兆分明是早有栽贓嫁禍之心。”
唐不言在第二根橫線後寫上‘白布’二字。
“司直是根據白布上的螞蟻,推出是當日王兆去藥店拿藥時帶回的螞蟻,王兆也認了此事。”
沐钰兒倏地沉默,随後喃喃自語,突然說道:“第三個關鍵點是衣服。”
她看着唐不言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字,冷不丁說道:“那日我本打算走大路回家,是鄒思凱說我可以走後面的小路,我才遇到那群準備送衣服的學生,王兆的衣服混在其中,被張一發現。”
唐不言頓筆,随後在衣服的後面再畫出一條線,寫上‘鄒思凱’的名字。
“那家藥店是鄒家開的藥店。”
他沉吟片刻,在白布後面又寫上‘鄒思凱’的名字。
沐钰兒身子前傾,指着第一條橫線,聲音不由加快:“卷子最後也是鄒思凱潤筆的。”
馬車內的氣氛倏地安靜下來。
案件逐漸走向明朗,一切黑暗在浮出水面前,便是從發現王舜雨為梁堅寫的那張考卷開始,找到紫雲道士,指向姜才,姜才為了朋友咬出了鄒思凱,鄒思凱雖并未明說兇手到底是誰,卻故作玄虛指出梁菲有一個心上人。
一步步,一環環,親自帶着他們找到王兆面前!
車內的氣氛倏地安靜下來。
供狀上的每條線索後面的矛盾,在層層撥析下,那道始終模模糊糊,不見天日的影子終于露出水面。
那張溫和的笑臉浮現在兩人腦海中。
——鄒思凱!
——是他!
“他一直引導我們找到兇手。”沐钰兒喃喃說道,“所以他是早就知道此事了嗎?”
一個人早已埋伏在暗處,一步步看着王兆走向不歸路,又在最後不動聲色把人出賣,這等心機實在令人膽寒。
唐不言打開熏爐蓋子,把那張紙卷起放入爐中,随後火苗從星火逐漸變大,最後卷起,最後把紙張完全吞沒,一股燒焦的氣味在鼻尖萦繞。
“陛下今年讓姜祭酒負責大考,姜則行才學一般,便把出題的人物交給了六學博士,其中揚州考卷便是鄒思凱所出。”唐不言蓋上蓋子,握拳咳嗽着。
沐钰兒瞳仁微縮。
“你覺得梁堅和他早就認識?”
唐不言沉默,好一會兒才搖頭:“不得而知,但揚州舉子的名單和卷子都是同步送到國子監的,鄒思凱該是看過梁堅卷子的,梁堅的卷子放在今年科舉中想要奪魁,難如登天。”
“揚州科舉洩題是不争的事實。”沐钰兒低聲說道,“你覺得他知道此事嗎?”
唐不言身形微微往後靠去,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鄒思凱寒門出生,走到這一步并不容易,他是一個謹慎小心的人。”
馬車內的氣氛倏地安靜下來。
料峭春寒,早市喧嚣,車簾偶爾揚起,帶來人聲鼎沸的人間歡笑聲,可這一切都在沐钰兒和唐不言的沉默中顯得格格不入。
“現在要去國子監嗎?”沐钰兒聲音沙啞地問道。
唐不言垂眸,敲了敲車壁。
“國子監。”
馬車很快就停了下來,随後轉了彎,朝着國子監走去。
“所以梁菲說的玉佩是指向鄒思凱。”沐钰兒皺眉,一字一字,帶着幾分驚疑,“梁菲和鄒思凱并非同盟?”
“為何是同盟?”唐不言反問,“按理,梁菲在梁堅的指揮下仙人跳鄒思凱,兩人本該有仇才是。”
“我在鄒思凱面前提起過梁菲。”
沐钰兒回想起那日鄒思凱臉上的神色,一開始她以為是君子不言他們是非的矜持避諱,之後以為是心中有鬼的心虛,可現在回想起來,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躲閃,也許是……
故意的!
一個人的眼睛若是因為猝不及防地聽起自己不願聽得,一定會下意識緊縮,可他卻只在第一時間抿唇垂眸,那個動作太多可疑,這才對梁堅的死也許和梁菲有關上了心。
唐不言安靜地看着她。
“是我忽略了。”沐钰兒喃喃自語,“梁菲說王舜雨自殺那日,她現在國子監門口勸王兆自首,結果久等不至,可若是梁菲那日等的不是王兆,若是她真的唆使王兆殺人,也該知道那個時候王兆是沒空出來的。”
“所以她等的是……鄒思凱。”唐不言跟着她的思路,很快說道。
沐钰兒擡眸看她,突然說道:“當歸四逆湯,梁菲身體健康,可那日卻去藥店買了這味藥,我若是沒記錯,這味藥用的是當歸、桂枝、芍藥、細辛,各二錢半,通草、甘草,各一錢半。”
她緊盯着唐不言,一字一字,認真說道:“王兆字藥辛。”
藥方中芍藥和細辛取最後兩字便是他的字。
“當歸和桂枝,我沒記錯曲園一入門的隐蔽上就是桂枝,當歸在黑市暗語中一向是撤離的意思。”沐钰兒語速極快地分析着,“所以梁菲當日是想告訴鄒思凱,王兆殺.好人了,可以收網了。”
這五日的所有事情在此刻突然清晰起來,原本模糊淩亂的場景在此時此刻就像撥雲見霧一般,徹底暴露在眼前。
梁菲唆使王兆為自己殺了梁菲,随後毒殺王兆,悄然抽身。
鄒思凱作為隐蔽的黃雀,冷眼旁觀,甚至在背後推波助瀾。
“你覺得是梁菲和鄒思凱聯手唆使王兆殺人,那為何現在又反水?”唐不言反問道。
“現在不知,可如今梁菲給我們玉佩的線索叫我們去找鄒思凱,定是背後那位貴人指使,鄒思凱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把禍水引上梁菲……難道後面也有人?”沐钰兒沉聲說道,嚴肅認真。
“我本以為梁堅才是所有案子的核心,才在一開始就步入他們的死局,不曾想,自始至終他不過是,博弈的旗子。”
“所以兩撥人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麽。”沐钰兒看着唐不言心中電光火石一閃。
“科舉!”兩人齊齊出聲說道。
“梁菲想利用這次科舉擺脫梁堅的控制,那鄒思凱,撇開那個仙人跳,最開始的交集應該就是揚州的那場考試,至于他們背後的人,也許就是別駕之前說的,朝堂大事。”沐钰兒喃喃自語。
科舉往小了說不過是官.場.腐.敗,玩大了卻是牽扯東宮儲君。
她呼吸不由放輕:“梁堅案和科舉案原來一直都是雙案,只是梁堅一死,科舉案的線索便斷了,這可如何是好?”
唐不言眉眼半阖:“去問問鄒思凱便知了。”
沐钰兒蹙眉:“他若是不配合又如何?”
“他是個聰明人。”唐不言似笑非笑,“梁堅被殺案已經結了,梁菲背了教唆的鍋,現在也畏罪潛逃,此事算起來已經和鄒思凱是一點關系也沒有。”
沐钰兒點頭:“那瞞下去不是更好。”
“可我們有這塊玉佩。”唐不言黑漆漆的眸光在馬車颠簸的光影中似有暗潮湧動,“梁菲明明可以悄無聲息離開,可現在卻留這塊玉佩給我們。”
馬車很快便停了下來。
“郎君,國子監到了。”馬車外,瑾微驚訝的聲音傳來,“春兒女官。”
唐不言和沐钰兒面面相觑。
“唐別駕。”春兒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唐不言和沐钰兒前後出了馬車,春兒有些驚詫地看着兩人。
“女官怎麽在這裏?”唐不言咳嗽一聲,一側的瑾微立刻為他披上大氅。
“送鄒博士回來。”春兒低眉順眼說道。
沐钰兒一驚:“鄒思凱嗎?”
“正是。”春兒終于舍得看了她一眼,卻又沒有多說。
唐不言被人戳了一下後腰,忍不住又是咳嗽一聲,最後淡淡問道:“是狀元之事嗎?”
春兒這才點頭:“公主和陛下今日正在重新挑選今科狀元,特請了鄒博士參考,別駕和司直又是為何來國子監。”
她話鋒一轉,試探問道。
唐不言颔首,四兩撥千斤說道:“梁堅的案子還需要把檔案做全。”
春兒一下就聽出他的避諱,也不久留,很快便點頭離開。
“春兒對我不見顏色,對你倒是好言好語。”沐钰兒對着那道紅色背影摸了摸下巴。
“春兒是容成女官一手調.教出來的女書之一,做事謹慎,性格端方。”唐不言睨了她一眼,“不太喜性格跳脫之人。”
被性格跳脫四字砸了一腦袋的沐钰兒立刻不滿說道:“這不是歧視嗎?”
唐不言攏了攏披風,朝着國子監大門走去。
沐钰兒跟在他身後碎碎念着:“這不是對我有偏見,我這性格怎麽了,好得很,你瞧瞧北闕就沒有不喜歡我的人,再說了,性格跳脫也不代表我的辦事能力,我這個案子辦的怎麽也該給我……發點錢。”
升官不指望了,給點錢也是可以的。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馬尾上系着的紅色發帶,随着走動微微晃動,就像一根靈活的貓尾巴,在空中蕩漾着。
“那三百兩花完了?”他鬼使神差問了一句。
沐钰兒腳步一頓,心裏閃過一絲心虛,随後故作為難說道:“北闕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老的老,小的小,二十來張嘴都要吃飯的,還要修理屋子什麽的,花錢也控不住的。”
唐不言并沒有把她的異樣放在心上:“司直這個花錢的水平,怪不得北闕的大門沒錢修。”
沐钰兒:膝蓋疼。
鄒思凱的院子近在咫尺,修竹在春光下搖曳生姿,沙沙作響,灰白的牆瓦隐藏在綠燦的竹葉下,乍一看宛若隐士高人居住的地方一般安靜閑逸,頗有點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的飄然境界。
兩座緊挨的屋子,右邊魏道的院子大門進步,不見蹤影,左邊鄒思凱的院門卻是打開的。
沐钰兒先一步入內,便看到鄒思凱穿着月白色的長袍,頭發被規規矩矩帶着發冠,他就像知曉有人來一般,正在慢條斯理的抹茶。
“早上家仆去宣教坊時發現梁菲不見了,某就有預感,諸位遲早要來。”他側首,露出一張溫柔斯文的笑臉。
鄒思凱年少成年,二十歲那邊成了調露二年的狀元,至今都是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他不僅讀書好,才華佳,偏偏相貌也是極佳的,剛入不惑之年,一張臉卻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如此這般對着你溫柔淺笑時,青嶺翠竹,風姿如玉。
沐钰兒抱臂冷笑:“畢竟做了虧心事,自然怕鬼敲門,這點不堪與人說的龌蹉預感說出口,也不覺得羞愧。”
這話直接冰冷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可鄒思凱并沒有生氣。
在所有學生眼裏,這位老師是天底下頂頂好的脾氣,便是再頑劣的學生站在他面前都會忍不住乖乖聽話。
“司直這話有失公允。”他收回視線,把茶沫導入茶盞中,舉手,輕輕注入沸水,滾燙濃郁的茶香迎面而來,在春日融融的午後暗香浮煙。
“某聽說三郎在國子監也曾遭遇過同窗排擠,差點無法參加當年選拔考試。”鄒思凱沏好兩盞熱茶,用竹夾放在兩側,伸手,請人入座。
沐钰兒有些吃驚,扭頭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站在門前,雪白狐氅落在肩上,青綠色的長衫安靜地垂落着,冷淡疏離的眉眼就像竹林中飄然而過的風,令人捉摸不透。
他就像雪山上被人精心養護的那輪圓月,亭亭而出,高不可攀。
沐钰兒蹙眉,開口說道:“這與我們今日找你有什麽關系?”
鄒思凱笑了起來,眼尾處浮現淡淡的細紋,說話慢條斯理,就像老師循循善誘一般。
“自然有,人人都覺得讀書的地方是神聖的,是無辜的,是單純的,卻不知每一個地方都有每一個地方的生存法則,國子監等級森嚴,階級分明,人人都歌頌的地方也有外人看不見的陰私。”
唐不言擡眸,一雙漆黑的瞳仁蕭蕭如風,不勝高寒。
“若非唐家勢大,陛下忌諱,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本該是你。”鄒思凱面露遺憾之色,“三郎,你會覺得氣憤嗎?”
沐钰兒不曾想常年被人戲稱大周最美探花郎的後面有這樣的曲折的往事。
所有人都覺得唐不言會避而不談,卻不料,他卻開口,淡淡說道:“不曾。”
鄒思凱臉上笑容一僵。
“某并非說謊,狀元和探花于某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讀書唯願蒼生抱,功名不過渾小事,此事,并無不同。”
唐不言的目光極為平靜,他只是這般從容而立,那些幾多惆悵,諸多往事,早已遠赴天涯,無言遲歸。
沐钰兒忍不住身形微動,卻又莫名礙于那點默默寒侵,最後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唐不言察覺到她的視線,不由側首看來,可很快他便收回視線,擡步,朝着那張石凳走去。
華貴的披風自石縫中掙紮升出的小草上一閃而過,卻又沒有斷送它生命,他不過是輕輕拂過嫩綠的草尖,緩慢而行。
男兒重功名,何須執錢名。
沐钰兒半桶子墨水的腦子莫名浮現出這樣的句子。
“是了,就算你沒考上那狀元,那探花又如何,你是唐閣老的幼子,程家嫡長女的兒子,你的父輩自然會為你開辟一條莊康大道,與我們這些汲汲名利,自深淵中爬上來的人又如何能比。”
鄒思凱嘴角揚起,可瞳仁中卻又不帶一絲笑意。
“就算您被陳家那個纨绔關在藏書閣,你阿姐阿娘為了找你,可以攪得國子監不得安心。”他笑了起來,“逼着橫行霸道的姜則行都不敢說話。”
唐不言靜靜地看着他。
“我自然不能跟您一樣,在國子監特立獨行,您便是殺了人,相比也有一群人願意為您定罪,可我不一樣,我便是踏錯一步,下面都便是要拉我下去的手,因為我是窮人,我是百姓,姜則行看我不順眼,袁世情覺得我占了這個位置,還有無數世家子弟厭惡我。”
鄒思凱笑:“梁堅蠢笨不堪,卻又貪得無厭,我好不容易找到這個位置,是萬萬不能被他拖累的。”
“所以你在他設計之後就埋下這樣的毒計。”沐钰兒快走幾步,厲聲問道。
鄒思凱側首看她,不解問道:“毒計?某最壞不過是目送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罷了,甚至連唆使都不算,司直若是真的覺得某有問題,完全可以拷走某。”
沐钰兒頓時皺眉。
她們确實沒有任何确鑿證據,比起梁菲的唆使,他更像一直緊跟在梁堅背後的影子,無處不在,偏又處處都在。
“梁堅于某而言不過是一只狗,畜生若是一直叫只是煩人,可亮了爪子就不一樣了。”他意味深長說道,“聽說他時時挑釁別駕,別駕是明白那種厭惡的,某所求不過是安然無恙,可那人……”
“實在太煩了。”鄒思凱眉宇間是不加掩飾的厭惡。
“那王舜雨呢,他是你師兄的愛徒,你當時也是這般想着,一步步目送王舜雨去了孔廟。”
唐不言滿眼譏笑地看着他,繡着金絲的袖子微微一動,光澤微閃,那盞茶杯便被推倒鄒思凱面前。
鄒思凱一怔,垂眸看着那盞差。
清透的茶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他下意識眨了眨眼。
“因為梁菲的關系,王兆厭惡你,你卻利用這個厭惡,把梁堅威脅王舜雨寫今年科舉卷子的事情透給他,在他心裏埋下罪惡的種子,和梁菲合謀,推着他在殺死梁堅之後再殺一人,你和梁菲就徹底擺脫了梁堅和王兆,還有一個無辜的王舜雨。”
唐不言的聲音清霜瓊雪,冷沁沁的。
“那是你師兄的愛徒,他為何喜歡王舜雨,你應該比某清楚。”
鄒思凱發怔,看着茶盞內模糊的影子。
“說的太多,也蓋不住你本性上的自私自利。”唐不言譏笑着。
鄒思凱臉色微變,好一會兒才按壓了波動的心緒,淡淡說道:“別駕不必激我,這些不過是你們的猜測而已,某于此事毫無關系。。
“可這盞茶遲早要有人喝。”唐不言淡淡說着,“如今這茶走到鄒博士面前,魏博士馬上就要致仕,在國子監今後無人能護你,梁堅和王兆之死,你确實可以推得一幹二淨,可揚州洩題一事,姜家如何能放過你。”
鄒思凱聞言笑了起來:“原來今日是為了這事。”
沐钰兒蹙眉,看着他驟然放松下來的神色。
“此事,別駕不來尋某,某也是要找別駕的。”鄒思凱神色淡定,“揚州試題某并不知情,雖然後來卷子卻是送到某手中,但拍案的祭酒,某便是心中有疑問但也是不敢出言質疑的。”
沐钰兒站在唐不言身後,目光銳利地掃視着他。
“梁堅拿此事威脅過某,說他身後有一貴人。”鄒思凱哂笑,“還說他手上有一份名單。”
唐不言擡眸看他。
鄒思凱自袖中拿出一根玉簪。
“某今日入宮已經為陛下陳情此事,科舉一事我雖有失職卻是迫不得已,陛下寬宥,并未重罰。”他把手中的那根羊脂玉簪緩慢推到他面前,“只要找出那份名單,此事便徹底結束,那些讀書人若有本事,再考一次便是。”
玉簪格外精致,日光下,尾部那朵纖毫必現的連翹傲然挺立。
“梁堅的簪子。”
沐钰兒冷不丁想起梁堅送入停屍間時披頭散發,當時身上還少了不少東西,玉佩和發簪就是其中之一。
原來根本就不是被洛水沖走,竟在鄒思凱手中。
“此事牽連倒別駕,某自覺慚愧。”他盯着唐不言緩緩說道,蠱惑道,“這個簪子就作為賠禮。”
唐不言沉默。
沐钰兒也跟着低下頭看他。
梁堅之死走到現在,王兆就是兇手,無論他是否真的被人蠱惑,可到最後他一力擔下此事,如今梁菲失蹤,鄒思凱不過是暗中的棋手,他死咬不知情,便沒有任何辦法。
可唐不言身上的科舉案不一樣。
最重要的梁堅死了!
這是他唯一的線索。
陛下能用一個尚且年幼為借口把人從狀元打成探花,自然也可以用辦事不利為由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雷霆雨露,均是聖恩。
平心而論,唐不言收下這個簪子,把此事完完全全蓋過去,沐钰兒也是不怪他的。
唐不言移開視線,伸手,直接把那簪子掃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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