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銀老案 (1)

裝神

馬車停在一家道觀前。

黑底金字的平黃觀三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嘶, 這道觀……”沐钰兒站在門口猶豫。

“怎麽樣?沒進過吧。”瑾微抱臂,得意說道,“這可是我家夫人資助的女冠道, 洛陽城內數一數二,裏面的道長性格溫和,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人,可不是騙子。”

沐钰兒摸了摸鼻子, 吶吶說道:“确實是真才實學, 溫和也不一定吧。”

瑾微莫名察覺出一絲不對勁,警覺問道:“你不會得罪過這裏的人吧?”

沐钰兒眨眼,一臉無辜。

“呵, 你這人闖禍的本事真的是洛陽排的上名的。”瑾微瞬間無語,随口問着, “得罪誰了?”

“應該是……”沐钰兒摸了摸下巴,“庵主吧?”

瑾微倒吸一口氣。

“如何得罪的?”

“就是口頭上理論了幾日, 沒有分出……”

沐钰兒還未說完,大門就被一個小沙彌打開。

小沙彌還沒看到那輛馬車, 就和臺階的沐钰兒來了個四目相對, 随後立刻驚恐大叫起來:“師父師傅,紫薇道人又來砸場子了。”

沐钰兒躲到瑾微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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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彌喊來人, 這才發現外面還有人, 還是認識的人。

“瑾微施主。”她覺得自己剛才有些失态, 耳朵微紅行禮。

瑾微看着面前一團亂局,不由對沐钰兒惹事的本事嘆為觀止。

“清心寡欲的出家人都能被你惹出火氣來。”他擰眉,“到底怎麽回事?”

“就是論道而已。”沐钰兒躲在別人身後, 理直氣壯說道, “她們說不過我。”

“分明是你強詞奪理。”小沙彌口齒伶俐反駁着。

沐钰兒慢悠悠說道:“怎麽能是強詞奪理呢, 早就說過若是真的出世,何苦整日戒律森嚴,警醒于心,人若多在自苦,有如何稱得上出世,再說了出家人貪嗔癡慢疑都改去除,你們怎麽見了我還生氣了。”

瑾微乍一聽,竟覺得有些破道理。

就在此時,車壁上傳來一聲敲打聲。

瑾微連忙回神,板着臉說道:“不說這些了,今日郎君是有要事的,你們快帶她更衣,不要耽誤郎君大事。”

說話間,平黃觀的主持走了出來,眉眼蒼老,眉眼出的皺紋耷拉着,此刻擡眸,見了沐钰兒,拂塵一甩,抱拳行禮:“紫薇真人,福生無量天尊。”

沐钰兒同樣抱拳執禮:“自水道長,福生無量天尊。”

“不敢耽誤郎君大事,真人這邊請。”自水道長伸手請人入內。

唐不言在車內聽着外面熱鬧了好一陣子,見終于安靜下來,不由搖了搖頭。

沐钰兒性格跳脫,卻并非無禮之人,能讓平黃觀如此嚴正以待,看來紫薇真人之名看來确實響亮。

唐不言咳嗽幾聲,半歪着身子,靠在影囊上,閉眼小憩。

馬車悶熱,可他身上卻一陣接一陣的惡寒,一張臉越發冰白,只是臉上看不出任何異色。

魯寂失蹤看似小事,卻牽一發而動全身,劍指東宮,不得不讓人警惕。

他慣會忍耐,昨日才能起身,聽聞此事,便強撐着身體查辦此事。

大概兩炷香的時間,大門再一次打開,外面再一次熱鬧起來。

聽着平黃觀的關門聲顯然送客極快,半點面子也不給。

“沐司直這般打扮起來,還有幾分人模人樣,怎麽還這麽不受人待見啊。”瑾微看着自臺階下走下來的人,挑刺說着。

“你家郎君待見我就行,畢竟還要一起共事呢,再說若是再辦不好,豈不是又要讓您老挨打了。”沐钰兒笑眯眯的聲音,只是聽着不太好心。

瑾微大怒:“還有臉說,若不是你把證詞拖着不給,哪會出這麽大的纰漏。”

“你家郎君也不是很多事情沒與我說。”沐钰兒反唇相譏。

瑾微氣極:“你,你這人好……”

“我好壞,好無禮,好倒打一耙是不是。”沐钰兒接過他的話,皺了皺鼻子,故意拖長調子,慢慢悠悠地挑釁着,“可你家郎君很需要我呢。”

“還要我幫他找人呢。”

“還要喝我做的酒呢。”

唐不言自沐钰兒得意的挑釁中睜眼,伸手揉了揉額頭,敲了敲車壁,提醒兩人該上車了。

瑾微和沐钰兒聽到動靜,偃旗息鼓,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看出幾分下回再戰的殺氣。

沐钰兒上了馬車,唐不言擡眸掃去。

只見沐钰兒頭戴金箔制成的蓮花簪冠,內着天藍色小衣,下着同色長裙,小袖衣束入裙腰中,外穿對襟雪色道袍,下穿皮質遠游履,衣擺領口皆繡着精致的雲煙紋,端莊大氣,頗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如何。”沐钰兒張臂,得意問道。

唐不言收回視線:“嗯。”

“平黃觀什麽都好,就是每次出門講經衣服都是花裏胡哨的。”沐钰兒小心翼翼摸了摸袍子,“我之前去擺攤都穿最簡單的黃袍,若是壞了豈不是要賠錢。”

唐不言歪靠在影囊上,随口說道:“這是阿娘資助的道觀,不必擔心。”

沐钰兒這才開心笑起來:“少卿大氣!”

唐不言難得沒有諷刺,沐钰兒不由看過去,見他靠在影囊上面無表情地閉眼小憩。

“你不舒服?”沐钰兒為他倒了一盞熱茶,“若是不舒服,等會到魯府我自己下去就行。”

“你進不去。”唐不言低聲說道,“外面都是人。”

沐钰兒不解,等馬車剛在魯府門口停下,這才知道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魯府外面這條街到處都是暗哨。

“怎麽回事?”沐钰兒放下簾子,大驚。

唐不言嘴角微微彎起,卻看不出笑意:“落井下石之人自來就數不勝數。”

“那你等會怎麽和我一起入內。”沐钰兒不解問道,“若是發現唐三郎也摻和其中,我瞧着也不太好。”

“不必下車。”唐不言淡淡說着,卻又不明說這是何意。

沐钰兒:“?”

不過很快她就知道是為什麽這般說了。

因為全程只要瑾微露面。

只見那輛外表普通的馬車停在魯家大門前。

瑾微快速給自己帶了一個八字胡子,這才下來敲門。

緊閉的大門被打開,露出一張老仆的臉。

“貴人是?”老仆目光掃過大街,最後落在那輛馬車上,謹慎問道。

瑾微脆生生說道:“我家女冠今日經過貴府,見貴府頭頂烏雲密布,邪佞重生,恐有大禍,真人入道十年,如今正記挂在平黃道中修仙問道,平日裏斬妖除魔,抓邪去佞,今日掐指一算,與貴府有緣,願為主家分憂解難,特讓仆來敲門。”

沐钰兒聽着瑾微脆生生的胡說八道,笑說着:“你這小仆撒謊都不帶磕巴的。”

她笑着,卻突然被人點了點肩膀。

沐钰兒不解扭頭。

唐不言依舊靠在一側閉眼小憩,手指卻有眼一般,為她掀起半邊車簾,正好露了半截日光來車內。

“原來是平黃觀的道人。”管家驚疑不定,下意識把目光落在馬車上,正好看到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說話。”唐不言低聲說道。

沐钰兒立馬板着臉,一本正經說道:“貧道乃平黃觀紫薇道人。”

聲音清亮平和,衆人聽得一清二楚,領口的金絲在日光下如燈燭熒熒,端得上精麗非常。

話音剛落,那半扇車簾應聲放下,瞬間擋去所有人的視線。

肅然起敬,莊嚴肅穆的氣氛頓時被渲染起來了。

管家有些猶豫。

“你這老仆好不知道好歹,我家紫薇真人在南市聞名,乃是最厲害的道人,貴府如今陰氣蒙面,邪魅兇煞,分明是主家有難,真人好心,你卻推诿不理。”

管家大驚,看向那馬車的目光頓時恭敬起來。

就在此時,一個小丫鬟悄然而來,在管家耳邊低語了片刻。

“這……”管家眼波微動,點了點頭,随後側了側身子,“道長不妨入內說話,快進快進。”

管家讓人開了正門,放下門檻,親自牽馬入內。

瑾微目光在那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鬟身上一掃而過,随後駕着馬車,慢慢悠悠入了魯家大門。

沐钰兒坐在車內,斜眼看他:“少卿裝神弄鬼的本事一流啊。”

唐不言依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就像一尊玉雕的人像,并不搭理沐钰兒。

沐钰兒摸了摸袖子,又從中拿出黃符,自來熟掏出筆墨,随後趴在案桌上窸窸窣窣寫着。

唐不言睜眼,正看到她在鬼畫符,動作極快,眨眼時間就寫好一張,放在嘴邊吹幹墨跡,随後放在一側。

唐不言:“……”

“這是做什麽?”他問。

沐钰兒漫不經心說道:“演戲演像一點,這東西到時候讓他們燒一下,貼一下,免得被人發現不對。”

“你們道家還能這麽随意畫符。”唐不言眉尖一動。

“誰說是胡亂寫的。”沐钰兒大怒,“這是平安符,我會寫的,我學過的!平日裏買三文錢一張的!”

唐不言伸手,冰白的手捏着那張黃符放在自己面前仔細觀摩着。

手指秀白如玉,黃符字跡潦草。

沐钰兒盯着看了一會兒,突然抽回黃符,順手用糕點盤壓着。

——氣死,這麽一比,确實有點拿不出手了。

“你為何學過這個?”唐不言冷不丁問道。

沐钰兒畫符的動作慢了下來,随口說道:“以前家裏隔壁住了一個游方道士,跟着道士學的,道士還說我有慧根呢,還說我命中有大劫,只要我出家才能平安,可把張叔吓壞了,見了那道士就沒好臉色。”

她頗為得意地走了皺鼻子,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唐不言收回視線,輕聲問道:“顧家不管你?”

沐钰兒寫符的手一頓,随後便有些心疼地說道:“浪費一張黃紙了。”

唐不言見她小心翼翼把黃符疊起來,放在另一側。

“管的啊。”她漫不經心說着,“顧叔對我挺好的。”

“我自己不要的。”她露出一笑,顯得幾分符合這個年紀的天真稚氣來。

唐不言靜靜地看着她,最後移開視線。

沐钰兒是顧英的私生女之事在洛陽并不算秘密,想當初顧英若是沒被舊事牽連,如今還是顧家頭一等的郎君,哪怕有個私生女也會得到精致的照料。

錦衣華服,翠翹珠碧,這性子,也該是個張揚的小娘子。

馬車停了下來。

沐钰兒把寫好的黃符猛地吹了幾口,羨慕說道:“這個墨真好,幹的真快。”

她把黃符對折放進暗兜裏,然後好奇地掀開車簾到處打量着。

馬車竟然直接進了內院。

“不會是認出我們了嗎?”沐钰兒見狀嘟囔着。

果不其然,馬車另一邊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是唐少卿嗎?”

沐钰兒立馬跟小貓兒一樣,翻個身,立馬扭頭掀開另外一邊車簾,一掀開就和一雙紅腫的眼對了上去。

那人大概沒想到車內真的有一個俏麗的小娘子,也吓得愣在原處。

沐钰兒眨巴着眼,立馬正色,一本正經地做了一個稽首禮。

“您是?”中年婦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驚疑問道。

沐钰兒正準備說話,又冷不丁看到自己袖口的道紋,一時間有些糾結,扭頭去看唐不言,眉心緊皺:“我該怎麽介紹自己。”

唐不言見她滾圓的大眼睛,懵懂天真,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手癢,可只是借着起身的動作,直接越過她走了出去。

“她是阿娘觀中的一個道士,也懂一些尋人之法,掐算極準,可以幫您找到魯令史。”馬車外唐不言溫和說着。

這人瞧着高冷疏離,可一旦垂首與人溫和說話,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佛降臨人間,簡直是無往不利,想來沒有人可以不被他哄騙。

“原來如此。”魯夫人松了一口氣,“去歲意外得知平黃觀乃是唐家資助的道觀,剛聽丫鬟說有平黃觀的女冠來,就想着是不是,是不是殿下……還沒忘記我夫君。”

魯夫人哽咽着,泣不成聲的說着。

“魯令史才學出衆,如今失蹤十幾日,殿下自然擔憂,但今日确實是這位道長掐算出來的。”唐不言三五推做二,把一切甩到沐钰兒頭上。

沐钰兒萬萬沒想到唐不言撒起謊來,連着磕巴都不打的。

她心中如此想着,但還是借着時機,乖乖下了馬車,一副仙風道骨模樣,站在唐不言身後又行了一禮。

魯夫人也跟着福身回禮。

“是妾身失态了。”魯夫人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諸位進屋說話吧。”

沐钰兒故作矜持地點了點頭,瑾微則上前扶着郎君。

“唐少卿這邊請。”魯夫人帶人去了內院正堂的暖間。

沐钰兒跟在身後,擡眸打量着整個內院布局。

整個魯府采光雖一般,但布置得格外精巧雅致,處處可見的小心思,一簇簇的花和修竹随處可見,偌大的廳堂并無遮擋,一眼望到頭,幹幹淨淨,一看便是主人花了心思的。

魯夫人頗有眼力見,見唐不言臉色冰白,心知唐家這位小郎君體弱,還特意多生了幾個炭盆。

“有勞。”瑾微臉上露出笑來,點頭致謝。

“不敢。”魯夫人請人坐了上方,這才在右邊陪坐,“府中之前放了不少人離開,但還是怕人多嘴雜,驚擾到唐少卿,是以不敢讓丫鬟們上茶,還請郎君恕罪。”

“不礙事。”唐不言颔首,再一次安撫着,“夫人不必心急,您仔細說說魯令史當日的事情,好讓這位真人尋人。”

他指了指沐钰兒。

沐钰兒立馬高深莫測端着架子,站着他身側。

魯夫人一直慌亂的心,在唐不言一而再地鎮定安撫下,終于安靜下來,只是激動地看着沐钰兒:“當真可以尋人?”

沐钰兒眉眼低垂,故作淡定說道:“還需夫人配合。”

“配合配合,一定配合。”魯夫人眼底泛着淚痕,雙手緊握,“我夫君,夫君一定是平安無事的。”

沐钰兒盯着她悲傷的眉宇,突然眉尖一動,用拂塵戳了戳唐不言的後背。

拂塵頗尖,戳在春裳上帶着一點刺痛,唐不言身形微動,變換了姿勢,順便避開了這只爪子。

沐钰兒立馬不高興地輕哼一聲。

“還請夫人把當日的事情仔仔細細說一下。”唐不言自然聽到那動靜,嘴角微微抿起,咳嗽一聲,溫和說道。

魯夫人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妾身最後一次見夫君,是在清明前一夜,也就是三月初四,其實那夜也并未有任何特別,夫君當日在東宮為殿下講學,直到子時才匆匆回來,第二日天不亮就走了,說是宮尹府事務繁忙,這也是常事,所以妾身便為夫君整理好衣服和早食,誰知就出門淨個手的功夫,夫君就走了,連着早食都沒帶。”

“如此着急,可有說過是何事?”唐不言問。

“沒有。”魯夫人搖頭,“夫君很少與妾身談論公務。”

“那魯令史最近可有什麽異常?”唐不言問,眼角微動,就看沐钰兒已經自己尋了一個左邊的位置跟着坐了下來,掏出熟悉的筆和字,窸窸窣窣地劃拉着。

唐不言收回視線,捏了捏指骨。

幸好魯夫人還沉溺在悲傷中,并無發現不妥之處,只是沉默片刻搖搖頭。

“沒有,我家夫君沉默寡言,我們雖成婚多年,但一直……”魯夫人輕咬唇角,随後僵硬轉移話題,“夫君不愛說話,妾身,妾身真的不知。”

唐不言沉吟片刻,眸光微垂,随後又問道。“魯令史最後一次出東宮的長随能否見一下。”

魯夫人點頭,随後為難說道:“那長随樣貌醜陋,還請少卿和道長多多包涵。”

沐钰兒不解:“長随不是一般都是跟着外出的,為何選一個容貌醜陋的。”

“這是郎君自己選的,那長随雖長相不堪,可性格很好,郎君很喜歡,且出門在外也不過是駕駕馬車,搬搬東西,不用見人。”魯夫人溫柔解釋着。

說話間,一個穿着灰褐色的長随低着頭走了進來。

他身高六尺上下,肩膀極寬,顯得人格外消瘦,露出的一雙手手指極長,但到處都是紅瘡。

沐钰兒盯着他的臉看,臉色黝黑,右臉臉頰竟是被火燙傷的痕跡,坑坑窪窪,乍一看格外吓人。

“奴拜見夫人,各位貴人。”那人跪了行禮,聲音沙啞難聽。

“行風,你來說說最後一次見郎君的情形。”魯夫人溫和安撫,“不必害怕,實話實說即可。”

行風低頭,整個人躲在陰影處。

“三月初四,奴駕車在東宮門口角落處等大郎,直到子時郎君才上馬車。”他聲音有種嘶聲力竭的衰弱,“三月初五,也就是清明當日,郎君出門卻沒有叫奴,奴也是後來才知道郎君獨自一人出門了。”

沐钰兒問道:“初四日那夜,你接上郎君,可有說什麽?”

行風搖頭:“郎君不愛說話。”

沐钰兒揚眉。

這是她第三次聽到別人對魯寂的評價是不愛說話了。

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失蹤往往是最難找的,這代表他留給別人的信息非常少。

“你那日接上郎君的事,仔仔細細再說一遍。”沐钰兒問。

行風在陰暗處的身形動了動:“那日郎君出門已經子時,那時已經下了雨,郎君自嘉福門出來,并未撐傘,只是帶着帽子,大氅下擺都是泥,他見了奴也不說話,只是神色匆匆上了馬車,奴回府後馬車直接進入後院,郎君并未回房休息,直接去了書房,奴住在外院,給郎君打好水,便回去休息了。”

唐不言扭頭去看魯夫人:“魯令史當日住在書房?”

魯夫人點頭:“當日郎君确實住在書房,有時候回家晚了,妾身每日睡得不安穩,他便不回打擾,只是住在書房。”

“還有什麽要問的嗎?”魯夫人問道,“若是沒有便讓行風回去吧。”

唐不言去看沐钰兒,沐钰兒搖了搖頭。

行風很快便躬身後退,一拐一拐地離開了。

“府中當日可還有其他人與魯令史說過話?”唐不言問。

魯夫人搖頭:“不曾,郎君進了書房,我們便不能去打擾。”

沐钰兒盯着紙上關于魯寂的信息,皺了皺眉。

——沉默寡言、作息規律。

這樣的人往往意味着無害,可一旦失蹤就像泥牛入海,很難找到蹤跡。

“魯令史回家後最喜歡呆在哪裏?”唐不言見狀,又問道。

“書房。”魯夫人低聲說道,“有時休沐一呆便是一整天。”

“那我們可以去看看嗎?”唐不言狀似随口問道。

魯夫人蹙眉,警惕起來:“這,這有關嗎?”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聲,撐着額頭,一副虛弱的樣子。

沐钰兒立馬嚴肅接了過去:“自然有關,人之氣息是散亂各處的,夫人不僅要說,若是最好,還是帶貧道去看一番,捕捉到一絲蹤跡都是能成的。”

魯夫人半信半疑。

“夫人切莫不信。”沐钰兒眉眼低垂,“人的命數除了先天便是後天,後天鍛造一部分來自于日常熟悉的地方,譬如寝卧,貧道掐指一算,夫人不喜屏風是否?”

魯夫人驚訝,連連點頭:“正是。”

“夫人是否日常休息,是否總覺得屏風那影子落下來,有些害怕。”

魯夫人更加驚訝,連連點頭:“正是如此,好幾次丫鬟們的影子投射到屏風上,還吓了妾身一跳。”

沐钰兒颔首,越發高深低語:“這就是後天命數中的風水。”

唐不言自垂頸中微微擡眸,看她一本正經,裝神弄鬼的模樣。

“這,這如何是好。”魯夫人深信不疑,着急追問道,“沒了屏風,睡覺卻不安穩,人來人往也都看的鬧心,可有了屏風卻又實在可怕。”

沐钰兒擡起右手,掐算片刻,嘴裏念念有詞:“貧道看魯府朝向坐東朝西,有些陰,可是,兇宅。”

魯夫人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大步上前一步。

沐钰兒吓得整個人下意識往後倒去。

唐不言也驚得放下手,緊盯着沐钰兒。

——不會露餡了吧!

兩人心底齊刷刷想着。

“正是如此。”魯夫人激動握着她的手。

沐钰兒僵硬地被人握緊手心,像一只被吓得爪子硬邦邦的小貓兒。

“某看魯家裝扮還算富裕,怎麽買了個兇宅。”唐不言忍笑,出聲拉回魯夫人的注意力。

魯夫人嘆氣:“一開始妾身也是不知的,這房子是夫君入選東宮後自己定下的,因為是兇宅,便宜出售,加上安業坊在內坊,上下點卯,出入東宮也算方便,夫君與妾身說身正不怕影子歪,妾身和夫君是少年夫妻,自诩從未做過半分錯事,這才買下來的。”

沐钰兒眨眨眼,找回聲音,借故掐算的動作,抽回手:“兇宅,對,是個兇宅,風水不好,不知夫人的寝具是如何安放。”

“朝西,因為這間院子好生奇怪,只有靠西有窗戶,這才如此安置。”

沐钰兒點頭,一本正經說道:“陰對陰自然如此,屋子的朝向已經更改不得,夫人不妨把寝具朝南安置,把屋內的花草統統撤走,在朝西的地方擺上屏風即可破此陰。”

魯夫人似信非信點頭:“真的可以破解。”

沐钰兒信心滿滿點頭:“自然可以,若是不行,夫人盡管上唐府敲門。”

她誇下海口,大膽甩鍋,但還是下意識朝着唐不言看去。

正巧,唐不言恰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沐钰兒得意地皺了皺鼻子,随後話鋒一轉,故作為難說道:“那書房?”

“若是如此。”魯夫人咬牙,“那便去看看,往日書房夫君是不準我們踏入的,裏面的書都是他格外珍惜收藏的珍品,就連丫鬟打掃都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能收拾,平日裏若是有人不小心闖入,都是直接趕出府的。”

沐钰兒揚了揚眉。

“若是真的能找回夫君,這頓罵也算值了。”魯夫人咬牙,“春香,把我的鑰匙拿來。”

一個穿着淺綠色衣服,梳着雙髻的小丫鬟匆匆入內,低頭行禮,随後遞上腰間的鑰匙。

“走吧。”魯夫人起身說道。

沐钰兒也跟着起身,走了幾步,又覺得後腦勺癢,下意識扭頭,便看到唐不言正慢吞吞起身,慢條斯理系着披風帶子。

“我的小祖宗,你在幹嘛。”沐钰兒龇牙,上前一步,利索給他系好帶子,“怎麽連個披風都不會啊。”

唐不言斜眼看她。

“司規……”他咳嗽一聲,雲淡風輕說着。

沐钰兒立馬彎腰弓背,扶着他的手臂:“少卿這邊走。”

唐不言盯着那截手臂,嘴角彎起,籠着袖子,淡淡說道:“看過來了。”

沐钰兒收了臉上的谄媚之色,一本正經地斂容,跟在唐不言身後端正走路。

魯夫人站在花廊下有些尴尬說道:“妾身太過着急,竟忘記照顧郎君身體了。”

“不礙事。”唐不言和氣說着。

沐钰兒在背後撇嘴。

——小雪人怎麽還有兩幅面孔!

“夫人愛好種花?”唐不言走在游廊下,看着廊檐垂落下來的細碎繁盛的薔薇花,順手撫開,又看着花園花團錦簇的百花,随口問道。

“妾身是紹興人,這些都是從家鄉帶來的種子,郎君見笑了。”魯夫人謙虛着。

“這櫻花瞧着年輪也有一些了。”唐不言看向庭院正中那株枝葉繁茂旺盛的櫻花樹,“想來若是四月開花,必定是花繁豔麗,滿樹爛漫。”

魯夫人看着那櫻花樹笑了起來:“這是院子本來就有的,原先都要死了,夫君格外喜歡,花了好大力氣才種活了,後來聽園藝說,這叫重瓣白櫻,去年盛開的時候,花枝團簇,如雲似霞,極為壯觀,就跟花海一般,妾身對妝容之事稍有心得,去年還特意辦了賞櫻宴,做了諸多唇脂面脂給諸位夫人呢。”

“這些花确實種的很好。”沐钰兒看着垂落在自己面前的薔薇,驚訝說着,“花期也早一些。”

魯夫人笑說着:“本以為這些花都種不活,不曾想這院子雖陰氣重,但種花卻是中一個活一個。”

唐不言含笑點頭:“許是夫人手藝好。”

魯夫人看着唐不言嘴角淺笑,下意識紅了臉頰,移開視線。

沐钰兒大驚,連忙咳嗽一聲。

——咱北闕辦案不流行出賣美色。

她伸手戳了戳唐不言的後背,用氣音提醒着:“注意點!”

唐不言捏着指骨,盯着魯夫人頭頂的步搖,臉上的笑意緩緩斂下。

魯寂的書房就在正廳右側,距離不遠,是所有屋子采光最好的,房門一打開就能看到靠牆兩面牆上立着一排排放滿書的架子,屋內窗明幾淨,一架小立座屏擋在西北處,隐隐可以看到裏面放着一張打理幹淨的軟塌。

沐钰兒踱步到書案前,右側的窗戶若是打開大概就能看到花園裏熱鬧的花景。

案桌格外整齊,一本半開的田橫傳奇話本半開放在書桌上,還未來得及收拾。

“你家郎君喜歡看,傳奇話本?”沐钰兒揚了揚眉。

魯夫人上前看着那本半開的書本,這本書明顯是街邊淘出來的舊書,邊角都破了,書頁黃樸樸的,封皮上大寫的田橫傳奇四個字龍飛鳳舞,說不好還是寫書人自己寫上去的。

“我家郎君看書很雜,許是他最近從南市淘回來的冊子。”她說。

沐钰兒有些心癢,她最喜歡看傳奇話本了。

“介意我翻一下嗎?”她故作高深的問道。

魯夫人點頭:“道人請。”

沐钰兒立馬抓着書本看了起來,一看便更加驚訝了:“這是文明元年的本子,已經停筆的一枝梅寫的,珍惜絕本。”

魯夫人激動問道:“都說古物上都附着陰氣,是不是這樣就可以算到我夫君在哪了?”

唐不言也看了過來。

沐钰兒捏着話本的手一僵,随後咳嗽一聲:“這東西确實屬陰,說起來,你家郎君很喜歡舊物,在府外可有舊宅。”

魯夫人失望搖頭:“我們都是外鄉人,自從夫君中舉後這些年便一直住在這裏,這些年郎君只擔了令史一職,月俸有限,也無法置辦其他別産。”

沐钰兒戀戀不舍放下話本,在屋內轉了一圈,這間屋子太過幹淨了,連着一張廢棄的紙張也都找不到。

“這屋子打掃過?”唐不言問。

“半個月打算一次,本來再過兩天也該再打掃一次的。”魯夫人解釋着,“若是夫君在書房休息過,第二日等夫君回來就會打掃一遍,但後來夫君失蹤,書房便一直沒人打掃。”

沐钰兒仰頭看着高高的書架:“這書架這麽高,平日裏如何拿書?我看屋內也沒有踩架。”

魯夫人搖頭。

“魯令史可有別的愛好。”唐不言又問。

魯夫人搖頭。

“魯令史出門前那日穿什麽顏色的衣物?”沐钰兒站在牆邊,摸着粗糙的牆壁。“這牆皮都裂開了,為什麽不修補一下。”

“夫君不讓。”魯夫人為難說道,“夫君出門那日穿的是靛青色的袍子,袖口用的是櫻花紋,簪子是我在必品閣的的櫻花簪,帕子上也有我專門修的櫻花,我夫君常常站在櫻花樹下獨酌,我為他備下的物件裏便有很多櫻花樣式。”

她見女冠道人慢條斯理地在屋內閑逛,着急問着:“我夫君在哪,真人可有眉目?”

“魯令史這幾日心神不寧,經常靠在窗邊看花,還曾大醉吐過一場,是不是?”沐钰兒站在屋子正中高深莫測說道。

魯夫人臉色微變,忍不住朝着她走了一步:“正是。”

唐不言看着窗臺上還未擦拭幹淨的一些穢物殘渣,又擡眸看她一本正經忽悠人。

“你夫君八字為金木,今年恰好為水年。”沐钰兒一手捏着那本話本,一手高深莫測地掐了掐手指,“震卦為木,且受克,你夫君暫時安全,情況卻不好。”

唐不言蹙眉看了過來。

魯夫人臉色大變,身形搖搖欲墜:“不好,如何不好?那他現在在哪裏?”

“那就要貧道回觀中細細蔔算了。”沐钰兒行禮說道。

魯夫人正準備上前仔細詢問,卻聽身後的唐不言低聲說道,也阻了她最後要說的話:“道長出觀都有時間限制,時間到了,也該回去了。”

“正是。”沐钰兒溜達到唐不言背後,拉着他做擋箭牌,順手把那本話本塞到袖子裏,臉色沉着冷靜。

魯夫人并未發現她的小動作,只好哽咽說道:“我夫君的事情就拜托道長了。”

沐钰兒點頭,熟門熟路地掏出一疊黃紙:“大門,各處小門記得貼上一張,夫人若是整日做噩夢,可以把這黃符挂在櫻花樹上,驅邪避利,無量天尊庇護諸位。”

魯夫人雙眼通紅地接了過去:“是,多謝道長。”

沐钰兒唇齒上下一碰,說着吉祥話,笑臉盈盈地看着她:“天官賜福,百無禁忌,魯令史會平安回來的。”

“多謝道長賜福。”魯夫人行禮,“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丫鬟春香端着被紅布蓋着的托盤走了上來,沐钰兒眼睛一亮,瞧那小丫鬟端托盤的手都繃得緊緊的,一看便是大錢。

她下意識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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