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銀老案 (1)
胎記
沐钰兒和陳菲菲對視一眼。
“誰?”沐钰兒直起身子, 驚訝說道,“消息傳得這麽快嗎?這麽快就有人出來認屍了。”
呂平安站在拱門處,面色古怪:“便是前幾日司直叫我們去找的那位名叫魯寂的府中人。”
沐钰兒心中咯噔一下。
“這人不是跑了嗎?”陳菲菲低頭看着那具男屍, 神色驚疑不定。
“跑的那個人不是他。”沐钰兒捏着手指,沉聲說道。
“我們的公告只說了身高體重,大致遇害的時間,信息不算多。”呂平安低聲說道, “但那位夫人說出了男屍腰間的那塊花紋, 大小還不差。”
一般這種情況,認屍成功的可能性格外大。
“所以他沒跑?他死了!”陳菲菲大驚。
沐钰兒眉間緊皺,腦海中所有與他有關的畫面快速閃過, 最後浮現出太子殿下斬釘截鐵的一句話。
——“他一定還在。”
“有人利用我們對這人的不了解,打了一個時間差。”沐钰兒喃喃說道, “只是到底是誰利用這一點。”
陳菲菲不解:“什麽意思?”
“唐不言叫我找的人是……一個貴人府中丢失的人,此事不宜聲張, 所以有人利用了這一點,讓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沐钰兒冷聲說道, “哪有這般巧的事情, 我們正在找魯寂,就有一個和他面容七八分相似的人正巧撞到我們手上。”
“天下巧合之事, 都是巧而為之的。”沐钰兒意味深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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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菲菲眉心緊皺:“那人死了, 你這個事情不就辦砸了。”
“那人引進來嗎?” 呂平安也跟着擔憂問着。
沐钰兒慢悠悠走上去, 點頭:“帶進來吧。”
呂平安點頭,讓過一側。
“是誰來了?”沐钰兒随口問道。
“說是魯家夫人。”
沐钰兒腳步一頓。
“怎麽了?”呂平安不解問道。
沐钰兒捏着刀柄好一會兒,這才轉頭, 無辜說道:“那我不能去見她了。”
“為何?”
沐钰兒慢吞吞說道:“昨日剛去她家裝神弄鬼了。”
魯夫人原名袁沉敏, 被兩個小丫鬟攙扶着入了內。
陳菲菲把屍塊分成兩具, 各自蓋上白布,見了站都站不穩的魯夫人,例行公事地詢問道:“這位夫人來認領哪一具屍體。”
二進院子的西跨院一直作為陳菲菲驗屍的地方,為了保持空曠向陽,整個院子只在角落種了幾棵高冠大樹,院內皆是空蕩蕩的,如今右側地面還有一個大坑,邊上還兩具屍體,怎麽看都覺得莫名陰森。
袁成敏若不是有人扶着,再一看到那兩句被白布蓋着的屍體時,只怕當場就走不動路了。
“我家夫人要認領是我家大郎的屍體,名叫魯寂。”還是她身側的丫鬟春香抖着嗓子說道。
陳菲菲看了她一眼,點頭,指了指右邊的屍體,委婉說道:“因為屍體是在慈惠坊的大風車邊上找到的,所以……屍體并不完整。”
話音剛落,就看到袁成敏紅腫的雙眼留下眼淚來:“我家仆人見布告上說有一具身高體重都和大郎極為相似的……他的腰間有一朵紅色櫻花的胎記,是,是有嗎?”
陳菲菲點頭:“腰後側卻有一塊類似桃花的花紋,一寸大小。”
袁成敏聞言,身子一軟,直接倒了下去。
陳菲菲顯然很有經驗,不慌不忙地讓人扶着到一側石凳上坐下,然後讓呂平安去東小間倒了一盞茶。
“你确定要看嗎?”陳菲菲安靜地看着她,一身大紅色的石榴裙在樹蔭照耀下籠着斑駁影子,顯得高深莫測,鬼魅陰森。
袁成敏盯着那一道道晃蕩的陰影,唇角顫抖,好一會兒才說道:“看,看,要看的,若只是,只是相似的花紋呢。”
她自欺欺人地說着,陳菲菲見狀,點了點頭。
“那便起身吧。”她把手臂遞了過去。
魯夫人失神地看着那截小臂,大紅色的窄袖,吉祥流雲紋細細綴在袖間。
她伸手,顫顫巍巍的扶了上去。
兩人來到那具白布蓋着的屍塊前。
陳菲菲對着呂平安點點頭,呂平安這才動手掀開白布。
微微有些發黑的屍塊便赤.裸裸暴露在天光下,大小不一,不成人形。
袁成敏一眼就看到正中那塊櫻花形狀的胎記,雖帶着暗淡的灰色,可模樣大小卻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這一幕足以令她心神激蕩。
“夫君。”
她喃喃喊了一聲,随後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陳菲菲眼疾手快,直接把人一把抱着。
兩個丫鬟早已吓傻站在遠處,動也不敢動。
陳菲菲只好順手把人送回廊下的屋檐下靠着。
“要不找我阿娘來照顧一下。” 呂平安說道。
陳菲菲點頭,目光看向兩個丫鬟,懶懶說道:“你們過來。”
丫鬟們面面相觑,磨磨叽叽走了過來。
“你們是你家夫人的貼身丫鬟?”陳菲菲狀似不經意地問着。
稍年長一些,神色也沉穩的一點的丫鬟開口說道:“奴婢春香,這是秋香,我們兩人一直伺候夫人。”
“你家大郎具體多高。”
“六尺少三寸。”依舊是春香說道。
“多重?”。
“大概一百二十斤。”
“是讀書人嗎?”
“是文明元年的第六十九名進士。”
陳菲菲眼波微動:“文明元年的進士。”
“正是。”
兩人說話間,袁成敏顫顫巍巍地抖着睫毛,睜開了眼。
春香心急,立刻把夫人半扶起來。
陳菲菲長了一雙格外妩媚的眼睛,此刻眼尾上演,又帶出一點冷漠,只見她打量着主仆二人的抱頭痛哭,等她們哭聲漸小,這才繼續問道。
“你們郎君平日裏可有仇家?”
袁成敏搖了搖頭:“我夫君與人和善,從不與人結仇。”
“那他可有相好的?”陳菲菲挑眉,反問道。
袁成敏身形一僵,随後怒視着陳菲菲,質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陳菲菲下巴擡了擡另外一具被白布掩蓋着的屍體,淡淡說道:“與你夫君死在一起,一個女人,花柳巷人士,不知你夫君可曾尋過大夫……”
“你,你……”袁成敏倏地一下站起來,手指顫抖,指着陳菲菲,雙眼通紅,“你,你好生無禮,我要去……”
她太過生氣,便連後面那半截話都氣得說不出來,整個人都在發抖。
“夫人不要生氣。”陳菲菲後退一步,認真說道,“不過是例行詢問,這具女屍還未有人認領,若是找了出來,才能更好找到殺害您夫君的兇手。”
袁成敏怔怔地看着她,目光沉默而痛苦。
“我,我不知道。”她垂眸,沙啞說道,“我,我與我夫君,感情甚篤。”
陳菲菲眼睛朝着屋內看了一眼,随後聲音倏地溫柔下來:“魯夫人節哀順變,此事北闕一定會給您一個結果,呂哥,送魯夫人回去吧。”
一側的呂平安這才站了出來:“夫人這邊請。”
魯夫人怔怔地站了好一會兒,随後用帕子擦了擦眼淚:“我夫君,夫君何時能回家?”
陳菲菲規規矩矩說道:“等唐少卿簽了單子,案子結了就能送回魯府了。”
這話也不知袁成敏到底聽進去沒有,最後只是随着呂平安幽魂一般出了北闕大門。
正房門後,沐钰兒繞了出來。
“符合這具男屍的特性嗎?”她問。
陳菲菲伸手掂了掂那半截小腿:“我查過一百三十四具完整的屍體,被截肢的屍體七具,按照我的計算,一個成年男子的腿大概是體重的五分之一,套用在這具支離破碎的屍體上,如果魯寂真的在一百二十斤上下,那這條腿應該在二十四斤左右,但這裏半截大小腿加起來卻有近十五斤。”
“所以這人不是魯寂?”沐钰兒驚訝說道。
“不過這些都是不準的。”陳菲菲放下屍塊,“有些人胖一些,有些人瘦一些,有些人愛走動,有些人不愛動,腿和身體的占比就不會這麽準。”
“那你與我絮叨這麽久做什麽!”沐钰兒不解。
“覺得這位魯夫人有些奇怪。”陳菲菲笑,可眉眼間卻又沒帶上笑意,顯出幾分譏笑的冷漠,“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你若是聽聞你夫君可能有一個花柳巷的相好,你會如何?”
沐钰兒木着臉,直接舉手,做了一個手起刀落的手勢。
“你瞧,你會憤怒。”陳菲菲用皂角慢吞吞洗手,“這世上除了不愛自己的夫君,大概沒有人能開開心心看到自己夫君納妾,心中有其他的人吧。”
沐钰兒點頭:“唐不言說魯寂和夫人恩愛多年,膝下無子也不曾納妾。”
“這樣的人怎麽會對聽聞夫君在外面有一個相好這樣的事情無動于衷。”陳菲菲說,“我說那具屍體可能是魯寂的相好,她卻沒有第一時間去看那具屍體,反而只是罵我。”
“也是覺得你胡說八道。”沐钰兒作出設想。
“大概吧。”陳菲菲笑說着,“可人難道沒有好奇心嗎。”
沐钰兒眉尖一聳,突然發覺哪裏不對勁。
——這位魯夫人好像确實沒有好奇心。
唐不言的馬車大大咧咧的出現在魯府,她就把人引進去,也不多問緣由。
在她假裝道士上門,這位魯夫人也不會多問,甚至沒有去平黃觀打聽一二。
在夫君遲遲沒有消息時,這位恩愛的妻子甚至沒有主動去道觀咨詢。
今日她來認屍,對可能是夫君相好的屍體甚至沒有任何探究之色。
可這不應該啊,現在失蹤甚至死亡的人是她年少在一起的夫君啊。
年少夫妻,哪怕情誼變淡也不該如此面熱心冷。
沐钰兒心中一冽。
“你去外面想,我要收拾這裏了。”陳菲菲見她站在路中出聲,便開始趕人,順手從懷裏掏出一張驗屍格目,“簽單早點做唐不言簽字,快把鍋甩出去,免得那位魯夫人回過神來鬧事。”
沐钰兒心事重重地借過單子,嗯了一下。
只是她剛出二道拱門,就看到瑾微正帶着一群仆人在打掃衛生,眼珠子一轉,果不其然在廊檐下看到正束手站着的唐不言。
今日天氣陰冷,唐不言肩上的大氅換了一身淺綠色的底色,淺灰色的銀鼠毛綴在邊緣,壓金錦繡在華麗的袍面上勾勒出一幅幅仙人長生的繡花,頭頂的碧玉蓮花冠精致而潤澤。
他大概察覺到他人地視線,便側首擡眸看了過來。
月照流霜,皎皎無纖。
沐钰兒呼吸一頓,眨了眨眼,這才繼續想起要落那只腳,朝着他繼續走去。
西面的小角屋裏,北闕一群人被趕在一團,又好氣又害怕地張望着,看上去非常不争氣。
“少卿要打掃衛生啊。”沐钰兒摸了摸鼻子上前,“咳咳,任叔,快和唐家的人一起掃地。”
唐不言垂眸看來。
沐钰兒無辜地眨眨眼。
“你這北闕多久沒打掃了,廊柱子都是灰。”瑾微站在臺階下,嫌棄說着。
沐钰兒扣了扣下巴:“沒多久,清明時擦過一遍的。”
“清明都過去了十多日了!”瑾微大驚,“十多日還不打算再打掃一邊嘛。
“好了。”唐不言止住瑾微的大驚小怪,把人打發走。
瑾微讪讪轉身,去盯着仆人打掃。
唐不言擡腳朝着書房走去,沐钰兒便跟在後面。
“少卿怎麽來了?”沐钰兒随後問道,随後往屋內看了一眼,瞬間倒吸一口冷氣。
“我走錯門了!”她伸出去的腳收了回來,猶豫不安地說道。
唐不言已經在嶄新的烏木圓凳上施施然坐下:“不曾。”
“那這些寶貝都是哪來的!”沐钰兒驚訝地摸着煥然一新的大門,“是烏木耶,現在烏木門一扇要一百兩呢!”
“司直對洛陽城的物價倒是清楚。”唐不言頗為驚訝。
“那當然,這要花不少錢吧。”沐钰兒扭頭打量着煥然一新的屋子。
牆面上多了兩家巨大的烏木書架,原本混亂的檔案書籍被整整齊齊籠在書架上,甚至還貼心的把沐钰兒的話本傳奇放在單獨的架子上。
擁擠的屋子頓時空出一大半,兩張簇新的案幾一張靠牆,一張貼窗,上面甚至還放着一瓶潔白的玉蘭花,筆架書本盡然有序地擺着,牆角處添了不少凳子。
最出衆的還是角落裏的左右各一個的人形花枝燭火臺,可以想象,一旦點起來屋內該是如何亮堂。
擁擠落魄的北闕書房頓時雅致整潔起來。
“少卿這換個工作就得倒貼錢啊,還怪不好意思的。”沐钰兒讪讪說道。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其餘衙司不曾如北闕一般。”
他說話含蓄,點到為止。
沐钰兒立刻閉嘴,掏出兜裏的紙,恭恭敬敬遞上去:“驗屍單子,少卿看看。”
“司直今日蒸屍了?”
屍體線索少,他看得很快。
沐钰兒點頭:“剛驗好,那具男屍被人捆綁過。”
她把自己的推測又說了一遍,最後眼巴巴地看着唐不言:“之前叫少卿查的宮內千牛衛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初四那日确實有不少人入宮,但不曾有任何動靜,魯寂從嘉福門出來後一旦上了馬車,中間再停留就會被千牛衛上前驅趕,且所有異動都會記錄,我查過當日記錄,确實沒有任何記錄,說明當時魯寂的馬車是直接出了宮城,進入玄武大道的。”
唐不言沉吟,看着确定的死亡日期:“我查過三月初到昨日的記錄,不曾有一輛馬車停留過,從千牛衛守衛範圍抛屍不可能。”
沐钰兒皺眉:“真的不能造假……”
“千牛衛隸屬陛下,如今的大閣領金鳳乃是陛下心腹,無人可以驅動。”
言下之意,無人可以造假當日的巡視記錄。
沐钰兒這才點頭:“那屍體一定是在安然橋附近抛屍的,人死後會格外重,所以在搬動兩具屍體時,肯定會有動靜,巡街的金吾衛為何沒有發現。”
“驗不出再具體一點的死亡時間嗎?”唐不言看着紙上的跨度頗大的時間,蹙眉問道。
沐钰兒解釋着:“因為屍體被分割的太快了,又一直保存在水中,這幾日天氣一直回寒,洛水冰冷,就很難判斷出死者具體的時間。”
“三月九日的戌時到三月十號的寅時。”唐不言沉吟,“也就是在暮鼓響後,晨鼓未起,都是路上無人的時候。”
“對,剛才魯夫人來認屍了。”沐钰兒用腳勾了一張椅子,慢吞吞說道,“那具男屍身上有一個桃花模樣的胎記花紋,剛好在盆骨到腰那一節,魯夫人說魯寂腰上也有這樣的痕跡。”
唐不言倏地擡眸,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寒光冷冽。
“魯寂……死了。”沐钰兒抿唇,“他是被人捆綁後扔下去的,殺他的人……不為錢不為色。”
唐不言緩緩吐出一口氣,心知她的未竟之語。
“此事少卿是打算就此了結,讓殿下重新換人,還是……”繼續查下去。
沐钰兒輕聲問道。
“那個女屍是誰?”唐不言在單子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問道。
沐钰兒搖頭:“沒查到,但這女的四十上下,又有花柳病,大概就是南市花柳巷的暗娼,暗娼藏匿在大街小巷,自來就是無人在意的,只是魯寂怎麽會和的人扯上關系。”
唐不言蹙眉。
“魯寂這些年一直潔身自好,在外連酒也不曾多喝幾口,更不參加同僚們的聚會,這樣的人怎麽會有一個身為暗娼的相好,還死在一起。”唐不言手指點着桌面,“這人一定要查清楚。”
沐钰兒點頭:“張一的人一直沒有撤。”
“那個……”
唐不言停筆,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那根鮮紅的發帶。
沐钰兒趴在茶幾上,像一只趴在桌子上的小貓兒,用一雙明亮的貓眼兒直勾勾地看着你。
唐不言擡眸。
那雙圓滾滾的貓兒眼水魄輕涵,淺碧溯洄,直直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怎麽了。”唐不言身形微動,淡淡問道。
“你還查不查啊?”沐钰兒眨巴眼問道。
唐不言垂眸,繼續把單子上的內容填好,随口問道:“司直想查?”
沐钰兒嘆氣,溫熱的呼吸輕飄飄落在他鼻尖,就像被小貓兒毛茸茸的肉爪子扒拉了一下。
唐不言寫字的筆一頓,盯着那筆歪了的筆鋒,輕輕嘆氣。
“坐有坐相,司直坐好。”唐不言索性放下筆,淡淡說道。
沐钰兒悻悻地坐回原處,可還是靠在案幾上,看着唐不言冰白的臉頰:“感覺事情牽扯頗深,不太想查,但又有些好奇,可又想着少卿臨危受命,說不好這事還得繼續往下查。”
唐不言擰眉:“所以司直到底想不想查。”
“這個案子就是我想查,也未必能查下去。”沐钰兒小聲說道。
唐不言擡眸看她。
“能在宵禁時刻悄無聲息的殺人,怎麽看也不算普通人吧。”沐钰兒分析着,“凡是洛陽有頭有臉的,金吾衛都會簡單檢查一下放心,但譬如唐家的馬車,金吾衛應該查也不會查吧。”
唐不言靜靜地看着她。
“那就和我當日在馬車上說得差不離。”沐钰兒撐着下巴,看着唐不言,“此事涉及重臣,也非我能一力左右的。”
“所以司直退縮了?”唐不言眉尖一揚,“司直不是還說想要升官發財嗎?怎麽遇到一點困難就搖頭。”
沐钰兒故作沉重的搖了搖頭。
“因為我發現比起這事,還有一個事情更能攬功勞。”
唐不言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樣子,就像一只驕傲的小貓兒,嘴角微微彎起:“何事?”
“洛陽最近的草藥價格瘋漲,少卿該知道一點吧?”沐钰兒眼睛一亮,問道。
唐不言點頭。
“這事陛下可有打算如何處置?”沐钰兒慢吞吞地說着,眸光卻不錯眼地看着他,強調着,“草藥雖不像糧草但也畢竟算百姓常需,如此居高不下,可不算好事。”
“陛下已經下旨讓洛陽尹整頓此事,鄭州鹽鐵裝運使轄下的津渡剿滅水匪。”唐不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你手上有草藥案的線索了?”
沐钰兒頓時笑了起來,一顆小虎牙若隐若現,重重點了點頭:“對!”
“司直想查。”唐不言又問。
“對!”
唐不言手指摩挲了一下,最後視線微垂:“司直若是想查便查吧,只是魯寂之事不會這麽簡單結束,哪怕最後當真涉及某些人,司直也要拿出證據。”
“拿出證據,少卿就能還死者一個公道。”沐钰兒嘴角一挑,譏笑反問。
“自然。”
唐不言擡眸,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安靜看人時,哪怕身形清瘦,唇色發白,但已經有‘搖落千秋靜,婆娑萬籁悲’的堅韌。
沐钰兒不由一怔,眨了眨眼。
“卧槽,咱北闕這是被抄家了!”門口傳來張一的大聲嚷嚷聲。
沐钰兒瞬間回神,和那雙眸子對視一眼,随後立馬身子往後靠去,扭頭,不耐煩說道:“張一你這張嘴能不能盼點好的。”
張一委屈一探腦袋進來,頓時被驚得吓在原處。
“這又是誰家啊?”他的小眼珠子來回轉着打量着,碎嘴說道,“老大你偷偷發財了。”
沐钰兒懶洋洋地敲了敲桌子,大拇指一豎一翻:“瞧瞧咱們北闕新來的新上峰,鍍金的,瞧瞧閃不閃眼。”
張一眼珠子一瞟,不意外看到唐不言一雙冷沁沁的眼睛,吓得腦袋往後撇了撇,磕巴說道:“吓……吓人……”
沐钰兒臉上笑容一頓,立馬扭頭給張一這個沒眼力見的傻子找補道:“他說的是閃眼,他磕巴,腦子也不好。”
唐不言已經繼續把沒寫好的單子填好,遞了回來:“三月五日魯寂從烏衣巷後去了哪裏,可查清楚了?”
“估計張一回來就說這個事情的。”沐钰兒摸了摸鼻子,“我去把那個傻子叫回來。”
張一垂頭喪氣地跟在沐钰兒身後,走了進來。
“咳咳,你給少卿說說。”沐钰兒眼尾一掃唐不言,板着臉,頗有點狐假虎威地指揮着。
張一站在門口,小聲說道:“查到一些眉目。”
“本來一個人悄無聲息的也引不起什麽熱鬧,偏偏當日他和人吵起來了。”張一說,“這才讓我們的人注意到了。”
“吵架?”沐钰兒驚訝,“不是說魯寂是老好人嗎?”
張一點頭:“所以最後發現是認錯人了。”
“為什麽吵起來?”沐钰兒問道。
“說是一個矮小粗壯的男子原本正在吃早食,看到魯寂經過時,突然暴怒,扔了碗筷就要去打人,兩個人随後發生劇烈争執,好不容易被人勸下時,那人還餘怒未消朝着魯寂的小腿踢了一下,魯寂當初就白了臉,晃了好幾下,估計還受傷了。”
張一繪聲繪色,聲情并茂,嘴皮子利索。
“為何吵架?”唐不言問。
“因,因為認錯人了。”利索的嘴皮子打了一個絆,張一抑揚頓挫的聲音也跟着低了一點。
“那個人說自己是鄭州來的商人,說有個人搭了他的船來洛陽,還弄壞了東西,卻欠錢不還,魯寂則說自己一直居住在洛陽,從未去過什麽鄭州,兩個人争執不下,還是那個早食的攤主作證說魯寂确實一直住在這裏,說他偶爾也會來這裏吃早食,前些日子還給他上過饆饠的。”
張一話鋒一轉,口氣也跟着熱鬧起來:“那商人大概白日裏也跟着宿醉了,鬧哄哄吵了好一會兒,然後定睛一看才發現是真的認錯人了。”
“兩個人長得很像?”沐钰兒問。
張一搖頭:“我們打探到那個商人下榻的地方,他交代說兩個人倒也不是長得像,就是身形有些相似,當日魯寂穿着靛青色的衣服,那人也有一個差不多顏色的衣服,所以當時匆匆一眼看錯了。”
“那個人還跟我們抱怨說當日這個騙子是假裝如何闊綽,還摟了一個極為美豔的小妾,在船上吃了他多少好吃的,花了他多少錢,結果船還沒停穩,人就跑了。”張一聳聳肩。
“那騙子還吹牛說自己這次上洛陽能掙一個大官回來,商人本以為是家境富裕的讀書人,畢竟長得斯斯文文的,誰知道是一個騙子。”
唐不言冷不丁問道:“哪只小腿?”
“什麽?”張一一怔。
沐钰兒倏地回神:“你說商人提了魯寂一腳,還踢得頗為嚴重,踢在哪只腳。”
“右腿。”張一想了想說道,“對,是右腿,他說後來知道誤會了,他還特意看了一下那人的腳,明明覺得不太用力,但腿上已經淤青了。”
“那個商人多高。”沐钰兒問道。
“五尺多一點吧,不算高,矮胖敦實。”張一比劃了一下。
沐钰兒眨眼盯着張一的小腿看:“那也踢不高啊,這個位置踢在這截小腿的後半段沒什麽問題。”
唐不言伸手翻開第二頁的驗屍單,指了指中間一行:“男屍有後半截右小腿,但腿上沒有傷痕。”
沐钰兒一怔:“這麽嚴重,還是在生前的,怎麽會沒有留下痕跡。”
“這人難道不是魯寂?”沐钰兒喃喃自語,“可魯夫人來認領了啊,總不會出錯吧。”
魯夫人,袁成敏。
沐钰兒驀得響起她的怪異之處,為她解釋的話又被咽了下去,可随之而來的越來越多的疑問。
“這人身邊還帶着一個美妾。”唐不言問,“可問過着美妾的身形如何?”
張一搖頭:“沒問,但那個商人提過一嘴說那個妾侍腿很長。”
“那具女屍小腿纖細,腿骨修長,按理是一個高挑的美人。”
“對對,纖細,說是弱不禁風的,整日嬌滴滴地依偎在騙子身上,就像一灘水一樣。”張一連連點頭。
“這麽巧。”沐钰兒喃喃自語。“若不是魯寂那到底誰?那花紋為何又對得上?”
“那魯寂吵架之後,最後去了哪裏?”唐不言沉吟片刻後問道。
張一連忙說道:“後來我們的人看着他朝積善坊去了。”
沐钰兒一驚,扭頭去看唐不言。
積善坊就是洛陽的三大貴坊之一。
陛下重臣、皇子公主都在其中,就連太子私邸都在其中。
唐家自然也在。
“那地方我們的人也不好明目張膽跟上去,當時跟蹤的魚兒也就是覺得好奇,所以魯寂繞了一圈人不見後,他也沒追上去。”
“當日他早早出門不是去上值,而是去積善坊找人。”沐钰兒腦海中思緒萬千,“魯家有古怪,卻又沒有魯寂遇害的證明,那第二個可能發現問題的地方就是東宮。”
兩人四目相對,各自看出對方眼中的凝重。
“若是魯寂沒事,那到底去哪了?”唐不言問,“是生是死,總該有個蛛絲馬跡才是。”
“也許問題就在當日在東宮耽誤的兩個時辰。”沐钰兒凝聲說道。
唐不言把驗屍單子再仔細看了一遍,沉吟片刻後說道。
“兩日後就是安樂郡主十五歲的生日宴,你到時随我一起入東宮。”
沐钰兒點頭,冷不丁說道:“殿下當年到底為何選了魯寂。”
她眸光宛若一只警覺的大貓,不動聲色,卻又銳利異常的盯着唐不言。
“少卿知道,是不是?”
唐不言看了一眼張一。
正聽着津津有味的張一立馬覺得後脖頸一涼,識趣地滾了,順帶還貼心地關上門。
原本亮堂的屋內頓時暗了些許。
唐不言回眸,卻見沐钰兒還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我不知。”他說。
沐钰兒立刻擰眉,一臉不信。
“但我知魯寂原先是厲太子手下的人。”
沐钰兒倒吸一口冷氣。
“他原先并未科舉,而是和魯夫人一起在太子府外邸管理長安的賬目,厲太子出事前曾先一步遣散衆人,他們這才得以保存下來。”
沐钰兒吓得嘴皮子哆嗦了一下。
“這,這事……”她張了張嘴,聲音卻沒發出來,“知道嗎?”
唐不言看着她緊縮的瞳仁,搖了搖頭:“不知。”
沐钰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喪氣說道:“那我能不查這個案件了嗎。我瞧着若是把草藥案完美辦好,也是可以加官進爵的。”
“不可以。”唐不言施施然起身,微微彎腰,笑意淺淡,“上賊船了。”
沐钰兒看着倒影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好一會兒才呆呆仰頭,冷不丁和那雙黑瞳對上。
“我先回去與阿姐商量過幾日赴宴,司直當日記得穿好衣服,在北闕門口等。”唐不言眼波微動,站直身子,淡淡吩咐着。
沐钰兒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喃喃說道:“唐不言早上吃了桂花糕嘛,怪好吃的感覺。”
—— ——
馬車一進入積善坊,最後一聲暮鼓便在餘音震蕩中結束了。
洛陽百姓的喧嚣悉數褪去,日光也跟着逐漸遠去,等馬車再進入煙斜街,紅牆綠瓦,高門深院,這條街好像徹底是一個嶄新的地方。
幹淨寬闊的街道,安靜無聲的空氣,只有一盞盞高懸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曳,在鮮亮的漆紅大門上留下斑駁的影子。
唐家世代貴勳,自前隋便如龐然大物悍然不動,太..祖開..國更是一次次站對陣營,高.宗時期君臣白首的故事讓唐家權勢更進一步,乃至十年前當今唐閣老第一個響應陛下遷都,随後遷都洛陽,陛下親自送了府邸,占據煙斜街半街之大,唐家自此一躍成為成了大周高門貴族之首。
高.宗親賜的鎏金牌匾高懸門楣之前,馬車卻沒有直接從正門進,而是敲響一側的偏門。
“開門,三郎回來了。”瑾微敲門。
大門很快就打開,露出一張古靈精怪的少年臉頰:“是瑾微哥哥啊,是三郎回來了,快去後院和夫人說,是三郎回來了。”
他一見馬車就激動地吩咐後面的人,随後和幾人利索地拆了大門和門檻。
瑾微對幾個小子的讨好視而不見,只是駕着馬車直接駛入內院。
“何時我也能跟瑾微哥哥一樣威風啊。”小子小聲羨慕着。
“想什麽呢。”年紀稍大的人拍了拍他的腦袋,大人模樣說道,“瑾微哥哥是直接被郎君挑中的書童,祖輩三代都在內院伺候,我們這些叫外院人,能坐到外院的小管家,出門都已經是別人捧着的了。”
小子們紛紛發出哇地一聲。
馬車在大道上走了将近半刻鐘這才停了下來。
“郎君,夫人和大娘子在前面等着了。”瑾微看着內外院連接的花牆和拱門,小聲說道。
唐不言自小憩中睜眼:“下車吧。”
“是。”
瑾微下了馬車,放好踩凳,這才扶着人下了馬車。
唐不言剛剛站穩,就聽到前面傳來阿娘的聲音。
“三郎,怎麽回來的這麽晚。”一雙溫熱的手牽着他的手臂,聲音頓時不悅起來,“手這麽這般涼。”
唐不言擡眸,看着面前珠釵滿頭,绫羅裹身的婦人,彎了彎唇角,輕聲喚了聲:“阿娘。”
“阿姐。”他的目光看向母親身後的人,笑了笑。
只見唐夫人身側一個稍年輕一點的女子上穿弧形梅花紋淺杏色小衫,外罩鴛鴦戲水背子,下系八彩織金暈繿裙,外罩狩獵紋缬綠紗裙,肩披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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